31 :趙氏陰謀(一)
秦宣出殡那日,姜憐心與畫末一道,攜了衆仆婢趕往秦府。
那一日天氣陰沉,自前夜裏就淅淅瀝瀝的下着小雨,如此哀婉不絕,仿佛是為枉死之人的低聲嗚咽。
至秦府時,前來祭奠的賓客已到了大半。
正堂前不大的院落裏站滿了白布麻衣的人們,輪換着上前在那大大的奠字下上香祭拜,那其中有與秦宣親厚的掌事,有姜家生意上的來往之人,亦有秦宣的親戚友人。
人們紛紛哀嘆着這場喪事的突然,兼送有花圈挽聯直擺到秦府的門口,場面也算氣派。
那秦宣的妻小尚且哭得昏天暗地,見姜憐心一行到來卻也不忘上前相迎,又一再的跪地作揖,謝家主親自來府上全持,全了他夫家最後的一點兒顏面。
姜憐心見了心下不忍,忙将她們扶起,又當着衆人的面把秦宣如何盡忠職守,如何為人處世好生贊揚了一番,至于那些背地裏做的勾當則只字不提。
秦宣尚且稚嫩的幼子聽到這些,一時坐在地上大哭起來,拉了她娘的衣角,嘴裏斷斷續續的嗚咽着:“虎子他們說得不對……我爹爹是善人……不是奸商……。”
看到這一幕,姜憐心難免心下愧疚,若非為了離間秦宣與趙歡而故意對他委以重用,也許今日便不會有他的喪禮。
正暗自神傷,擡頭間卻望見正朝這邊走來的趙歡,姜憐心于是忙裝出一臉笑意拱手道:“秦宣是姜家商號的掌事,喪禮之事本該由憐心承擔,當真是有勞舅舅了。”
說話間,她的目光始終毫不避諱的與趙歡對視,她努力的想要從他的目光裏看清,是否那其中藏有一絲一毫的悔恨或者不忍。
趙歡的神色卻十分正常,除了眼底那一絲應景的哀戚,再無別的情緒,真叫人不得不相信秦宣之死确實是個意外。
他亦拱手向姜憐心回了一禮,繼而側過身子朝着秦府內做出禮讓的姿勢:“一家人何須多禮,家主請進。”
姜憐心便提了衣擺跨入秦府,繞過門口的雕石屏風,正對的就是靈堂。
因事發突然,那靈堂布置的甚為簡潔,不過仗許白綢懸于屋楣之下,堂中兩邊擺了幾個花圈,正中央停着秦宣的靈柩,棺木的頭前擺着香案和牌位,如此便了,再無其他繁複的裝飾。
姜憐心于是行至靈前,燃起香拜上三拜,再往燃火的銅盆裏添了一沓紙錢,就算完成了祭拜之禮。
她個人行過祭禮罷後,又以主持之身份,攜着衆賓客行罷一應儀禮,整個儀式才算完成。
待儀式結束後,秦家已備好酒席,只等衆賓客用過之後便可行出殡之禮。
姜憐心本就無甚胃口,又見秦家妻小立在桌前仍舊泣不成聲,心下愈加不忍,只夾了幾筷子清淡的菜葉,勉強扒了幾口,簡單意思下也就罷了。
奈何那些前來吊唁的商人們多是沖着這姜家家主而來,接二連三的來與她敬酒,偏又礙着顏面不好推辭,她便也不得不飲了數杯。
說來姜憐心酒量實則也不差,眼下倒還清醒,只是那畫末偏最惡她飲酒,先是一臉不悅的坐在她身旁,後來索性起身,将她欲飲之酒盡數接過來一仰而盡。
敬酒者見畫末面色陰沉,自然也會察言觀色,便漸漸散去,而姜憐心亦為他這突然的舉動驚詫無比,半晌看着他的臉不曾回過神來。
待重心意識過來時,卻是一名秦府的丫鬟在與她添酒時,不小心潑在了她的衣裙上。
那丫鬟滿面驚惶,忙跪下/身來與她擦拭,嘴上連連告饒:“都是奴婢的錯,請姜小姐饒命啊!”
姜憐心見那丫鬟也是無意,便安慰她道:“不妨,不過是污了件衣裳,犯不着要你的命。”
得了她的話,丫鬟總算漸漸緩解了驚懼,又對她道:“這衣裳污了,怕也不便,還請姜小姐随奴婢去後院裏尋件衣裳換上。”
姜憐心低頭間見那衣罷上沾了大片酒漬,确實不便示于人前,便欲起身随那丫鬟前去,怎料一只手卻被畫末暗自擒住。
姜憐心自然知曉他擔心何事,擡頭看了看酒席間,見趙歡正與人相談甚歡,便與畫末道:“我去片刻就來,你且在這裏觀望。”
她言下之意是讓畫末在此監視趙歡的舉動,又道今日賓客衆多,趙歡即使有什麽企圖,對她也不便下手,即便出了什麽事,畫末可自她身上散發的那股所謂香氣尋到她,而她也可利用藏在袖中的通靈符向矶元求救。
想到這裏,姜憐心便放下心來随那丫鬟往後院去更換衣衫。
那丫鬟領着她來到一處廂房內,又送來一套衣裙,對她道:“這件衣裙是夫人新裁的,還不曾上身,奴婢方才請示了夫人,夫人特命奴婢伺候姜小姐換上。”
這些更衣之事,姜憐心素來不喜假以他人,便對那丫鬟道:“替我謝過你們夫人,至于更衣便不勞煩你了,我自己來就好。”
丫鬟猶豫了片刻,見她堅持就只好應了,臨出門前又端起方才擱在一旁的瓷碗道:“夫人怕姜小姐飲酒後見風,沾染了風寒,故命人備了醒酒湯,請夫人趁熱飲下。”
姜憐心将那湯藥看了一眼,仍舊維持一臉笑意道:“實在有勞你家夫人,待我換過衣裳自會飲下。”
待那名丫鬟退出屋外,姜憐心便重新關好了門,換罷衣裙才将那碗醒酒湯端了起來,卻将整碗都倒進了一旁的盆景之中。
如此非常時期,還是小心謹慎得好。
姜憐心這樣想着,收拾好瓷碗,正準備推門出去,卻覺到腦中一片眩暈,緊接着手腳一軟,整個人都跌倒在地。
她拼命的掙紮着,奈何整個身子都似灌了鉛那般沉重,竟半分也不得動彈。
為何如此,今日酒未過量,方才分明也不曾飲這碗醒酒湯。
姜憐心暗道不好,卻又不知何時着了道。
眼見着思緒越來越模糊,她努力移動目光向四周查看,終于在昏迷前的最後一刻尋到角落裏的那只香爐,其上氤氲的青煙無色無味。
過往在那些奇聞異志的書中就曾見到過:“北方山林中有青木,以火熏制可得香料,焚之無色無味,可致昏迷”,只恨自己不曾提防。
後來,姜憐心是在徹骨的冰寒中醒來的。
恢複意識之初,除了四肢腕處劇痛,身子還是輕飄飄的,她只當是那熏香的藥力未過,然而睜開眼睛時卻并非她所想。
姜憐心難以置信的發現此刻的自己竟身在一處幽暗的密室中。
密室的地勢很低,幾乎灌滿了冰寒之水,而此刻的她正被鐵索拉扯着四肢,腰以下的半身都浸泡在水中。
那輕飄飄的感覺正是水中的漂浮之感。
順着唯一的光源望去,可見一排鐵栅在上方封閉了唯一的出口。
很顯然這裏不僅是一個密室,還是一個牢房。
姜憐心很快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只是不知方才她昏迷了多久,此刻她是否已經被偷運出秦府。
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的她,正思考着這些問題,卻聽得一陣響動隔着那鐵栅傳來。
姜憐心立馬全身警惕,擡頭看向鐵栅後的通道,但見一襲華貴的織錦衣擺映入眼簾,接着便出現了趙歡搓着手拾級而下的身影。
她于是默然看着趙歡一直行到鐵栅前,緩緩蹲下/身子,而後與她對視良久。
無聲的對視就如同兩人間的對峙。
趙歡将她看了許久,先是皺了眉,繼而卻忽然抽動臉皮仰天大笑。
“不愧是我趙歡的外甥女,果然好膽魄,我只當你是藥性未過,不想落得如此情狀,你竟沒有絲毫驚懼。”
把你丢進黑咕隆咚的冰水裏,你且試試驚不驚懼。
姜憐心于心下怒罵,面上卻還故作沉着,只想着拖延時間,好叫畫末尋着氣悉找到自己。
她仰起頭面對鐵栅外的趙歡道:“不知舅舅大費周章,騙我至此,所謂何事?”
“诶,急什麽?”趙歡又搓了搓手,一改往日城府,陰陽怪氣的說道:“我花了好大一番功夫,在這秦府中造了這個水牢,終于等到今日于其中款待家主,不好生享受一番,豈不浪費,況且出殡後衆人已散去,也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們。”
他說着,忽然拉了拉身旁的一根手柄,禁锢姜憐心四肢的鐵鏈便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接着她整個人便又往水中沉了幾分。
随着水面覆過胸前,那陰寒之氣也仿佛深入心髓,直凍得姜憐心連呼吸都開始打顫。
然而她亦捕捉到他的話,原來她現下還在秦府之中,只是既然秦宣的靈柩已經出殡,畫末沒道理還未發現自己已經失蹤,怎麽不曾尋來。
正當姜憐心思考這些問題之際,趙歡卻又将手柄拉動,随着鎖鏈的拉伸,那冰寒之水已然沒至她的脖頸。
姜憐心下意識的張開嘴喘息,莫論在水中本就難以呼吸,光是那水裏的寒意已是極大的折磨。
而今本意是深秋霜重之際,水牢裏又格外陰冷,再加之冰寒之水,姜憐心覺得自己就好似被打入了寒冰地獄,深陷其中不得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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