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謝臨溪一直覺得季明毅就是個老狐貍。

他曾教過先皇和齊靖淵, 學識如今身為太傅,在朝堂上時常和稀泥,但一旦有個什麽事就會把齊靖淵往同小皇帝對立的方向想。

總之, 在謝臨溪看來, 季明毅做的這一切很不公平,就好像他季明毅是對先皇對小皇帝最忠誠的臣子, 齊靖淵就是個包藏禍心的賊人。

當然,這人活在世上, 心本來就是偏的。

好比他, 從一開始就站在齊靖淵這邊,只要有人對齊靖淵不利, 他就看那人是敵人。所以對季明毅這種人, 謝臨溪一直是不鹹不淡的看着。

朝堂上兩人之間沒什麽交情,下了朝兩人是最普通不過的陌生人。

相比謝臨溪的冷清,齊靖淵對季明毅的感情就有些複雜。

這人是他的老師, 是他尊敬的人,也是朝堂上能制約住他的人。

齊靖淵和先皇之間的兄弟之情,季明毅是見證者。如今季明毅是太傅,是先皇留下防備齊靖淵的證據。

對先皇的這種做法, 上輩子齊靖淵沒有覺得傷心,這輩子更不會傷心。

先皇病逝時,小皇帝還是個什麽都不懂身體虛弱的能不能活到成年的孩子。

尋常人為了一份家業還會鬧得家宅不寧兄弟反目父子成仇,更何況這份家業是整個大齊。

身為攝政王和身為皇上到底是不一樣的。人心易變,齊靖淵很年輕,等小皇帝成年時,他正值風華時,那時兄弟之情被磨滅到何種程度誰也不知道, 他願不願意歸還朝政誰也說不準。

所以季明毅是先皇留下那個給齊靖淵做提醒的人。

齊靖淵這些年做事問心無愧,對着季明毅也是如此。哪怕兩人有時意見相左時,齊靖淵還是把他當老師看待,從來沒有想過加害他。

如今季明毅病了,齊靖淵前來看他,并不是以攝政王的身份,而是以私人以學生之姿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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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季明毅的時候,他身邊除了謝臨溪,就連金一都被他留在外面。

謝臨溪其實不大想看到季明毅那張老臉,不過他看齊靖淵心情欠佳,就默默陪着他。

見了人,他打個招呼只在一旁看着齊靖淵就是。

人一病就沒個精神頭,季明毅也不例外,精神不濟,面色蒼青,這麽看去像老了很多。

他房內并沒有別人,他那些兒子孫子本來都在,被這老頭一句我和王爺說話你們杵在這礙眼的很,都回去給打發了。

季家其他人不敢反駁季明毅的話,又怕得罪齊靖淵,站在那裏好是猶豫了一會兒。

好在齊靖淵十分給面子,半是認真半是玩笑道:“老師是怕他們聽我們唠嗑厭煩吧。”

其他人忙道,不敢不敢。

然後又說了季明毅需要服藥的時辰,便依次退下了。

等他們走後,季明毅看了謝臨溪一眼。

齊靖淵裝作沒看見,謝臨溪把自己當成一座沉默的山,立在那裏動都沒有動一下。

季明毅心裏一哽,渾身難受的不行,瞬間幹咳起來。

齊靖淵一臉無奈,他正準備站起身為季明毅倒杯茶,謝臨溪已經先他一步把這件事做了。

茶放到季明毅身邊的小桌子上,謝臨溪道:“太傅喝點茶養養嗓子。”

季明毅更加心塞,又接連咳嗽好幾聲才止住,他慢慢把茶端起來喝了兩口後忍不住嘆息道:“這整個京城能喝到謝統領親手倒茶的人怕是不多,老夫今日也算其中一個。”

“太傅說笑了,太傅要是樂意下官每日為你續茶倒水都可以。”謝臨溪淡淡道。

季明毅還沒有開口,齊靖淵一旁眉頭挑哼唧道:“胡說什麽呢,你堂堂一個天獄司統領,天天這麽在老師眼前晃悠,老師自己都不樂意。”

季明毅冷眼看他們一唱一和,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道:“王爺這是埋汰老夫呢,謝統領這雙手是審訊犯人是為大齊立汗馬功勞的,給我端茶倒水那是大材小用了。”

齊靖淵這次沒有謙虛,他還這麽嘆息了句:“老師說的是,我也沒喝過幾次他親手倒的茶。”

這話在季明毅耳中是別有深意,在謝臨溪耳中那就是赤|裸裸的抱怨,并不會讓人感覺到不适,反而有種別樣的甜意。

季明毅的胡子翹了起來,他捋了捋,看齊靖淵實在是沒有讓謝臨溪離開的打算,也就不再執求這一點,他道:“馬上就要過年了,這個年大齊不好過。”

“過完今年還有來年,如今事态已穩,老百姓也可安下心過個團圓日。”齊靖淵淡聲道:“倒是太傅還是要好好養身體,趕快把病養好才是。”

“都是老毛病了。”季明毅笑着感嘆道:“年紀大了,也不知道能撐幾年。”

齊靖淵沒有說話,季明毅眼中有些失望,他接着道:“人老了,就特別想念以前,我病的這些日子,總是想起當年教導先皇和王爺時的場景。王爺那時年幼不愛讀書,課堂上常常睡覺,先皇年長,總是說王爺太小起太早身子骨頂不住,課堂上多睡一會兒也沒關系,落下的功課他會為王爺補齊。先皇還時常備些點心在書房,生怕餓着王爺……”

随着他的唠叨,謝臨溪腦海中不由的想象着那些畫面。

年紀小小的齊靖淵,呆頭呆腦的在課堂上睡覺。被人吵醒時,滿臉不悅,又因肚子餓悻悻的吃着糕點。

只可惜,那樣的日子他沒有參與,只能從別人的回憶中窺視着過往。

季明毅一開始也許只是想挑起個話題,後面越說語氣越是懷念。

謝臨溪在一旁聽着,不由的朝齊靖淵看去。

這一看,他微愣。

齊靖淵低垂着眉眼,神色很平靜,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冷淡。

就像季明毅口中說的那些,在他腦海中早已經消失不見了,別人的回憶對他來說不過是一種早已忘掉的往事。

齊靖淵感受到謝臨溪打量的目光,他微擡了下頭,笑了下,再對上季明毅時臉上有了對往事贊同的煙火氣息,他道:“都這麽久的事了,沒想到太傅還記得。”

一句老師一句太傅,喊的是同樣一個人,感情确是不同的。

季明毅也明白這些,他沉默了下道:“老臣看到皇上就想到了當年的王爺罷了。皇上年幼,很多事需要王爺教導,在老臣看來,王爺和皇上的現在同當日先皇和王爺沒什麽不同。”

他絮絮叨叨這麽多,只為了這一句話。

也許是因為這些天齊靖淵的所作所為讓這個老狐貍有了其他想法,也許他只是單純的感嘆那麽一句,總之這話是說出來了。

“太傅的意思本王明白。”齊靖淵笑了下站起身道:“太傅別想太多,好好養病,本王改日再來看望太傅。”

這個笑在謝臨溪眼中根本不算笑,假的厲害。

等無人的時候要好好安慰安慰這人才是,謝臨溪心不在焉的想着,齊靖淵喜歡什麽?

認真想了想,他除了自己好像沒有特別喜歡的人和物。

無意中想到了安慰人的方式,謝臨溪的眼睛和耳朵都惹了起來。

眼看着齊靖淵要起身離開,季明毅坐直身體喊了聲王爺。

齊靖淵看向季明毅,臉上那點假笑半分不存,他輕聲道:“老師,本王為攝政王這些年對皇上如何?可曾盡心?”

季明毅微愣,随後他勉強一笑道:“王爺做的自然極好。”

“既然這般,你們又為何時常在本王耳邊這般說話。”齊靖淵毫不客氣的笑着說出他們的心思道:“不過是覺得本王不會計較罷了。”

“太傅放寬心,本王做事無愧天無愧地,更無愧皇兄。”最後齊靖淵說了這麽一句話,然後就離開了。

回王府時,謝臨溪本來要騎馬的。

不過他剛有所動作,齊靖淵就掀開馬車的簾子道:“到裏面同本王說說話。”

這也是他為什麽不坐轎選擇做馬車的緣故。

謝臨溪明白他的意思,也沒有客套,直接鑽了進去。

馬車不大不小,裏面放置的東西卻很精致。有柔軟的毯子,還有暖爐和溫着的茶水。

等馬車動了,謝臨溪上前把人攬住,俯身而去。

等兩人氣息亂了,他退開道:“王爺的心情可好了些?”

齊靖淵嗯了聲,有謝臨溪在身邊,他才恍然覺得這是個真實的世界。

季明毅上輩子也和他這麽推心置腹的談過一次心,那時他并沒有開口指責誰,現在看來,把心裏話說出來也不是一件難事。

只要心空了硬了,也就不在乎一切了。

上輩子他記得自己和先皇之間的兄弟情,他沒有對不起先皇,若真說對不住誰,那也只能是謝臨溪。這輩子,他已經想不起死去那些人的面容了,而他只想謝臨溪在身邊。

兩人就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

謝臨溪沒有追問齊靖淵為什麽心情低落,兩人挨在一起,外面是冷的,馬車內卻是暖的。

謝臨溪這個年是在王府過得,兩人共同守歲,一起等待新年的到來。

等待的過程中,彼此度過了一個非常幸福的夜晚。

舊年已過去,除了沒有找到左家那個失蹤之人,其他的事謝臨溪覺得都很滿足。

尤其是他和齊靖淵心意相通這事,想想就圓滿的很。

從過年到開印這段時間,謝臨溪幾乎沒離開王府。

兩人過了一段鬧騰又荒唐的歲月,沒有算計沒有朝堂紛争,有的只是彼此氣息交融,心尖刻着彼此的名字。

不過美好的歲月總是短暫的。

謝臨溪還未從中回神,已到了開印的時間。

開印時,天已經不是特別冷了,小皇帝斷斷續續的病着,并沒有出面,一切都由齊靖淵主理。

新的一年,看似新的開始,卻又是往年的周而複始。

季明毅的病也好了,他站在朝堂上,還是同以前一樣,不到迫不得已的時候不說話,更多的是随波逐流。

一切都好像沒有變,可謝臨溪知道一切都有所變化。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的過着,謝臨溪宮裏宮外兩頭忙着。

這天,他在宮裏當值,齊靖淵被太後叫去了,說是有要事同他商議。

謝臨溪沒有跟去,在巡查宮防時,看到了禦花園站着的小皇帝。

因為過了個年,又長了一歲,小皇帝的個頭看着也高了點。天氣漸暖,小皇帝身體好了一些,人看起來有些單薄,可沒怎麽咳嗽了。

謝臨溪走過去行禮,小皇帝看到他忙道:“謝統領平身。”

謝臨溪站起身道:“皇上,禦花園的風還涼的很,皇上當注意身體。”

小皇帝聽聞這話才認真看向他道:“朕還以為你要送朕回去呢。朕身邊的人都會這麽說,天冷,皇上回宮吧。”

說到後面他那麽笑了聲,聲音裏有些落寞:“可是朕已經在乾宸殿呆了幾個月,實在是想出來走走。”

謝臨溪頭也沒擡道:“他們也是擔心皇上。”

“可你就很不同。”小皇帝道,大概是覺得這話有歧義,他忙又說道:“朕不是說你不關心朕的身體,朕就是覺得你說話做事都很與衆不同。”

謝臨溪道:“微臣同他人沒什麽不同,都關心皇上的身體。只是微臣覺得,皇上不是不知世事的孩童,自然知道冷熱。”

小皇帝微愣,随後彎起眼角笑道:“你倒是有趣的很,皇叔身邊有你,肯定不會覺得無聊。”

這話一個弄不好會讓人覺得他在挖牆頭,小皇帝也沒等謝臨溪開口,又道:“算了,你說的也對,這禦花園的風的确有些涼,你送朕回宮吧。”

謝臨溪說了聲是。

不過兩人還沒有動,就看到金一遠遠的帶人朝這邊走來。

金一走來後并沒有看謝臨溪,而是對着小皇帝行禮恭聲道:“皇上,太後娘娘有請。”

小皇帝眨了眨眼,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臉色微變随後又收斂起來,他皺了下秀挺的眉峰,而後慢聲道:“朕知道了。”

謝臨溪擡了下頭,很快又低下。

在這種時候,他也好奇,既然是太後要見小皇帝,怎麽是金一來傳話。

要麽是發生了什麽事,齊靖淵和太後有了争執之心,要麽是事關小皇帝想讓他過去拿個主意。

小皇帝起身離開,金一微落後兩步,同謝臨溪說了兩句話就離開了。

等人都走後,謝臨溪繼續當值。

不過直到他下值,也沒有見到齊靖淵的身影。

謝臨溪倒也不擔心太後會在宮裏對齊靖淵下手,自打上次有宮女想下藥,齊靖淵在宮裏很小心,再者他去見太後時,身邊跟着內監宮女,還有侍衛,安全肯定是沒什麽問題的。

至于皇宮裏發生的事,等齊靖淵回王府,他自然會知道。

謝臨溪出宮後去了一趟天獄司,而後帶人前去了東街,他最近好不容易查到了點有關左家那孩子的消息,人在東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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