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過往
秦母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少有的低沉,還帶着隐隐的顫抖和恐懼,好像涼州那邊有着她懼怕的東西似的。素素一怔,趁着秦母松手的當下,大口的喘了幾口氣,還是不死心的小聲探問,“母親,我們娘三,是不是在涼州吃了官司,被官府通緝,所以才卷了鋪蓋躲到這最南邊的青牛鎮?”
素素不過是憑空猜測一番,秦母卻如遭雷擊,臉色刷一下慘白無血。
素素趕緊閉嘴,秦母沉默着坐到竈下,臉色有點泛青,悶着頭抓了幾根柴禾塞進竈裏,盯着那竈膛裏跳躍的火苗嘴角抿成一條直線,一言不發。火舌在竈膛裏歡快的跳躍着,火光映照下秦母瘦削的臉,少有的陰郁肅穆,那溫婉賢淑的美目裏,不知是不是因為火光的倒影,好像燃燒着兩簇熊熊燃燒的怒火。
秦母的這一表現,讓素素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雖然聽過好奇害死貓這句話,但是如果這個秘密就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再危險,也會想要一層層揭開的,與其稀裏糊塗被危險吞噬,倒不如勇敢一些直面危險,早知道早做打算,再說了,就算她掩耳盜鈴,沒有解決的危險還是會一直存在,不會風蝕掉的。
素素挪近幾步,蹲到秦母身側,扶住她的腿,輕輕搖了搖,“母親,你告訴我,我們秦家到底在涼州惹了什麽官司?為什麽要躲到青牛鎮來?還有哥哥,他既然有這那樣神奇的臂力,想必以前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吧?為什麽現在會變成爛賭鬼?我們秦家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為什麽會淪落到現在這步境地?”
素素一口氣将穿越之後自己心內壓着的疑問,一股腦兒的抛向秦母,她不能這樣糊裏糊塗的活着,就算是努力掙錢,也有個奔頭有個目标不是嗎?
秦母被素素的一席話問的臉色發僵,瘦削的身子骨坐在那裏禁不住微微顫抖起來,素素吓了一跳,手指下意識搭上秦母的手腕,試圖探一下她的脈搏是不是正常,沒想到,素來連大氣都舍不得呵她一聲的秦母,竟然一把甩開素素的手,霍地從小凳子上站起來,好像一只遭到伏擊的刺猬,周身的刺全倒豎起來,模樣駭人的很。
還好素素早有防備,早已閃身到竈臺的另一側,驚愕又帶點懼怕的看着僵硬立在那裏的秦母,秦母眼神被憤怒和絕望充斥,臉上慘白的吓人,唇角哆嗦着,胸臆間急促的起伏,好像有千軍萬馬在奔騰……可就是憋不出一句話來!
竈房的氣氛一度變得很緊張,很沉悶,還好這時候,鍋裏的水救星般的開了,咕嚕咕嚕的冒着氣泡。
“母親,水開了。”素素指着白氣缭繞的鍋裏,輕聲提醒着失了魂的母親。
秦母被這一提醒,終于緩緩回過神來,輕‘哦。’了一聲。趕緊走過去揭開蓋子,從鍋裏取出四個熱氣騰騰的包子,再麻利的将熱水灌進一旁黑溜溜,保溫性能一般般的茶瓦罐裏。
素素沉默的吃着包子,沒有再吭聲,有些事情急也急不來,當務之急,還是想想怎麽度過眼前這債務高壘的難關吧!
“素素,這樣的生活着實委屈了你們兄妹,但是,娘也是沒有辦法。”素素吃包子的時候,秦母靠在竈臺邊,眼神恢複了慈愛和溫和,但是神情卻有些疲憊和憔悴,幽幽道。
“我們秦家确實是背了官司的,可是那官司,只怕娘有生之年都不能為你們翻本了,所以你哥哥怨我,也是應當。”
秦母苦笑了笑,将一縷垂下來的鬓發挽到耳後,素素發現這幾日,秦母的兩鬓又多出了幾縷華發。她想起在夜色下那個推着獨輪車的母親,心裏有些不忍。
“素素以後再不多問了,不惹母親生氣。”
“母親沒有生氣,母親是害怕。輸了官司不打緊,只要你們兄妹都能平平安安的長大成人,能讓母親看到你們娶妻,嫁人,生子,母親就算死了,也會笑出聲的。”
“官司很棘手?對方很難纏?”素素從唇邊蹦出幾個字。
“超出你想象的棘手和難纏。”秦母苦笑,走過來拍了拍素素的肩,“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咱惹不起可躲得起,記住,我們現在是青牛鎮秦家人,不知道什麽涼州的事。好好吃包子,娘要去酒樓了。”
“娘你也吃兩個,這肉餡味道不錯。”素素抓了兩個包子塞給秦母。秦母将包子放回去,“醉仙樓可是供應兩餐的,娘在酒樓每天都吃好的,可惜,就是不準帶回來!”
素素莞爾一笑,酒樓真有那麽好的待遇,娘就不會這樣一日瘦似一日了,臉窩裏的肉都凹下去了,也沒見長回來。
“娘必須嘗一個,好歹這是女兒掙的錢買的。”素素堅持。
秦母耐不過,只好拿了一個握在掌心,笑意如蜜,從臉上一直蔓延到眼底。
秦母離開後,素素依舊跨上小籃子去了鎮外的山坡上采藥,順便在她昨日留下記號的那條路上走了一圈,檢查了那一片隐藏在荊棘和怪石叢中的班蘭籽的生長情況,照例割破自己的手指,雨露均沾的将鮮血滴在那些班蘭籽上。
下山的時候順手采了幾把草藥,其中有兩味屬生血補氣類,素素打算留做己用,現在是催熟班蘭籽,以後若是遇到其他更加名貴的草藥,也需要她的鮮血澆灌,所以,她必須好好給自己補血,不然身子吃不消。
素素午膳後就回到了青牛鎮,那個時間段太陽是一天中最烈的,她将那些采回來的草藥鋪在院子裏的空地上晾曬,自己簡單梳洗了一下,換了一身衣衫,吃完最後一個肉包子,然後揣着十文錢出門去了街上。
素素第一站去了昨天的那家醫館,此時正午,醫館裏沒有幾個顧客,曼青趴在那一排椅子上打瞌睡,曼文在藥臺後面低着頭切藥。
素素輕輕敲了一下洞開的門,曼文擡眼瞟到素素,燦然一笑,朝素素點點頭,“正想着下晌去一趟你家,我們代掌櫃的捎話回來,他明兒個就回青牛鎮了。不然,你名兒上午再來,如何?”
曼文說話開門見山,素素也不拖泥帶水,當下點頭,“行,那我明兒上午再來,不打擾你切藥了,先告辭。”
素素從醫館出來,去了雜貨鋪子,買了幾件簡單的日用品就回了秦府。一整個下午,她都坐在院子裏整理那些采回來的藥草,忙得不亦可乎,一直忙到太陽偏西,才起身回屋。
今天秦母散工回來的時候,素素還沒有歇下,一直等在那裏,強按着詫異的秦母坐下來,然後噠噠噠的跑進竈房,秦母揉着疲憊的手臂望着素素跑遠的背影不禁黯然失笑。
不一會,腳步聲從走廊那頭響起,素素進門的時候,手裏捧着一只小碗,遠遠就聞到一股微微的酸味。
“母親,請喝吧!”素素将那小碗黃色的湯汁放到秦母面前,笑嘻嘻的,目光澄亮。
秦母打量着面前的湯汁,詫異擡眉,“這是藥汁麽?”
素素點頭,秦母笑了,“傻孩子,母親好好的,不需要喝藥啊。”
素素将那小碗推得更近一些,“母親,你這幾日夜間睡眠煩躁,嘴角四周都長了火疱,我這碗藥汁裏有決明子,橘梗,可以去內火,消郁積,明目清心,你喝下去,對身體有益。”
秦母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素素,你怎麽知道這些?難道,也是在那些醫書裏看到的?”
素素點頭,“是的,我看的很用心,記得很牢固,這藥汁我用文火熬了兩個時辰,這個溫度最好,母親趕緊喝,身子要緊。”
翌日,在曼文的穿針引線下,素素在醫館後面的小院子裏見到了醫館的代掌櫃,是一個頭發花白微駝着背,看起來有些嚴肅的幹瘦老頭兒,臉上的皺紋千溝萬壑,上腭還留着一撇遮住了嘴的花白胡須。
她聽曼青和曼文提及代掌櫃,還以為那掌櫃的姓代,在做了自我介紹之後才弄清楚,原來那掌櫃姓王,是易和堂醫館在青牛鎮分館的代理掌櫃。
“秦姑娘是吧?叫我王掌櫃就行。我聽曼文說你能弄到成熟的班蘭籽,可有這事?”王掌櫃說話也是直奔主題,說話的時候,瞧不見嘴巴在動,只看見那一撇花白胡須無風自動,一雙小眼睛射出精明的光,有點嚴肅,但也有點可愛。
素素止住心裏的胡思亂想,端正了态度,“有這事。”
“班蘭籽以籽入藥,跟其他根莖花葉類入藥有所不同,我的疑問是這個季節并非班蘭籽收獲至極,你一個小姑娘有何能耐獲取成熟藥籽?”王掌櫃說話的時候,眼睛緊緊盯住素素的眉心,很正式很嚴謹。
王掌櫃會不會以為她是為了騙財,所以弄些以假亂真的藥籽來糊弄他們醫館?畢竟,這個季節能采摘到成熟的班蘭籽,是很不可思議的事情。老王不相信,素素自己也不相信,但是她的血卻讓她不得不信,只不過,這個這個秘密可不能對外人說出,不然,還不被人抓去放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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