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冤家路窄（一更）

這個大掌櫃的還真懂得享受，住在青牛鎮最高檔次的悅來客棧價位最高環境最優雅的天字號客房。曼文帶着素素來到大掌櫃客房門口時，正巧遇見易和堂的王掌櫃，也就是曼文的師父從裏面出來，帶門的同時依然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勢，臉上帶着尊敬的笑意。

當王掌櫃轉身看到剛剛從樓梯邁上來的曼文和素素，王掌櫃臉上的笑意頓時不見，小眼睛裏射出犀利的精光在素素身上掃過，随即板着臉将曼文揪到一側，許是忌憚客房裏的人，王掌櫃聲音壓得很低，師徒兩人在樓梯口那邊好像争辯了幾句，王掌櫃偶爾目光掃一下這邊的素素，諸多不滿之色，也不知道曼文最後跟他師父說了什麽，他師父氣的臉膛紅通通的，抄起插在後腰的水煙筒狠狠敲了一下曼文的頭叮咚一聲脆響，然後吹胡子瞪眼睛蹬蹬下樓去了。

曼文目送他師父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然後摸了摸腦袋笑呵呵跑到素素這邊。

“你師父應該猜到了你帶我來這裏的目的，他好像很生氣的樣子，我擔心你回去他還會為難你。”素素看着曼文有點紅腫的額頭，有點愧疚，他師父下手可真狠。

“他以為我留在鋪子裏，沒想到我沒經過他同意也出來了，所以有點不悅。沒事的，我心裏有數。”曼文笑笑，說的不以為然。

“回頭記得弄快熱毛巾敷一下，還有，下回你師父再拿水煙筒敲你，也要躲一下。”

曼文臉上閃過一絲喜悅，狂點頭，“嗯！師父剛送賬簿來大掌櫃這裏，這會子他應該還在屋裏。咱們趕緊過去吧！”

曼文過去敲門，“大掌櫃，我是曼文，有事求見。”

“進來。”裏面的人應聲，聲音淡淡的。曼文回頭給了素素一個鼓勵的眼神，率先推門進去，素素緊随其後。

剛剛踏進門，便有一縷淡淡的蘭花香飄入鼻息，頓時神清氣爽。天字號客房裏面的布置格調高雅，一道拱形的內門将這天字號客房隔為內外兩間，透過那層垂下的玉石簾子，隐約可見內室臨窗的那張大書案後面，端坐着一個年輕男子，手裏捧着一本厚厚的賬簿，正細細翻閱，書頁發出的嘩嘩聲是在靜谧雅致的屋子裏最動聽的悅音。

“哦，是曼文啊，有事進來說。”大掌櫃擡眼快速掃了眼來人，口裏淡淡招呼着，目光依舊落在手裏的賬簿上，因為曼文一直走在素素前面，他的身形完全遮住了後面的素素，所以，大掌櫃擡眼掠過來的時候并沒有發現素素，而素素也沒有看見大掌櫃的臉。

曼文回身沖素素點點頭，示意素素留在外面等，而他自己已經撩開簾子走進去，站在那張大書桌前。

素素站在簾子外面，目光緊緊最終在一簾相隔的裏面那個站立着和那個坐着的身影上，曼文正在跟大掌櫃禀明此次前來的目的，言辭懇切，素素心裏感激這曼文如此不遺餘力的幫助，耳朵也豎的高高的，試圖撲捉到那個大掌櫃的回答。

曼文說完一切，那個大掌櫃沒有即刻表态，扭頭掠了眼這邊的簾子，素素感覺到有一道強光襲來，下意識垂下頭，片刻那道強光消失，大掌櫃好像在思忖，屋子裏頓時恢複了寂靜，素素有點焦急，也有點忐忑。

“先讓她進來。”裏面傳來一聲男子低醇溫和的聲音。接着，便是曼文透着激動和喜悅的聲音響起，“素素，大掌櫃讓你進來說話。”

素素輕‘哦’了一聲，伸手去撩那冰涼的玉石簾子，大掌櫃的話雖然字數不多，但聲音卻很好聽，如三月的春風輕拂湖面，能給人平和沉定的感覺，素素焦憂忐忑的心一下子平靜下來，坦然的擡頭迎着裏面的目光走過去。

曼文朝素素走過來，他身形的移開，無疑撤去了擋在素素和大掌櫃之間的目光障礙，四目相對，素素和大掌櫃兩個人的目光在空氣中交彙，緊随而來的是二人眼中閃過的驚愕！

素素這一路聽了許多曼文對大掌櫃的描述，目光無疑帶着好奇和崇拜。可是當她看清坐在書桌後面，那個溫雅俊逸的年輕男子，還有那纖塵不染的賽雪衣袍時，素素驚愣在原地，繞來繞去，原來易和堂的大掌櫃，她心心念念鼓足勇氣想要預借五十兩銀子的救命稻草，竟然就是那個買下了她家宅子，卻被她恐吓這不準住進去的白衣男子！

素素震驚了，而白衣男子那雙溫雅如玉的俊眼，在看到素素的那一刻，也明顯閃過一絲驚詫，不過他恢複的很快，目光随即便波瀾不驚，只是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好像憋着笑，又好像憋着一肚子的壞。

“曼文已經将你的情況大致跟我說了，你就是那個為我們鋪子提供班蘭籽的秦姑娘，是吧？”他放下手裏的賬簿，身子微微往後仰靠，一本正經的道，“曼文說，你想要跟我這裏預支五十兩銀子，可有這事？”

他還真能裝，這會子倒是沉穩起來了，連聲音都跟着正經嚴肅，素素猶記得她離開前，他在後面陰陽怪氣的喊聲。素素也穩了穩心神，想到哪五十兩銀子，她心裏又開始沒底了，難道他可以裝，她就不會麽？

素素微微一笑，向前邁出一步，不卑不亢道，“回大掌櫃的話，的确有此事。”

“你也知道，我們開醫館雖然懸壺濟世，但終歸是打開門做生意并非慈善堂，像你這樣的，說句不客氣的話，根本算不得我們的合作客戶，所以，預借銀子這種優惠是不能對你開放，這樣會壞了我們易和堂的規矩……而且五十兩銀子嘛，這個數目說大大，說小不小的……”白衣男子微皺着眉頭一副為難不已的樣子，還不時奉上幾絲公式化的虛僞笑容，害的素素心裏一上一下的，曼文也是緊張的盯着大掌櫃那張半開半合的嘴。

“大掌櫃，我知道我們易和堂對內部的學徒和代掌櫃都有這個預借的優惠，我想用我的身份為素素預借五十兩，這樣就不會破壞易和堂的規矩，希望代掌櫃成全。”曼文急切道。

“不，曼文大哥，你不必如此！”素素阻止。

曼文看了眼素素，朝素素搖搖頭示意素素不要說話。

“曼文，念在你是王掌櫃最得意的徒弟，也是易和堂最勤奮的學徒，我要提醒你一句，你年輕氣盛要逞英雄，我不攔你，但你最好先弄清楚你要幫的這個人的具體情況，有道是救急不救窮，到時候她還不了銀子，或者攜了銀子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閃人，這負擔可全落你身上了，你一個小小學徒，這大半輩子就等着為她還債吧，想清楚哦！”大掌櫃微眯着眼睛饒有興趣的看着素素和曼文，身體陷進那把舒适的大椅子裏，手指漫不經心的轉動着一根毛筆，神情溫潤，聲音低醇，動作高雅，話語極盡挖苦嘲諷，桃花一樣的眼眸偶爾斜睨過素素時，閃過狡黠和不屑的冷光，這讓素素心裏湧起一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這人不僅不會借銀子，更有可能會借機刁難她。

有些懊悔，有些憤怒，早知道是他，就不來碰釘子了，還害的曼文也跟着騎虎難下。

“曼文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這件事情你幫我至此，已經夠多了。”

“不，素素，我相信你一定是遇到了難處，讓我繼續幫你。”曼文滿臉急切，又轉過臉去央求那個陷在椅子裏，滿臉優越感的白衣男子，“大掌櫃，曼文求你，不要懷疑素素，她不是那樣的人。從她采的草藥我可以看出，素素絕對不是一個壞心腸的人，她送來的草藥都是我驗收，沒有一根濫竽充數的，也沒有為了斤兩故意在草藥上動手腳的。而且，那些班蘭籽的花，葉，根莖都是免費送給師傅研制，都沒有多收過一分錢。”

白衣男子嘴角勾起不屑的弧度，“難怪老王一直說你是個藥呆子，一點不假。你怎麽知道她不是那樣的人？你認識她幾天？知道她家住哪嗎？家裏都有些什麽人？家裏人的性格，背景，你又了解多少？”他坐在那裏侃侃而談，手中的毛筆轉的呼呼作響，合着他一張一合的完美唇瓣，看的素素眼花缭亂，也聽得素素心煩意亂。曼文也僵在那裏，被白衣男子堵得開不了口。

“好了好了，我口拙也不知曉怎麽為自己辯解，而且我也覺得沒有必要向大掌櫃你辯解什麽。但是，我絕對可以用我的一切保證，大掌櫃的擔憂是多餘的，因為我秦素素絕非那種毫無信義之人！”素素跳出來打斷白衣男子的話。

“不就五十兩銀子嘛，你若不願借就痛快點說，沒必要浪費唇舌找一堆理由來退卻。”

“沒錯，我還真就不想借，怎麽樣？”他挑眉笑問，嘴角勾起狡黠的弧度。曼文愣在一旁，不知道平時那麽慷慨解囊平易近人的大掌櫃，這回是怎麽了？

素素冷冷瞪了大掌櫃一眼，“不借就不借，誰稀罕！曼文大哥，我們走！”素素說完，轉身就要離去，曼文遲疑着還是有些不甘心，素素幹脆不理他，一個人往外走，還沒走到簾子處，身後傳來大掌櫃的聲音。

“曼文，你先出去，我還有幾句話要單獨跟秦姑娘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