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電影是從半截兒看起的,邊南看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了,小聲問邱奕:“這人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不知道,”邱奕也看得挺茫然,“剛還跟老婆依依不舍,這會兒又要殺……”

“我知道了!”邊南一指電視,“倆人!長一樣。”

邱奕沒出聲,又看了幾分鐘才沖邊南豎了豎拇指:“就這麽回事兒。”

接下去倆人又陷入沉默。

知道電影大概是怎麽回事之後,邊南沒心思再看下去,起身進了裏屋去看邱彥小朋友寫作業。

邱彥在桌子前坐得筆直,寫得很認真,邊南走到他身邊了他才發現,擡起頭看着邊南:“你看我寫的字。”

邊南彎腰湊過去看了看,邱彥的寫得得還挺工整,但這都半個小時了,就寫了不到一頁的。

“還有多少要寫?”邊南忍不住有點兒擔心。

“再寫完一頁就可以啦。”邱彥指指本子。

“那加油寫。”邊南摸摸他的腦袋。

邊南回到客廳,邱奕還在看那倆臉長一樣的電影,邊南靠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玩着手機。

因為跟老爸也經常處于無話可說的狀态,所以他對于這種尴尬場面一向挺适應,但不知道為什麽,對方是邱奕的時候就特別別扭。

玩了一會兒手機之後,他沒話找話地說了句:“你媽媽是俄羅斯人啊?”

“嗯。”邱奕點點頭。

“戰鬥民族,”邊南豎豎拇指,“你身上能看出點兒來,二寶一點兒也不像,小棉花團兒。”

“是麽,”邱奕笑了,“我跟他那麽大的時候也一樣。”

邊南盯着邱奕看了一會兒,無法想像跟邱彥一樣松軟可口的邱奕:“不能吧,你這也太不科學了。”

邱奕笑了笑沒說話,繼續看着電影。

邊南覺得這事兒大概跟他媽媽去世有關系,也沒多問。

他不太能體會失去媽媽是什麽感覺,如果他親媽突然沒了……邊南看着牆上的鐘想了很久,他應該不會有那些書裏寫的痛苦感受吧。

“你媽對你很好吧。”邊南有些感慨地問了一句。

“嗯,”邱奕放下遙控器,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你媽對你不好麽?”

邊南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我跟我媽就沒怎麽在一塊兒呆過。”

邱奕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沒在一塊兒呆過也應該是心疼自己兒子的。”

邊南嘿嘿笑了幾聲沒吭氣兒。

邱奕偏過頭,手指撐着額角看着他,半天都沒動。

“把你帥暈了還是怎麽着,”邊南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又低頭檢查了一下褲子,他很少穿牛仔褲,沒準兒褲門兒忘了拉,“再看收費了啊。”

“随便看看,”邱奕還是沒動,“你跟邊馨語關系也不好吧?”

“那能好得了麽,”邊南扯着嘴角笑了笑,表情有些失落,“在她們眼裏,我這叫……原罪。”

“原罪?”邱奕挑了挑眉毛。

“是不是特牛逼,邊馨語沖我說這話的時候才九歲,”邊南又嘿嘿笑了幾聲,“我那會兒還特地去查了一下這他媽是什麽意思。”

“查到了?”邱奕活動了一下腿。

“嗯,後來我就突然懶得跟她吵了,”邊南揉了揉鼻子,“小時候我就特不服氣,憑什麽,憑什麽他們對我可以想罵就罵,想打就打……”

邊南伸了個懶腰,嘆了口氣:“後來明白了,因為我媽破壞了人家家庭,我他媽背着原罪,就憑這個。”

邱奕沒再說話,拿起遙控器一下下在手裏翻轉着。

邊南窩在沙發裏對着天花板發了一會兒愣之後突然發現自己居然說了這麽多平時他絕口不提的東西。

也許是因為知道邊馨語跟邱奕說過這些,也許是太沒話題了……但不管怎麽說,這都讓他略微有些不安,一下坐直了。

邱奕沒什麽反應,邊南僵了半天,出于一廂情願的交換心理,他試着問了一句:“你媽媽……”

可能自己親媽實在有些不好提,他對別人的媽媽一直都挺好奇的,比如萬飛的媽媽,特別會做菜,很豪爽,孫一凡的媽媽很兇,每次打電話開場白都是你個不孝的玩意兒……

“去世了。”邱奕回答得很簡單。

簡單得邊南一時都沒反應過來:“啊?”

“車禍。”邱奕補充了一句。

“……哦,”邊南對于自己沒頭沒腦一通話就換回這麽兩句無法再繼續聊下去的回答有些郁悶,“靠,跟你一比我真是太實誠了。”

“你是心大,跟二寶似的,”邱奕看了他一眼,有些費勁地伸手從茶幾下摸了包煙出來:“要麽?”

“不要,”邊南搖頭,看了看邱爸爸那屋,小聲說,“你爸不管你抽煙?”

“管,”邱奕叼着煙笑了笑,“我就仗着他行動不便發現不了。”

“哎……”邊南拉長聲音嘆了口氣。

又過了能有半小時,邱彥捏着自己的本子從裏屋蹦了出來,很得意地沖邊南晃了晃,然後把本子放到了邱奕腿上:“我寫完啦。”

“你什麽時候能半小時寫完我讓你喝可樂,”邱奕打開本子看了看,“字寫得越來越好了。”

邱彥往邊南身上靠着:“老師也說我字寫得可好了。”

“真厲害,”邊南摟着他在他身上狠狠揉了幾下,“哎你可真好玩。”

邱彥大概是被他碰到了癢癢肉,很響亮地笑了幾聲,在沙發上扭成一團。

“好了,沒錯字,”邱奕把本子合上,“那大虎子該回去了。”

“哦。”邱彥趴在沙發上沒動。

“有空再來找你玩。”邊南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站起來準備拿包走人。

“那你什麽時候有空啊?”邱彥馬上追問。

“我……”邊南抓抓頭,什麽時候有空?

在知道邱奕是大寶之前,他倒是有過計劃,在大寶腿好利索之前盡量抽時間過來幫忙弄點兒什麽,邱彥和邱爸爸倆人在家什麽都不方便他的确挺不落忍的。

但現在……

知道真相的他眼淚掉下來,攢攢都夠串條項鏈了。

現在要讓他過來,他是真的不太情願,也太尴尬了……

“明天就得過來,”邱奕突然說,“我要去醫院。”

“什麽?”邊南猛地轉過頭。

“你過來送我去醫院,檢查。”邱奕靠在椅子上特別平靜地說。

邊南湊到邱奕臉跟前兒,壓着嗓子:“你丫是不是遛我呢?”

“不遛你遛誰啊。”邱奕也壓低聲音。

“我靠,”邊南繼續壓着嗓子,想想又覺得自己底氣不是太足,“我以為咱們經過親切友好的交談……”

“那你明天就親切友好地過來幫個忙吧。”邱奕眯縫了一下眼睛。

邊南咬着牙憋了半天:“操!算老子賠你的,看誰能把誰惡心死。”

“不能說粗話。”邱彥突然從沙發上坐了起來,看着邊南說了一句。

“我……”邊南看了他一眼,“不說了。”

邱彥低頭在本子裏翻了翻,拿出一朵夾在本子裏的小紅花貼紙,沖他招了招手。

邊南只得在他身邊蹲下:“幹嘛?”

“這個是獎勵,”邱彥很認真地把小紅花貼在了他左臉上,“不說粗話就給你一朵。”

“謝謝啊。”邊南很無奈地摸了摸臉上的貼紙。

邊南拎着包走了之後,邱彥在客廳裏站了一小會兒轉身準備跑回裏屋,邱奕叫住了他:“二寶同學。”

“啊。”邱彥趴着門框露出一只眼睛看着他。

“把那個大黃蜂拿過來,”邱奕招了招手,“咱倆聊聊。”

“……哦。”邱彥進屋把大黃蜂拿了出來,低頭站到了邱奕身邊。

“知道這個東西多少錢麽?”邱奕拿着大黃蜂在他眼前晃晃。

“不知道,”邱彥小聲說,想了想又擡起頭,“50塊!”

“翻十倍都不止。”邱奕說。

“啊?”邱彥認真地算了很長時間才瞪圓了眼睛,“這麽多!”

“這次就算了,”邱奕用手指在他腦門兒上彈了一下,“以後不要随便問別人要東西,這個對于大虎子來說也許不算什麽,但對我們家不一樣,懂麽?”

邱彥盯着大黃蜂看了很久,低下頭小聲說:“嗯,我不知道這麽貴,方小軍說他那個30塊。”

“他那個跟這個能一樣麽,胳膊腿兒都掰不動……”邱奕嘆了口氣,在錢的事上,他其實挺矛盾,一方面他不想讓邱彥跟他一樣每天算計這些東西,一方面卻又想讓他明白家裏的情況,“行了不說了,你給大虎子打個電話,謝謝人家,以後不要随便跟人要東西了。”

“哦,”邱彥拿過手機,想了想又扭頭問邱奕,“哥哥,你怎麽知道是我說要大黃蜂的呀?”

“這不廢話麽,你不跟人說要這個,他那種粗枝大葉的傻……子,能想到送你這個啊?”邱奕揮揮手,“打完電話洗臉睡覺去。”

邱彥電話打過來的時候,邊南剛到宿舍樓下。

“二寶?”他接了電話,“怎麽了?是不是你哥罵你了!”

“沒有罵我,”邱彥小聲說,“是我哥讓我謝謝你買的大黃蜂,我不知道那麽貴……”

“沒事兒沒事兒,不貴的,”邊南趕緊說,“就當是我送你的六一禮物,六一的時候我就不送你東西了。”

“我還該你錢,”邱彥聲音更小了,似乎是躲着說的,“不過我記着的呢。”

邊南嘆了口氣,邱彥有時候跟個小傻子似的,有時候心思又重得不行,他想了想:“二寶,那個錢呢,你滿18歲之前還我就行了,一年40,今年的已經還過了,怎麽樣?”

“好!”邱彥聲音一下響亮了。

跟邱彥打完電話,邊南回到宿舍,沖了個澡之後躺床上發愣。

隔壁宿舍有幾個人,王波那幾個,邊南能聽到他們打牌時的笑聲,王波還過來叫了他兩次,他都躺着沒動。

今天他拎着包出去的時候王波看到了,知道他是要回家,現在拎着包又回來了,邊南不想跟人說話,怕被問起為什麽的時候編不出合适的答案。

他拿了耳機塞上,聽了一會兒音樂,發現對培養瞌睡沒什麽幫助,于是又拿了手機開始玩游戲。

玩了沒幾分鐘,電話響了,他順手按了接聽之後才看清是老爸的號碼。

“爸。”他接了電話。

“怎麽沒回家?”老爸語氣帶着無奈。

“我……”邊南愣了愣,什麽時候變成是他不回家了?

“阿姨說給你打電話,你說不回家,這周不是不訓練麽?”老爸嘆了口氣。

邊南坐了起來,咬着嘴唇沉默了很長時間才說了一句:“有事,我明天晚上再回去。”

“阿姨給你買了不少衣服,明天一定要回來,知道了麽?”老爸說,“要不要叫老吳去接你?”

“我打車回去就行,不用接了。”邊南覺得自己嗓子有點兒發緊,挂掉電話之後他狠狠地咳嗽了幾聲。

如果換了是幾年前的他,這事他一定不會這麽認下來,他一定會告訴老爸,不是我不回,是阿姨不讓我回。

但現在的他不會再這麽說,阿姨在電話裏說得很巧妙,只字沒提不讓他回家,他要跟老爸說了,反倒會變成挑阿姨毛病不懂事的孩子。

他把手機扔到一邊,玩游戲的心情也沒了,胸口堵得難受。

在床上坐着愣了一會兒,他跳下床,掄起一張椅子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椅子是孫一凡的,孫一凡每天坐着晃椅子能晃半小時,椅子已經散架過兩次。

邊南這一砸,椅子很幹脆地身首分離了。

他還沒順過氣兒來,過去撿起一條椅子腿對着牆又砸了一下。

再拎起椅子面兒掄在了門上。

最後對着屋裏的鐵皮櫃子又哐哐踹了好幾腳,才喘着氣停下了,蹲在地上愣神。

“邊南?”宿舍門被人輕輕推開了,王波一只手把着門,一副随時關門閃人的架式,“怎麽了?”

“沒怎麽,”邊南蹲地上掃了他一眼,“玩你們的牌去。”

“是不是吵到你了?”王波看到碎了一地的椅子又問了一句。

邊南平時樂呵呵的時間居多,但真發起火來教練都攔不住,王波得是輸了牌被逼得沒辦法才敢過來問情況。

“沒,”邊南站了起來,把椅子踢到一邊,“你們屋有泡面麽?”

“我有,你沒吃飯啊?”王波轉身往自己宿舍走,“我給你拿吧。”

王波給他拿了個碗面過來,又回去繼續打牌了。

邊南拿了水壺,打開用手試了試,皺皺眉:“我操,還沒一個屁熱了……”

水是溫的,估計泡不開面,不過他還是把水倒進碗裏,蓋好紙蓋,耐心地對着碗等了十分鐘。

時間到了掀開紙蓋他忍不住樂出了聲,水都涼了,面還是一整塊兒。

他拿起叉子在面餅上來回戳着,面餅被他連戳帶晃地弄散了,不過吃到嘴裏口感很蒼涼。

“哎。”邊南起身到旁邊的架子上翻了一瓶萬飛的泡椒出來,撥拉了七八個小辣椒到碗裏。

他不是太能吃辣,夾了個泡椒放嘴裏剛嚼了兩口,還沒來得及裹口面呢,就覺得整個臉上的血液都沸騰了。

他迅速把嘴裏的泡椒吐了出來,拿過一瓶不知道誰的水灌了好幾大口。

嘴裏的辣味沒有被水帶走,依然是火辣辣的,邊南把一瓶水都喝光了,還是沒能拯救自己的舌頭,眼淚都辣出來了。

他抹了抹自己的眼睛,站起來到鏡子面前瞅了瞅自己,倆眼睛都紅了,看着跟剛哭過似的,鼻頭都帶着紅潤。

“沒救了。”他沖着鏡子樂了半天,回到桌邊坐下。

對着碗裏的面發了會兒呆,把碗推開,趴了下去,把眼睛壓在了胳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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