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游魂

庚申木年 二月廿二日

戊申土鬼破日

鬼星起造卒人亡,堂前不見主人郎……

日值歲破,大事不宜。

這一天打大早上起就有些邪性,天陰得像被一床大棉被壓着,空氣裏彌漫着一股土腥味,讓人透不過氣來。

吳長風遛早的時候,剛在樹下站定了,就聽得“啊——啊——”幾聲粗啞凄厲的叫聲,仿似誰家孩子哭啞了嗓子。他循着聲擡頭望去,樹頂上盤旋着幾只烏鴉,正扯着喉嚨沖他叫着,卻并不落肯落在樹上。

他撿了塊土疙瘩想砸過去,剛直起身,還沒等揚起手,就一陣發軟,手裏的土塊掉在了地上。

“這是要出大事了啊……”吳長風聲音都發抖了,只盯着那幾只烏鴉血紅的眼睛,心裏發怵,腳上卻挪不了窩,嘴裏反複地念叨着。

齊家老宅向南的院牆塌了,把正站在牆邊的七太太埋在了碎石之下。

等衆下人七手八腳地把斷牆扒開,已然斷了氣。臉被砸得沒了形狀,眼珠子都被砸了出去,剩下兩個血糊糊的洞,如同大張着的嘴。

看到這死狀,竟沒有一個人敢再上前去将屍首搬出來,這齊家的人死的詭異,都怕沾了殃煞。吳少風心也是打鼓,今天他一直在琢磨這歲煞南究竟指的是什麽,沒想到這南牆就塌了,還偏偏就砸死了七太太。

“把人擡出來,把眼珠子也給我找出來!”吳長風在齊家做了幾十年,盡管這會看着七太太這滿身滿臉的血也是腿肚子筋打轉,可還是要盡了本分。

衆人聽了這話,卻沒一個動的。自打大少爺沒了,一年之內,齊家這老宅裏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幾十口,竟是死的死逃的逃,都散光了,七太太這一死,齊家就算是沒了。留下沒走的下人,都是十幾年的老夥計,念着齊老爺的情份,可眼下七太太死得詭異,縱是誰也不敢上前一步。

吳長風嘆了口氣,慢慢走上前去:“七太太,老吳給您收拾收拾吧,得罪了。”

手扶上七太太的胳膊,架着她往外一使勁,把屍身從石堆裏拖了出來。

“七太太手裏是什麽?”有人喊了一聲,指着七太太死死攥成拳的手。

吳長風放平了屍首,彎了腰去看,只看到指縫裏露出一截黃紙。他伸手捏着一角,試着拽了拽,紋絲不動,又輕輕掰了掰那拳頭,也是不能動彈。

七太太空洞的雙眼瞪着,吳長風也不敢多碰,總覺得那眼睛裏雖然沒了珠子,卻還是死死盯着他。他看了看露在外面的那截紙,上面畫着些條條道道的,卻并不是字。

是符。吳長風自小也學了些這東西,一眼便認出了七太太手裏攥着的是張符。又仔細看了看只有一半的符,辯得上面的字,雖然只有一半,他卻驚出一身冷汗。

這是道還魂符。

“是個增壽符。”吳長風不敢聲張,怕驚了身邊這些本就已經想散了的人。

七太太這是要還誰的魂,他心裏明白,可這符斷然也不是她做的,是有人做了給她的,只是七太太這還魂的事沒來得及做成,便沒了性命。

想到這,吳長風不由有些發虛,老爺臨死前說的話他還記得。

“燒不死……還會回來的……有人要它回來……”

這個它指的是誰,吳長風知道,可是誰要它回來,便無從得知了。現在七太太這還魂符讓他後脊梁發冷,剎時間覺得這荒園子裏陰風四起,一刻也不能呆了。

于是眼珠子也沒有細尋,就領着人将七太太擡出了園子。

吳長風命人給七太太入了殓,他手裏還有些老爺留給他的養老錢,這時也顧不得許多,都拿了出來。這齊家犯了煞,人人都避,但也扛不住吳長風出的高價,于是還是有膽大的硬着頭皮給七太太辦了喪。

齊家沒了。

吳長風站在這四進的大宅院裏,看着四處荒草從生,禁不住有些悲從心來。可他沒工夫耽擱了,他還有事要做,齊老爺對他有恩,有些事,他豁了命也要做到。

十日之後,七太太必定是要回煞的。

陸遠一覺醒來,覺得神清氣爽,腰也不難受了,最重要的是,沒有做夢。

他起來開了門,往蘇墨房間看了一眼,不知道他在不在,他想去感謝一下,自己倒是半道就睡着了,也不知道蘇墨什麽時候走的。

蘇墨的房間關着門,窗簾也拉着。陸遠站在門口聽了一下,沒動靜,還沒起來?還是已經出門了?他想了想,伸手在門上敲了兩下,發現門沒有鎖,開了一條縫。

“蘇墨?”他喊了一聲,猶豫着要不要推開門。

裏面沒人應,陸遠推開了門。

門剛一推開,他就愣了,手就那麽擡着,保持着推門時的姿勢。

那種香味,從蘇墨的房間裏撲鼻而來的,竟然是他在兇案現場聞到過的那種類似花香的味道。這一瞬間他像是入了定,這香味在沒有血腥味夾雜其中時,更為清新。

可是蘇墨的房間裏怎麽會有這樣的氣味?

陸遠忍不住邁進房間,四處看了看,蘇墨的房間擺設跟他那間基本是一樣的,并且收拾得很幹淨,桌面上什麽東西都沒有,如果不是床上放着疊好的被子,這房間看起來不像是有人住着的。

沒有花。盡管滿屋子都是那種花香,陸遠卻沒找到任何植物。

“早。”

蘇墨的聲音把陸遠吓了一跳,回過頭,發現蘇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屋子裏,陸遠心裏對于蘇墨在這種老式的木頭走廊上一路走過來竟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感到有些驚訝,但他顧不上這些了,也顧不上跟蘇墨解釋為什麽會一大早就闖進了他的屋子。

“這是什麽香味?”陸遠很急切地問了一句。

“什麽?”蘇墨的回答讓陸遠心裏咯噔一下,難道又是這樣,只有自己能聞到?

“你屋裏的香味……你沒聞到麽。”

“哦,這個啊,”蘇墨伸手在陸遠鼻子前晃了晃,一股更濃的氣息飄了過來,“好聞嗎?”

陸遠一把抓住蘇墨的手,卻發現他手上什麽也沒有,又拉過他的手湊近了聞了一下,這次确定無疑了,這就是他當時聞過的,也正是現在屋子裏的:“是什麽?”

“海棠。”蘇墨抽回手,笑了笑。

“海棠花?”陸遠不能确定,他沒有聞過海棠什麽味道,“你能聞到?”

“我又沒感冒,當然能聞到。”蘇墨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轉身坐到床上,往後靠在被子上。

“你确定是海棠嗎?”陸遠又追了一句,這是個線索,如果和案子沒有關系,那麽,就是和自己有關系,他現在沒有辦法把這些線頭都串連起來,但任何有可能的東西都不能放過。

“也不準确。”

“那你說準确點。”

“樹下埋了冤死的人,海棠開出的花才是這個味道,”蘇墨笑起來,眯縫着眼,“這是用怨氣養大的海棠……”

陸遠聽着蘇墨說完這句話,研究着他臉上的表情,這種胡扯的話,他卻能說得這麽自然,就好像在說這花得用什麽肥料才會長得好。

“不信?”蘇墨見他沒有說話,笑着問。

“這叫我怎麽信?”陸遠有點惱火,本來覺得能從蘇墨這裏得到點什麽線索,卻沒想到他給出的卻是這樣的答案。

“自己去聞聞吧,現在是海棠開花的季節,”蘇墨閉上眼,臉上的笑容轶漸漸淡了下去,“去比較一下,看看能不能聞到另一種味道……”

“什麽味道?”

“恨。”

陸遠沒再說話,他覺得蘇墨如果不是在耍他,就是精神不正常。他轉身往門口走,海棠花,如果真是海棠,那跟這案子或者是自己有什麽關系嗎。

“我還沒問你呢,”蘇墨躺在床上沒動,聲音冷冷的傳來,“進我屋有事嗎?”

陸遠這才想起來,他闖進蘇墨屋的事還沒解釋,但他懶得再細說了,他沒法跟蘇墨勾通,于是頭也沒回地答了一句:“昨天晚上謝謝你。”

“謝我?你傻的嗎。”

孟凡宇接到陸遠電話的時候,正站在寵物店裏挑狗。

“我馬上回辦公室,你等我五分鐘。”孟凡宇看着眼着十幾只沖着他狂吠的小狗,有點頭大,看上去哪只都不是很合适。

他看了了一圈,目光落在角落裏一只始終盯着他,卻一直沒有開口叫過一聲的小狗身上。他蹲下來,跟這小狗對視了一會,慢慢向它伸出左手,小狗往後縮了一下,沖他龇出了牙。

“就它了。”孟凡宇對店員說。

孟凡宇交完錢,用右手對小狗打了個響指,小狗順從地靠了過來。他抱起狗,塞到外套裏,小狗探出個頭,叫了一聲。

“這什麽意思?”陸遠看着眼前的狗,不能理解地看着孟凡宇。

“生日快樂。”孟凡宇把狗扔到陸遠懷裏,從抽屜裏拿了支煙出來點上,然後一臉悠閑地看着陸遠手忙腳亂地把在他身上胡亂抓撓的小狗放到茶幾上。

“去年不是說今年生日送我塊黃花梨麽,怎麽變成狗了,你破産了?”陸遠笑笑,看着這狗有點發愁,他實在想不通孟凡宇怎麽會送個活物給他,明明知道他的工作性質是沒法照顧好一條狗的。

“狗是額外的。”孟凡宇轉身從櫃子裏拿出個精致的盒子,遞到陸遠手裏。

陸遠打開盒子,看到裏面放着一個黃花梨雕的小牌子,拿出來看了一眼,上面雕的是些看不明白的圈圈點點,像字又不是字:“這是什麽?”

“護身符,放到枕頭下邊。”

“你還信這東西?”陸遠拿着牌子,挺沉,手感不錯。

“不是所有東西都能科學的世界觀去看待的。”

孟凡宇看向窗外,他沒有對陸遠說實話,這不是一道護身符。

這符的作用,是引導游魂進入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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