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失眠門診
月亮爬上了梢頭,結束了沐浴的夏晰也爬上了窗臺,借着外面吹拂進來的習習山風,晾她那頭蓬松綿軟的長發。
月色泛白,光亮映襯着她的瞳孔,勾勒小半張側臉,畫面如同夢境般缱绻迷幻。陸冕走進房間,有一時半刻都沒出聲,他靜靜站在門邊,是她無意中瞥到窗玻璃上倒映的人影,回過頭來。
怔了一下,才在他凝固不動的注視中,無辜地摸了摸自己的臉:“看什麽?”
然後,面色微紅地轉過去,伸手去關那窗。
陸冕收回思緒,朝着女孩走了過去。
窗簾拉到一半,還攥在她的手中,他伸手扳過她的肩膀,俯下臉,将下巴抵入她的頸窩。
夏晰被蹭得發癢,沒忍住“咯咯”地笑着,連連向他舉手投降:“不要這樣。”
他反倒将她圈得更緊了些。
陸冕沒有關燈,房間被旖旎籠罩,每一個細微的反應都逃不過他的眼底。
夏晰的雙頰是光潔的白瓷染了一層緋色的胭脂,迷蒙的眼睛裏也始終浸潤着水色。
重新洗過了澡,她趴在枕頭上緩了好久才清醒過來,陸冕去拿了電吹風,給她吹起了頭發。她的頭發很密,攥在手裏一大把,又長長的,洗了總不容易幹。
陸冕開的卻是輕柔檔的暖風,撥開她的發絲,一點一點仔細吹着,沒有絲毫不耐煩。
“要是每天都可以這樣,就好了……”夏晰惬意地享受着,感到很放松,情不自禁地說了這話。
說完總覺得哪裏不對,“唰”一下紅了臉,她指的是“吹頭發”這件事,陸冕明顯解讀出了另一種意思,蔫兒壞地笑了半天:“嗯?”
“要不要再來一次?”他捏着她的下巴湊近,聲線故意壓得低低的。
夏晰別開腦袋,假裝沒有聽懂。
還以為他不會放過這種機會,多少要笑話自己幾句,夏晰在腦海裏緊張兮兮地思考了半天反擊的對策。
陸冕卻沒動,只把吹風機擱在了一邊,語調恢複了正常:“我明天上午走,最近工作太多了。”
那一刻,夏晰腦海裏的節拍驟然斷了線,變成一片空白。
她眼睛停止了眨動,片刻後,睫毛慢慢落下。
“嗯。”她說。
陸冕看着她,自然讀得懂她臉上的表情,他多少需要說些什麽:“別不開心,再過些時間……”
一只柔若無骨的手按在了陸冕的肩膀,他剩下的話沒能說完。
夏晰面色平靜地對着他搖頭:“不用說,我知道的,沒關系。”
說完,還淡淡笑了一下,印證是真的“沒關系”。
陸冕以為會費上一番周折,結果,他準備好的甜言蜜語,都沒用上,不過他總覺得哪兒哪兒放心不下。
夏晰眼前一晃,就多了樣東西,他将一張金卡遞在面前:“這個你拿着。”
她第一眼沒明白,等看清是什麽以後,很恍惚地接過,捏在手裏看:“給我嗎?”
“之後不是要打官司?”陸冕摸摸她的頭,一開始以為她只是跟夏父賭氣,送卡這個舉動寵溺的性質更多,現在看來,好像是真的要派上用場,“需要錢就用吧。”
夏晰什麽也沒說,手指将卡片緊緊捏着,嘴唇也緊緊抿着。陸冕看在眼裏,恻隐自胸口湧動,情愫紛雜。
“再做一次,好不好?”他把她抱過來,輕輕地問。
萬籁俱寂,周遭的一切都陷入了沉睡,除了夏晰。
身體精疲力竭,思緒飄忽了一陣,卻愈加清醒起來。很久以後,她睜開雙眼,适應了房間裏的黑暗。
夏晰輕手輕腳下了床,悄悄地從抽屜裏拿出樣東西,走出房間。
她在樓下的客廳裏找到了水,含着一小口吞下半顆藥片,熟悉的暈眩感很快裹挾了頭頂,讓她一下子安下心來,扶着樓梯扶手跌跌撞撞走上去,再小心翼翼的回了房裏,躺下。
“夏晰,”腦袋挨上枕頭,身邊本該熟睡的男人意外地在此時叫起她的名字來,“剛才幹什麽去了?”
她吓了一跳,轉過頭,看見陸冕的一雙眼睛在夜中睜着,沉靜,深邃,透露着微微的困惑。
她以為他睡着了。
“我喝水。”夏晰躲開他審視的目光,說。
陸冕明亮的眸子更困惑了些:“你夜裏都不喝水。”
多年時間的相處,讓他對她的每一個細微的小習慣摸得很透,女孩子愛漂亮,在這個方面很講究,總覺得睡前攝入水分會讓自己水腫。
“我吃了幾顆維生素。”明鏡般的目光掃着臉頰,夏晰感到額頭很燙,她的心髒也在砰砰跳着,她得想一個辦法圓過去,“最近皮膚不太好。”
“什麽?”一只手摸上了那張軟軟嫩嫩的臉蛋,黑暗中的陸冕将她細細端詳,倒看不太真切。
“我看挺好。”他不認同地道,而夏晰将他一把推開,有點消沉地順着剛才的話往下說。
“女人二十五歲以後,要開始長眼紋了。”
“胡說八道。”陸冕沒忍住一陣笑,他将她拉扯過去,“過來。”
他幫她掖好了被角:“夏寶才十八歲,還早着呢。”
“別再随随便便吃什麽維生素了,那也是藥,對身體不好。”他訓着她,“聽話,記住了嗎?”
絮絮的低語中,夏晰有一搭沒一搭地想着心事,漸漸睡了。
被她驚醒的男人則一時半會兒都沒了睡意,陸冕腦袋撐在一旁,出神地望着她安詳的小臉。
睡夢應該很香,因為她時不時咕嚕出一句模糊的呓語。
“什麽?”陸冕聽不清晰,耳朵湊近她翕動的嘴唇,仔細地分辨着,下一秒,眉梢跳了一跳。
她好像是在說:“分……分手……”
分手?
陸冕腦內的雷達忽然警覺地響了兩聲,旋即,他又釋然地松開了眉頭,不可能。
她是夏晰啊,分明連跟自己分開幾天都難過得要命。
所以是在說父母吧?
連做夢都在操心她爸爸媽媽離婚的事。陸冕撚起她臉上散亂的發絲,怪是憐愛地附過去親了一下。
這個可愛的小姑娘,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呢?
次日一早,陸冕走了。
夏晰從被窩裏翻過身,從床頭撿起他留下的那張卡片,又發怔地看了幾眼,随手丢進抽屜。
日子一天天照常在過,她倉促接下的那部戲,轉眼就到了開拍的時候。
進組的第一天,許久未見的經紀人早早前來接人,面對戒備森嚴的別墅大門,猶猶豫豫地給夏晰打了個電話。
“稍等,這就來了。”通話挂斷,賀君怡心裏面還打着鼓,幾秒之後,她就看見一個白T恤牛仔褲的女孩,手提一只小號行李箱出現在了面前。
“夏晰?”賀君怡試探性地叫出她的名字。
夏晰跟公司簽的經紀約形同虛設,她不受公司控制,上次演戲還是在幾年前,客串某部電影中的千金大小姐。
她本人就是大小姐,開心了就挑選幾天去劇組拍戲,身邊帶一群傭人,打傘遞水削水果,各司其職。導演還跟着巴結,因為說不定她爸爸一高興會追加不少投資。
這次不知她怎麽一時興起,自己跑去試了個小導演的鏡,對方挺喜歡她,也不知道她的身份,就真的認她當女主角了。
而她也竟然真的接下了這戲。消息通知到公司的時候,大家都是一頭霧水,不過既然夏小姐想演,就讓她演吧。
本以為按照大小姐的作派,恐怕是到現在還沒起床才對,所以賀君怡才會來這麽早,天都沒亮就到夏家樓下督促她準備。
沒想到她竟然早都收拾好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不僅如此,行裝也輕簡得過份,恐怕夏小姐平時出門旅行,帶的行李都比這個多,這還是她嗎?
“是我。”夏晰點了一下頭,門衛在旁恭敬地低頭,想上前幫忙提行李,她卻擺了擺手,走到賀君怡面前,“君怡姐,我們走吧。”
“确定嗎?我們要在那邊住幾個月,你東西都帶齊全了嗎?”賀君怡不可置信地作了再三确認,這才把人請上了保姆車,一路上心都沒什麽着落。
車上還要給她打預防針:“夏晰,這個劇組比較小,條件可能簡陋,你做好心理準備。”
“沒關系的,君怡姐。”夏晰平和地對着賀君怡笑了笑,“能正常拍戲就行。”
賀君怡對這些話不以為然,只怕是大小姐說說而已,到了地方就要向她們這些打工仔發難。
片場前一停車,她趕忙先一步跳下去到處打點。
“夏小姐的化妝室在哪裏?就是這個嗎……噢好的,請問什麽時候可以清場呢?”
“清場?”一屋子群演與化妝師面面相觑,“我們只有這一個化妝間。”
“沒有必要,我都一樣。”一陣尴尬之中,夏晰跟上來解了句圍,便徑自走了進去,在群演中間找了個空位坐下。
她的表情很坦然,沒有任何不自在的樣子,甚至很随和地與身邊的幾個陌生面孔打了招呼。
賀君怡張了張嘴,在一旁觀察了半天,這才惴惴不安地去張羅起別的事。
這夏小姐,怎麽突然轉性了?
“進組了?順利嗎?”屏幕上彈出陸冕的信息,夏晰翻過手機,點開。
他的關心來得及時,她卻沒來得及打出字回複,門外早早有人來催促:“夏小姐,導演在找你了。”夏晰便應着聲,顧不上什麽,手機随地往下一扣,趕緊快步迎上前。
劇組條件不盡人意,好在導演是個很有想法的人,那天試鏡的時候她就感覺出來了,他足夠專業,導起戲來一絲不茍。
夏晰的戲份很密集,幾乎不見空檔的時候,一整天下來,時間過得很快,得到“收工”的指令時,已經接近半夜。
她換下了衣服,才後知後覺感到累,回到酒店房間,匆匆洗了個澡就吃藥睡了,只想着盡快恢複體力準備第二天的拍攝。其他的,完全沒有心思顧及。
靜了音的手機被遺忘在角落,偶爾亮起一線光,熟睡中的夏晰絲毫不覺。
另一邊,卓凡從座椅裏轉醒,瞄一眼身邊的陸冕,悠悠打了個哈欠。
這一天連軸跑了好幾個通告,連睡覺的時間也只能在車上擠,他斷斷續續睡了好幾覺了,每次醒來都能見到陸冕的這副模樣,捧着手機,面色凝重,不知在焦慮什麽。
“你今天怎麽老是盯着手機看?”他瞥着男人的神情,不禁調侃起來,“魂都丢了,這可不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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