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1)

星期一,重新回到公司上班。

嘉然在業務部的處境和之前不同了,大家都在背後說她的閑話,轉過身再拿恭敬的态度來對她。人情世故,嘉然早就看得坦然了,随他們怎麽說,反正過不了多久她就會遠離這一堆是非,過回屬于自己的生活。

抱着這樣的念頭,她去找了頂頭上司淩昊。

整個業務部裏面,也只有淩昊一個人對她的态度始終如一,火爆的脾氣也和以前無異。

淩昊正為手上的一個案子頭疼,此時正在看相關資料,見到她來,随口問了句:“什麽事?”

嘉然沉吟了一下,說道:“主任,我上班也這麽久了,想請求能夠獨立去操作業務。”

淩昊聞言擡起頭來,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凝視了她片刻之後,挑眉道:“怎麽,覺得自己的能力已經達到了水平了嗎?”

嘉然心裏想的正是相反,她就是因為知道自己幾乎沒有談業務的能力,才會想着尋找一切機會來鍛煉自己。

“不是,我是覺得自己總這樣讓同事帶着也不是辦法,雖然知道會很難,但我還是想自己去嘗試一下,即使磕得頭破血流那也是一份寶貴的經驗。”

淩昊不由得仔細打量了她一眼,眉心微蹙,卻又緩緩笑了起來。

嘉然并不清楚他這個笑容的意義,但還是順勢說道:“主任,那您是同意了對嗎?”

淩昊揚了一下眉。無論她是出自什麽目的硬要把工作往自己身上攬,但至少膽量是不俗的,敢去挑戰。

随眼瞥到手邊的資料,既然她有心挑戰,就不妨給她一個夠難度的吧。

他将資料合上疊在一起,遞給她,“你就負責一下這個案子好了。”

“謝謝主任。”嘉然很誠心地向他道謝。

淩昊表面上不露聲色地點了點頭,心裏卻忍不住想,但願回頭她不會怒得在背後罵人。

看着人出去之後,他立刻拿起手邊的話機,按了個內線號碼過去。

那頭接通,他在這邊簡單說道:“韓嘉然主動要求獨立做業務,我就随手丢了個案子給她。”

“聽起來有點像是跟你這個上司公然抗議的意思,那你是不是對她下狠手了?”唐宇太了解他的脾氣了。

淩昊的臉上不見絲毫愧疚之色,理直氣壯地回道:“是啊,畢竟我對她印象還不錯,所以有些好奇她的工作能力到底能達到什麽程度。”

“案子到底有多難辦?”

“反正我自己折騰一個月了還沒談下來,正在考慮要不要放棄掉。”

唐宇在那邊沒什麽同情心地提醒他:“沈總如果知道了,以後只會找更多的借口在晨會上訓你,你還是自求多福吧。”

淩昊一點也不擔心,他也是有嘴巴有口才的,如果訓得不對,難道他就不會反駁嗎?

不過說起來,老總的脾氣的确是不太好惹。

所以就說啊,熟人親人之類的,壓根就不該介紹到公司裏來才對。

那個韓嘉然,還真是讓人傷腦筋啊。

嘉然接受了業務,和對方聯系了幾次,得到的答複卻總是讓人很沮喪。對方的意思是還要再看一看形勢,畢竟争取的公司很多,沈氏集團在商場行業上并不具備什麽優勢。

這些話當然都是托辭,原來帶嘉然實習的同事說,做生意的道理很淺顯,同等條件下和誰合作都一樣,不過是看哪一方能将對方哄得服服帖帖的。

嘉然不願意放棄這個好不容易才争取來的機會,還是一直在和對方聯系。

“張經理,您至少也給我們一個機會,聽聽我們的合作誠意也好。”

張經理大概也是被她纏得煩了,在那邊沉吟了一下回道:“那好吧,我今天晚上在紅方玩,你願意就過來吧。”說完就把電話挂斷了。

嘉然卻一頭霧水,并不知道他說的紅方是個什麽地方。

正拿着電話發呆,剛好淩昊從她桌子前走過去,她就順口問了句:“淩主任,你知不知道紅方是什麽地方?”

淩昊聞言愣了一下,停住了腳步轉身看向她,“是家休閑會所,怎麽了?”

嘉然見他知道,便想問得清楚一點,“是惠豐廣場的張經理約我去那裏談業務,你知道怎麽走嗎?”

淩昊頓時将眉挑起半邊高,趕忙阻攔道:“這種約會你不要去。”

“為什麽?”

淩昊失笑一聲,不知道是該搖頭還是該感嘆她單純。

“休閑會所是什麽地方你應當心裏清楚,大晚上約在那種地方談生意,能談出什麽成效來?”

何況,那個張經理也不是什麽正人君子,她一個女孩子就更不能去冒險了。

當然這些話他不會說出來吓到她,但阻攔是一定的。

“可是,那裏畢竟也算公衆場合,我想應該沒什麽關系吧。”

并不是她思想單純,可是今天畢竟是第一次見面,就算那個張經理不算什麽好人,應當也不會立刻就能把她怎麽樣。何況磨了這麽久,她實在不想失去這個見面的機會。

淩昊見她心思動搖,害怕她真的會跑去了,幹脆下死命令道:“韓嘉然,這單業務我打算放棄,所以你不準去見那個張經理知道嗎?”

嘉然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看他一臉的嚴肅表情,便笑着道:“知道了,那我就不去了。”

淩昊還是不太放心,“真的不準去啊,敢不聽命令的話回頭我開除你!”

嘉然低聲笑了起來,“是,既然是放棄的項目,那我也沒道理為了它再浪費時間。”

淩昊點點頭,想了想道:“等我權衡一下,回頭再分配別的任務給你。”

“好,謝謝主任。”

下班時間,路上的車堵起了長龍。

沈放坐在車的後座,唐宇負責開車。

他是剛從工地上巡視回來,眼看前面的車子堵得厲害,他便随手抽出手邊的施工方案開始看。

唐宇在前面問道:“你是回公司還是直接回家?”

提到回家,很自然就讓沈放想到了嘉然。他擡手看了下腕表,已經過六點鐘了。

今天一整天都很忙,從早上分開之後一直都沒有聯系,不知道她這個時候到家了沒有。

“等一下,我先打個電話。”

摸出手機撥號過去,響了很久也沒有人接。他下意識蹙起了眉,掐斷之後直接往家裏的座機打。

一樣是無人接聽,應該是還沒到家。

再往辦公室打,那邊倒是迅速接聽了起來,話筒裏傳來的卻是淩昊的聲音:“沈總,有事嗎?”

“韓嘉然還在不在辦公室?”

“不在,下了班就走了。”

他的心裏沉了一下。難道是還在路上,手機響卻沒聽到?

“好,我知道了。”

挂斷之後,再一次撥了嘉然的電話,仍舊是響過規定時間之後都無人接聽。

如果她是正常打車回家,沒道理一直都聽不到。

他開始有些擔心,不過還是先沉着氣回家去看看再說。

“唐宇,不去公司了,直接送我回家。”

回到家,屋子裏果然沒有燈光,他推開門一看,她的鞋子不在,說明的确沒有回來。

他忽然想到,會不會是跟齊躍見面去了?

心底瞬間就有一股氣湧了上來。

鎖了門離開,往電梯走的時候他又摸出了手機,打算繼續給她打電話,一直打到她接為止。

手機卻在這個時候響了,一看號碼,卻是淩昊打來的。

“淩昊,什麽事?”

淩昊在那頭有些心虛又有些擔憂地回道:“沈總,有件事可能要跟你說一下。白天的時候韓嘉然說要去見客戶,你現在找不到她人,我就在想她是不是赴約去了?”

沈放眼中浮起厲色,冷靜說道:“把具體情況告訴我。”

紅方休閑會所的地理位置比較偏遠,靠近政務區這邊。

來之前她特地在網上查了一下,才知道這是家全國連鎖的店,在首市那邊的名氣很大。在F市這邊雖然開業不久,卻早已名聲在外,消費高得讓人咋舌。

此刻,她正站在洗手間的玻璃鏡子前,看着鏡子裏自己有些慌張的表情,開始猶豫着是不是該就這樣走掉算了。

她下了班就直奔這裏,也順利見到了那個張經理。進到包廂之後,對方二話不說,幾瓶酒撂在了桌子上,意思很明顯,要她陪着喝。

起先她心想喝幾杯酒也沒什麽,只要能談成業務。可是幾杯酒下肚之後,那個張經理就開始說一些模糊暧昧的話。她不傻,知道那些話在暗示怎樣的一個意思。

她當然不會為了一單業務就做出什麽犧牲,可是來都來了,酒也陪過了,如果什麽結果都沒得到,那也太虧了。

也許可以繼續進去跟他周旋一下,如果情況真的不妙再走不遲。

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臉,努力打起精神,朝着包廂方向走去。

推門之前,手機忽然響了,她退到一邊,從背包裏翻出來打開看,随即怔了一下。

是沈放打來的,想必是他回到家之後沒有見到人,打電話“盤查”來了。

長長籲了口氣,她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很随意,淡然應道:“喂?”

那頭的人沒有像預料中那樣一上來就不悅質問,而是沉靜問道:“你在哪?”

她默了一下,回道:“在和朋友吃飯。”

“什麽地方?”沉靜得有些反常。

嘉然也感到了氣氛的異樣,不由得幾分心虛,下意識結巴了一下:“朋友帶的路,我……不太認識……”

那邊的聲音終于揚高了幾分,語氣裏已然有了警告之意:“是和朋友還是和客戶?嘉然,你不是撒謊的料!”

想不到他消息倒挺迅速的,這麽快就知道了。既然如此,告訴他又怎樣,說起來她還是為公事在忙呢,完全可以覺得理直氣壯。

“和客戶。”

“在什麽地方?紅方休閑會所?”

她在這邊沉默下來。

話筒傳來他漸漸急促的呼吸聲,聽到他咬牙隐忍地警告一句:“韓嘉然,你敢亂來!”

一路飛車,路上闖了好幾個紅燈,二十分鐘之後車子已經開到了紅方休閑會所的大門口。

門童過來幫他泊車,禮儀小姐已經迎了上來。

他沒有理會,直接大步往裏面走,走到服務臺前面直接道:“叫值班經理出來。”

前臺的服務生見多了各色客人,一見眼前的人臉色陰沉得吓人,就知道是個不好惹的主,趕忙笑着回道:“請稍等,我馬上給他打電話。”

電話打通之後,簡單說明了一下情況,然後擡頭回道:“經理馬上就下來。”

兩分鐘之後,電梯門拉開,值班經理走了出來。

見到服務臺旁站着的人之後,詫異之餘立刻露出了微笑,“沈總,歡迎歡迎,您可是好久沒來了!”

沈放點頭致意,也不跟他過多寒暄,直接道:“幫我查一下南風廣場的張維強在哪間包廂。”

值班經理做這一行當然是個察言觀色的好手,見他臉色陰沉的樣子就知道有來者不善的意思。而像他們這樣高檔次的會所,第一條的行業準則就是不能透露客人的信息。

不過沈放不是可以随便惹的人,他背後有道上的朋友撐腰這也是業內人盡皆知的秘密。

所以他略作沉吟之後就對服務臺後面的接待小姐使了個眼色,對方十秒鐘就給出了答複:“703。”

沈放對值班經理留下一句:“多謝。”

人已經大步朝着電梯口走去。

值班經理慌忙跟上去,一邊笑着道:“我為您領路吧。”

電梯上行,值班經理面露猶豫之色,有些為難地看了沈放一眼,說道:“沈總,有句話……”

沈放當然知道他想說什麽,揮手制止,簡單說道:“我知道規矩,不會在這裏給你們惹麻煩的。如果真出了什麽事,回頭我會親自給你們方總打電話。”

值班經理心裏惴惴不安地想,聽這話,多半就是還會惹麻煩的意思啊。

上到七樓,電梯拉開,沈放攔住身邊的人走出來,沉色道:“你不用過去了,真要有事我自己負責。”

轉過身,沿着包廂號一路看着找了過去。

值班經理這邊則是猶豫着要不要給老總打個電話彙報一下。看情形,不太妙啊。

包廂裏的音響開得很大,都是些節奏轟隆的歌,震得嘉然只覺得惡心想吐。

旁邊的人又一杯酒遞了過來。

她笑着推辭:“張經理,我真不能喝了。”

可惡,真把她當作陪酒的了是吧。

張維強将臉一拉,撇嘴嘲笑道:“就韓小姐這麽點耐心,也想和別人來搶業務做嗎?有多少人想倒貼上門的,我還不樂意接受呢。”

嘉然覺得自己的忍耐也快到極限了,大概是喝了酒的緣故,壯了不少膽子,所以現在腦子裏反複思量的就是要不要把酒直接潑他臉上去。

“張經理,可能我剛入行,很多規矩都不習慣,您還多見諒。”

張維強以為她是要道歉的意思,睨了她一眼,手一伸就勢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嘉然“啪”的一聲揮掉他的手,“噌”地站了起來,沉色道:“張經理,請自重一點!”

一句話說得對方哈哈大笑,語氣冷嘲地回道:“你以為我張某人的錢就是這麽好掙的?回去跟沈放那小子說,就說不要以為人人都對他忌諱三分,我張維強偏就不怕他!”

嘉然只當他酒喝多了,眼見生意已經談成無望,索性不再理他,抓起沙發上的背包就要離開。

卻沒想到身後的人會追上來,一把拉住她的手,一臉醉醺醺的兇狠樣。

“既然敢來,還給老子裝什麽清純?”裝模作樣的人他見得多了,何況她是沈放送上門來的人,那就更不能随便放過她。

嘉然沒想到他真的會借酒耍瘋,頓時也吓到了,慌忙只想推開他的手。

掙紮糾纏的當口,包廂門突然被人一腳踹開了。

她惶然地擡頭看過去,愕然之餘,也不知心裏為何陡然就是一酸,眼淚也差點落了下來。

沈放見到眼前的陣仗,三兩步沖了進來,一拳朝着張維強揮了過去。

張維強防備不及,一個踉跄一頭栽在了沙發上,嘴角和鼻孔立刻就有血溢了出來。

嘉然吓得怔住了,回神就看到沈放還要再沖上去揍人,她慌忙伸手拉住他,“夠了,他沒把我怎麽樣,千萬別把事情鬧大……”

張維強挨了揍,也是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立刻叫嚣道:“沈放,你他媽的別嚣張,有種不要走,老子要報警……”

沈放冷嗤一聲,根本不理會他廢話,直接抓起嘉然的手腕,拖着就朝外面走去。

一路下了電梯,路過大堂的時候,值班經理神色慌張地迎了上來,小心問道:“沈總,張經理嚷着要我們報警,您看怎麽辦……”

得到的是蔑然的一聲冷哼:“怎麽辦?誰看到裏面的情況了,你看到了嗎?”

值班經理得到他的指示,心裏有了底,立刻機靈地回道:“沒看到,所以猜想張經理多半是酒喝多了,才會自己一不小心撞到了牆上去。我這就去處理!”

沈放冷然勾起唇角,不悅道:“回頭跟你們方總說一聲,不要什麽客人都往裏面放,免得自降了格調。”

值班經理連聲稱是,送他們出大門。

門童早已經将車子開了過來,遞上鑰匙。

嘉然的手一直被他抓得鐵緊,他走得太快,她幾乎是半拉半跑地被帶了出來。

車門打開,他直接将她塞進車裏,半點憐香惜玉的姿态都沒有。

沈放的脾氣她今天算是見識到了,理直氣壯地打人,理直氣壯地抵賴,理直氣壯地威脅教訓別人。

可是別人仍然對他表現出一副小心謹慎的态度,看樣子只怕不是因為他有錢那麽簡單。

她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看着他臉色陰沉地從旁邊坐進來,迅速發動,一腳将油門踩到底,飛速地将車子開走了。

慣性太大,把她重重地勒在了座位上,可是車速卻絲毫沒有減退的跡象。

連闖了幾個紅燈,回到家。

他仍是緊緊拉着她的手,一路上樓,開了門,進屋。

嘉然心裏并不害怕他的怒氣,更多的還是一絲歉疚之意。都是因為她,他才會發那麽大脾氣,動手打人,在緊要的關頭把她從危機裏解救了出來。

房中沒有開燈,借着這一份黯淡可以掩去狼狽,她開始猶豫着是不是該以平靜的語氣和他道聲謝。

可是張開口,才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哽:“我……”

話剛出口,就感到肩上一緊,隐忍着怒氣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你是不是瘋了?”

她沒有瘋,正是因為想明白了,所以才想讓自己學會面對現實生活。她總要從他身邊離開,不願意再繼續依附着他生活下去。

“我不過是想讓自己歷練一下生存的本領而已,那樣即便在将來離開了你,我也不至于讓自己餓死……”

話都未說完,她整個人已經被他牢牢抵在了牆上。

房中的光線仍是暗,只有窗外依稀的路燈光亮透了一絲進來,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下意識想伸手去摸燈的開關,手卻被他抓住了。

“你就那麽想躲得我遠遠的嗎?”聲音裏有隐忍的怒意。

“你明知道我在五年前就已經做過了選擇。”

“那為什麽還要回來?”為什麽又理直氣壯地跑回來,攪亂一池春水,也攪亂了他的心思?

她澀然一笑,“精明如你,心裏會不清楚是什麽原因嗎?”

就算他知道又如何?等了這些年才等來的一個機會,說什麽也不會再放她走!

嘉然想推開他,呼吸卻驀地被封住了。

她揮手掙紮,整個人卻被他箍得更緊。

肩上也是忽然一涼,紐扣被扯落,襯衫撕裂的聲音驚得她心神陡然慌亂起來。

她仍想掙脫,力持鎮定地說:“沈放,不要做讓我真正讨厭你的事……”

他的聲音聽帶着愠怒,堅定強勢:“去他的,誰在乎!韓嘉然,你想從我身邊離開,也要問我願不願意!”

嘉然做夢了。

夢見自己回到了十八歲那年的夏天,碧空萬裏,陽光明媚,記憶裏那一片綠意盎然的葡萄園。

老家是離省會城市很近的一個縣城,整個縣以種植葡萄為業,她從小就是跟在母親身邊,守着幾畝葡萄園長大的。

剛參加完高考,成績公布下來,她考得不錯,已經被省城的一所高校錄取了。

暑假的兩個月,沒有作業要寫,所以偷得了兩個月的悠閑假期。不過嘉然不喜歡亂跑,偶爾才和同學見個面,大半時候都是自己一個人背着畫夾躲到一個地方偷偷畫畫。

家裏的家務也是她一肩扛下了。七八月正是葡萄豐收的時節,家裏的幾畝葡萄園都靠母親一個人在忙碌,一忙就是一天,連回家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

嘉然從上小學時起就已經學會了洗衣做飯,到這個忙碌的時節自然就要擔下所有的家務。早上起早為母親做早飯,中飯則是騎着車直接送去地裏。

附近的鄰居都誇嘉然懂事,母親也很欣慰于她的體貼懂事。

其實在嘉然自己看來,做這些事一點也不覺得累或煩。像她這個年紀的孩子,掙脫了課業的重負,個個都玩瘋掉了。可是她不喜歡做那種無意義的浪費時間的事,她小時候就喜歡畫畫,雖然母親一直不贊成她學,她還是寧願有時間就躲着去練習。

她是夏天出生的,鄉下地方的夏天,綠樹成陰,雖然也燥熱,在她眼裏卻是美麗且生機盎然的。

中午做好了飯,她戴上遮陽帽,将保溫桶和水壺放進車前的籃子裏,推着車出了門。

鄰居夫妻二人剛好從地裏回來,見到她之後笑着招呼,“嘉然,又給你媽媽送返啊!”

嘉然笑着點點頭,車子騎出幾步遠,聽到身後的那夫妻二人在低聲說:“真是個懂事的姑娘,村子裏都有好幾家人已經在向她媽媽提親了呢……”

嘉然聽在耳朵裏,臉上便是止不住地一熱,假裝沒聽到,用力地将車子踩遠了去。

葡萄園在離家幾裏路的地方,中間要穿過一條長長的田埂路。

臨近中午時候,路上可以看到三兩個結伴回家吃飯的人,她一路騎過來,全都熱絡地打着招呼。

拐了個彎,一棟氣派的別墅出現在了路邊。

聽媽媽說過,這棟別墅是城裏一位沈先生蓋的,而整個村子葡萄園所占的土地就是屬于沈家的。

別墅蓋成有幾年了,嘉然只見過沈先生和沈夫人一面,也是去年的這個時候,葡萄成熟的時節,沈先生帶着沈夫人過來養病,住過一段時間。中間嘉然奉了母親的命令,曾給他們送過一籃子的葡萄,沈夫人當時還想塞錢給她,吓得她放下籃子趕緊跑掉了。身後傳來沈先生和他夫人的笑聲,一直延續了很久。

那一次之後,別墅裏就再沒見有人來住過。雖然沒人住,但沈家人還是付了錢給旁邊的一戶人家,讓他們定期進去打掃一下。

別墅的樣式蓋得十分洋氣,有點像童話書裏的城堡那樣。她私底下曾偷偷畫過這裏,無奈筆力不夠所以畫得很糟糕。

不過每次給送飯經過的時候,她都會下意識放慢騎車的速度,晃晃悠悠地從門口馳過,透過镂花的欄杆朝花園裏看一眼。

車子騎到近前,她又朝裏面打量了一眼,發現花園的門居然是開着的,園子裏停了一輛黑色的轎車。

她詫異之餘忍不住想,難道是沈先生和沈夫人又過來避暑度夏了嗎?

那對夫妻人很和善,所以給她的印象很不錯。眼見今年的葡萄又豐收了,回頭可以跟母親說一下,再給他們送些過來。

在來之前,母親已經打電話過來,讓人把別墅都打掃幹淨了。

沈放坐在客廳的沙發裏,四下打量了一眼。

這裏他是第一次來。開學之後他就要上大三了,暑假在家裏的公司實習,一個月之前去視察工地的時候不小心被高空掉下的水泥塊砸到了頭,額頭裂了一個大口子,看起來很吓人,實際上根本沒什麽大不了的。

不過母親卻吓壞了,硬是壓着他在家休息了一個月。等傷好得差不多了,聽到他又要回去上班,母親則幹脆做主,把他遣到了鄉村的別墅來休養一段時間。

沈放也是因為對這裏陌生,心裏有些好奇是什麽樣子,才同意過來住幾天看看的。

門旁邊的牆上開了一扇很大的落地窗,他走過去拉開簾幕,發現玻璃窗外面是一個寬敞的陽臺,正對着不遠處的葡萄園。此時放眼望去,一片的綠陰顏色,風景倒是不錯。

轉身要走,無意間瞥到門口有個騎着自行車的人影馳了過去。

車子一掠而過,他勉強瞧了個大概,是個穿着碎花裙子的女孩子,帶着粉色花邊的遮陽帽,兩根又黑又粗的大辮子垂在胸前。

只是沒能看清帽沿下的樣貌。

他看着那道漸漸離遠的身影,忍不住搖頭一笑。剛來的第一天,居然就對一個陌生人産生了關注,看來他最近在家待得真是太閑了,思想也開始變得閑散起來。

伸手拉上簾子,他轉身走回客廳,将空調的溫度又調低了幾度,然後懶懶往沙發上一躺,枕着胳膊開始想心思。

按母親的意思他至少要在這裏待一個星期,不知道這一個星期的日子,到底應該怎麽過才不會太無聊。

葡萄園的旁邊有一個紅磚房,是附近幾家葡萄種植戶在一起蓋的,農忙時用作休息。

嘉然到的時候,母親已經從地裏回來了。她幫母親盛飯,一邊說起剛才的事。

“媽,我看到沈家的別墅裏面停了輛車。”

母親點頭應道:“那回頭你給他們送些葡萄去。”

“嗯,我也是這麽想的。”

母親坐下開始吃飯,嘉然就坐在她的旁邊看着,過了一會,她突然說道:“媽,今年的錢別再往那邊送了。”

母親的表情怔了一下,擡起眼來看她。

嘉然還是理直氣壯的神情,索性把心裏面堵着的話全都說了出來:“葡萄園所有的活都是您一個人在張羅,憑什麽每年還要分錢給那邊?我沒有找他要撫養費就不錯了!”

父親和母親離婚已經很多年,他早已經在市裏另組了家庭,可是仗着葡萄園是他留下的家業,每年收成結束之後,他都要求母親給一部分錢給他。這些錢數目不定,有時候借口手頭緊了,會直接拿去一大半。

嘉然小時候對父親還有着一絲懼怕心理,如今她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對那個記憶裏越來越模糊的人漸漸生起了厭惡的心思,覺得他不僅不負責任,還貪心不足十分可惡。

母親聽完她的話,搖頭一嘆,勸道:“他那邊一直都不富裕,你阿姨身體還不好,他們負擔也挺重的。”

嘉然實在氣極了,“媽,您真是心腸太軟了!”

母親只是搖頭,“你長大了就會明白,人和人之間即使分開了,原來的情分總還在。”

在嘉然眼裏,母親就是那種極其傳統還極其善良的女性,寧願自己受欺負也總念着別人的那一點情分。

等母親吃完飯,她氣呼呼地收拾了東西,悶着頭騎上車就跑掉了,留下母親看着她的背影淡淡搖頭。

車子騎出葡萄園,一路沿着田埂騎回來,眼看着別墅漸漸離得近了。

她下意識又放慢了速度,朝花園裏看去一眼。

這一眼卻吓了她一跳。

因為別墅陽臺的遮陽棚底下,站着一個人。

不是沈先生也不是沈太太,而是一個很年輕的男孩子,穿着簡單的T恤牛仔褲,個子很高,渾身都透露着城裏人的那種時髦和高高在上的疏遠。

很陌生的一張臉,可是聽母親說過,聽說沈先生有一個兒子,看他的年紀多半就是了。

她側着頭打量對方,對方的目光也直直地朝她這邊看了過來。

目光對上,雖然隔着不算近的距離,但她還是立刻尴尬起來,本能地就彎了下嘴角,給了對方一個和氣的笑容,好讓自己的心态從尴尬的氣氛中解脫出來。

對方仍是安靜站着,既沒有回應她的笑容,也沒有開口說話。

嘉然心裏頓時有些憤憤然,在她看來,對方的冷淡正是因為城裏人的那種優越感,這讓她很讨厭。

于是她也迅速将笑臉一收,加快踩車的速度,一溜煙從花園的門外馳了過去。

心裏想,回頭就去跟母親說一聲,別墅裏住的不是和氣的沈先生和沈太太,所以葡萄也完全不必送了。看樣子對方也不一定會稀罕,那麽她們也就完全沒必要浪費,留着還能賣錢呢。

晚上的時候,嘉然把白天的事情和母親說了一遍。

不料母親卻笑着說:“小沈先生大概剛來這邊不太習慣,再說送東西是為了表達我們的心意,他是什麽态度那也是人家自己的事,你這孩子,沒事賭什麽氣呀?”

嘉然看着母親在燈下挑選着新鮮的葡萄往籃子裏裝,一肚子的不樂意。

“人家是城裏人,家裏又有錢,哪會瞧上咱們這些東西,送過去根本就是浪費。”

還是想抗議一下。

“瞧不上歸瞧不上,咱們表達了心意就成了。說起來要不是沈先生把這片地放手給我們種葡萄,整個村子裏的人都不知道到哪去謀出路呢。”

又來了,總是這一套感恩戴德的說辭。嘉然卻覺得,有錢人的想法很古怪,現在沒把地用作他用,不代表以後就不會。就像前幾年村子外的那處河灘,地被征走之後閑置了好幾年,突然有一天就跑來蓋了個什麽休閑度假村。

“明天早上你就送過去,不許耽擱了知道嗎?”

嘉然轉身回房,沒好氣地回道:“知道了,就算他不要,我也一定硬塞給他行了吧。”

鄉下的早晨,空氣十分清新。

沈放向來也沒有賴床的習慣,六點鐘就起了床,沿着別墅外的那條田埂路跑了一圈步回來,遠遠就看到花園的門口站了一個人。

細瘦的身形,穿着素色的長裙,胸前垂着兩條辮子。

他一眼就認出是昨天那個騎着腳踏車從門前過去的女孩子。

放慢了腳步跑過去,原地慢跑了一會站定。

對方見到他回來,下意識往旁邊退了兩步,一雙眼睛卻閃着清澈坦蕩的光彩。

“有事嗎?”雖然不認識,但顯然對方是有事來找他的。

路邊還停着腳踏車,嘉然走過去,從車後座上取下一只竹籃來。

沈放跟着看了過去,看着她重新走回來,把籃子往他腳邊一放,裏面是滿滿的一籃子紫葡萄,葡萄上面還沁着水珠。

“我媽媽說要送給你的。”她簡單說完,轉身就走。

主要是因為看到他一臉防備的表情,讓她勉強壓下去的厭惡情緒又冒了出來。

身後傳來阻攔聲:“你等一下!”

嘉然把頭一揚,轉身看了過去。

“你是誰?我無緣無故為什麽要收你的東西?”看眼前這個小姑娘,年紀應當不大,可是脾氣顯然不小,哪有給別人送東西卻擺臉色給對方看的道理。

“我家租了你們家的地種葡萄,我媽說應當來感謝你們一下,沒有把土地夷平改作度假村。”

沈放點點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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驅魔小姐姐,你是收我,還是在泡我!
又是這魔女,哪都有你,再來打屁屁!
還有那妖女,別誘惑了,本僵屍不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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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九行

陰九行

1912年宣統帝溥儀退位,1949年新中國成立,1978年施行改革開放......
一個朝代的更疊,往少了說,幾十年,往多了說,幾百年,而某些匠人的傳承,卻少則上百年,多則上千年啊。
我将滿十八歲的時候,我師父跟我叨叨,“婊子無情,戲子無義,至于幹咱劊鬼匠人這一行的,既要無情,也要無義。”
劊鬼匠人,赤腳野醫,麻衣相爺,野江撈屍人......
這些陰九行的行當,你沒聽說,但不代表它不存在。

靈玉

靈玉

財迷道長新書已經在黑岩網發布,書名《午夜兇靈》:曾經我是個無神論者,從不相信世上有鬼,但是在我當了夜班保安之後,不僅見過鬼,還需要經常跟鬼打交道,甚至我的命,都被鬼掌控着……
人品保證,絕對精彩!
那天,隔壁洗浴中心的妹子來我店裏丢下了一塊玉,從此我的命就不屬于我了……

摸金天師

摸金天師

原名《活人回避》
一件古董将我推上一條亡命之路,從此為了活下去我變成了一個和陰人行屍打交道的走陰人。
三年尋龍,十年點穴,游走陰陽,專事鬼神。
走着走着,也就掙紮到了今天。

大神歪着跳

大神歪着跳

我叫黃埔華,是一名出馬弟子,人稱東北活神仙。 本人專注跳神二十年,精通查事治病,看相算命,代還陰債,打小人,抓小三。 承接各種驅邪辟鬼,招魂問米,陰宅翻新,亡靈超度等業務。 另高價回收二手怨魂厲魄,家仙野仙,量大從優,可開正規發piao! 如有意加盟本店,請點多多支持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