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二天起來,又是天朗氣清的一個好天。
葡萄洗完之後,被他随手塞進了冰箱裏。早上起床倒水喝,随手摸了一顆塞進嘴裏,果然很甜。
中午的時候,他下意識走到落地窗旁邊,靠着牆站着朝外看,站了很長時間。
快到吃午飯的時候,果然就看到了那道騎着車從門前經過的身影。看車籃前面裝着保溫桶,多半是給家裏人送飯去的。
不過這一次她騎得很快,也沒有再朝花園裏看,完全一副漠視的态度。
轉身回客廳,他也覺得自己的舉動有些好笑。看來真是這鄉下生活太閑散太無聊了,才會讓他把關注的心思放在了一個陌生的小丫頭身上。
不過閑暇的日子過得習慣了,他居然也不着急想回市裏去了。
吃過中飯,他一覺睡到下午四點半起來。拉開窗簾的一角看看外面的天色,發現天氣變陰了。
拉開窗戶,頓時就有風從紗窗外吹了進來,掃去了酷暑的燥熱,帶着幾分沁人心脾的涼意。
他瞬間來了精神,進到洗手間裏漱洗完畢,換了身衣服出門去。
沿着田埂往前走,旁邊就是一整片的葡萄園。
這塊地是父親許多年前買下來的,原本是打算蓋一片度假村。離這裏幾裏路之外有處新開發的國家四A級風景區,導致這附近的土地成了開發商們眼中的香饽饽。
至于暫時沒有動工的原因,是因為母親這兩年身體越發差了,父親一個人經營着公司,精力上根本顧及不過來,許多原本定下的計劃案也都耽擱了。
不過父親的意思是等兩年後他大學畢業,就可以接受一切生意上的事。
到那個時候,眼前這一片生機盎然的葡萄園将不複存在。
他忽然想到自己收了人家的一番心意,骨子裏卻仍打着自己的算盤,居然會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生意場上哪講什麽信用和承諾,對自己有利的事才會去做。看來他還是道行太淺了,才會因為一個小丫頭說了句感謝的話,就産生猶豫的心思。
田埂的盡頭,遠望過去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居然是條河。
因為時間還早,他索性踱着步朝河邊走去。
漸漸走得近了,發現河邊的石頭上坐着一個人。黑發長裙,背影細瘦,看起來再眼熟不過。
真是巧了,出個門就能碰上。當然了,本來村子也不大。
他緩步走過去,看到她原來正捧着畫板聚精會神地在畫畫,難怪他都走到她旁邊了也沒發現。
他站在她身後伸頭朝畫板上瞧了一眼,發現她畫得還不錯,遠山近水也算有模有樣。
故意咳嗽了一聲,低着頭的人這才驚覺到他的出現,回頭一看,下一個反應就是伸手往畫紙上面一遮,表情也立刻轉了沒好氣。
“遮起來做什麽,又不是難看到不能見人,事實上,畫得還不錯。”他在旁邊的石頭上坐了下來。
嘉然聽到有人表揚,有些讪讪地回道:“随便畫着玩的。”
因為母親很反對她畫畫,說都是些不務實際的東西。
沈放坐在旁邊,看到擺在地上的畫夾裏似乎還有一張畫,冒出了半邊的角出來,他随手就抽了出來,一看之下愣住了。
嘉然也看到了,慌忙向伸手把那張畫搶回來,不料人家手長身長,迅速站起來舉到了頭頂,一邊還研究似的盯着畫看。
居然是他的一張素描,可是看神态表情,十分兇惡的樣子。
“我有這麽難看嗎?”他實在很郁悶。
嘉然眼看搶不回來了,索性随他去,沒好氣地回道:“你昨天的樣子比這難看多了,可惜我畫功不夠,畫不出來而已。”
沈放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果然是小女孩心性,脾氣全都擺在臉上。
“雖然這張畫很傷人自尊,不過還是送給我吧。”
嘉然不解地問:“明明很難看,你幹嗎還要去讓自己看着生氣?”
他揚眉一笑,回道:“至少可以在我脾氣壞的時候提醒我,還是保持着一副帥氣的模樣比較好。”
嘉然見他說得一本正經,忍不住笑了起來。
彼此之間陌生感也瞬間減少了許多。
回去的路上,她推着腳踏車走在葡萄園旁邊,忽然問道:“這裏的葡萄園,會一直這樣保存下去嗎?”
沈放的臉色微微一沉。看着她滿臉期待的表情,有些不忍心告訴她,這裏其實早就納入了規劃,工程會在兩年之後啓動。
嘉然當然不知道他心裏的想法,笑着繼續說道:“村裏的人都希望去大城市,我卻沒什麽進取心,只希望能夠和媽媽一直生活在這片葡萄園旁邊,過着安穩的日子。”
他笑得有些僵硬,“小小年紀,幹嗎學大人口氣說話?”
她轉過臉來,瞪着他道:“都是真心話!”末了她又問他:“不過你說,我的願望能實現嗎?”
沈放無法回答,語氣裏幾分猶豫,勉強安慰道:“會吧。”
他不知道,這兩個字在她心裏,卻被看作成了一個承諾。
他尤其無法理解,在一個十八歲女孩的心目中,對承諾這種事看得有多認真。又或者只是因為,她對這片土地寄托了太多的感情。
後來,沈放的假期延長了,一直延長到暑假結束才回城去。
父母那邊巴不得他能安生地待在鄉下度假,工地實習的事是說什麽也不讓他再做。
沈放也是喜歡上了鄉下的單純生活。而且這裏什麽都通,房間裏也連了網,如果有事需要和外界聯系,他就上網去找人或找同學。
大多時候,他都是在葡萄園附近閑逛。
這段日子裏,他跟嘉然越混越熟了,她經常奉母命給他送吃的東西過來,有時候也會借他房間裏的電腦上網。天氣好的時候,就會去附近的山上玩,也下河摸過魚,雖然戰果了了,卻玩得很開心。
人和人之間不能相處得太近,尤其是當兩個人年紀又十分相近的時候,彼此生出好感和愛慕是很正常的事。
家裏人有意撮合他和周佩琪,他心裏十分抵觸那種類似政治聯姻的戀愛關系,連帶着周佩琪身上的優點以及對他的好,都被他一并無視掉了。
待在鄉下,其實也有避開周佩琪的意思。
卻是沒想到,他會這樣遇到了韓嘉然。
可是喜歡上她卻是理所當然的事。
她純樸,善良,開朗毫不做作,比起那些他所接觸的所謂有錢人家小姐,他寧願選擇一個自己和她在一起會覺得開心溫暖的人。
明天是她的生日,這件事還是他費盡小花招才從她嘴裏套出來的。可能是家庭環境的關系,讓她把自尊心看得很重。當然,像他們這個年紀的人,大多數都是自尊心大過一切的個性。
他和她約好了傍晚的時候在河邊見。
此時他正站在客廳裏,擡頭看一眼挂鐘,已經四點半了。
于是回到卧室裏,拿了已經包裝好的生日禮物,換了衣服,把手機鑰匙統統塞進口袋裏,準備動身出門去。
剛走回客廳的時候,就聽到手機響了。摸出來看了一眼,是父親打來的。
他只當是又奉了母親的什麽命令,來給他下懿旨的,于是拉長了調子懶洋洋地接了起來,“爸,又什麽事啊?”
這一次電話那頭卻沒有傳來父親溫和的笑聲,而是焦急的一聲喚,帶着哀恸的蒼涼與悲傷:“阿放……”
他在這邊感覺到不對勁,立刻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沉聲問道:“爸,出什麽事了?”
父親在那頭的聲音忽然哽咽了,“你媽媽……”
他聽完父親的話,提在手中的禮物“咣當”一聲掉在了地板上。盒子散開來,是一套嶄新的畫具。
可是現在早沒有了心思顧及這些,他倉惶地邁出腳步,竟有幾分踉跄。
什麽東西都沒有收拾,他已經直接沖到門口去,一把拉開門,迅速坐進車裏,手腳慌亂地打着方向盤,迅速地開出了花園,朝着回家的路上疾馳而去。
車子卷起了灰塵揚起半天高,嗆得人只咳嗽。
別墅的門口,剛好有個女孩子經過,擡手揮走灰塵的同時,也踮起了腳朝着車子離去的方向看去。
看着看着,嘴角掠過一抹嘲諷的笑容。
她和韓嘉然家住得近,年紀相仿,所以從小到大都是被人放在一起比較。
村裏人都喜歡韓嘉然,也不知道她到底有什麽好的。論長相,清秀而已。學習成績是不錯,但就算考上了好的大學又怎麽樣,以後有沒有出息那還是沒譜的事呢。
尤其最近,還天天和沈家別墅裏的那個小沈先生混在一起。
不過在她看來,人家城裏人多半是在鄉下待着無聊才找她作陪打發時間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她韓嘉然只怕沒那個命。
看吧,人家小沈先生還不是想走就走,就說那個韓嘉然哪有留下人家的本事,到頭來不過是換來了別人的閑言閑語和一個壞名聲而已,活該。
嘉然洗了澡,換上了最喜歡的碎花連衣裙。
因為今天是她的生日,母親特地很早就從葡萄園裏回來了,現在正忙着在廚房裏擇菜,晚上打算做一頓豐盛的給她慶生。
她洗完澡回到房間,在鏡子前面磨蹭了很久,光綁辮子都綁了快半個鐘頭了。
都說女為悅己者容。
她腦海裏蹦出這句話之後,臉忽然紅了。
對沈放,她應當是很有些好感的吧。書讀到高三這一年,整個班上學生的戀愛都談瘋掉了,連老師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她的各方面條件都不錯,雖然家庭條件差一點,但這并不影響她在同學甚至村子裏的受歡迎程度。
可是她長這麽大卻是頭一次對異性産生了心動和牽念的情緒。
之前是想争一口氣好好念書,如今學業暫時放下了,腦子裏那根繃緊的弦也立刻松了下來。
尤其又是情窦初開的年紀,會對一個條件很好且與她離得很近的異性動心,實在是很天經地義的事情。
她看着鏡子裏臉頰嫣紅的樣子 ,忽然又想到了之前的那個晚上。
那天的月色很好,夏日的夜晚漫天繁星,他約了她一起去葡萄園裏玩。
走着走着,他忽然就拉起了她的手。
她當時就呆了一下,下意識也停住了腳步。
看到的是他沉靜卻璀璨如星光的眼睛,牢牢盯着她看。
然後他說:“嘉然,你快點長大,然後我來娶你好不好?”
嘉然愣了許久才紅着臉回了一句:“你說什麽呀……”
想掙開他的手趕緊走開,手腕卻被他牢牢地握住了,眼前忽然一暗,那個薄如春風拂面的吻就落在了唇上。
母親從客廳裏走過,順便朝房間裏看來一眼,見她還站在鏡子前面發呆,便笑着打趣道:“好啦,一個頭發梳到現在,又不是要出門去相親!”
嘉然瞬間從冥想裏回過神來,臉更燙了,語氣模糊地“唔”了一聲,轉身走到書桌邊去,伸手拉開了抽屜,從裏面取出一張紙來。
翻開來看一眼,還是沈放的一張素描,不過這張畫上的人,卻是一副溫顏如玉的俊美樣子。是她畫了好長時間才畫好的,中間作廢了很多張,才勉強畫出一張自己覺得滿意的。
希望沈放會喜歡,把之前那張醜的換掉,換成這張來保存。
母親取了東西往廚房走,又經過房門口,不忘催促一句:“你不是說要出去嗎?再不走太陽都快下山了。”
嘉然迅速收拾好東西,出門去。
一直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人。
夏天的天長,七點鐘天色才會黑下來。而現在天已經完全黑了。
她往回走的路上,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很傻。開始一直等一直等,越等心裏越煩躁,下意識裏也是賭了一口氣,就想着到底看他要遲到多久。
沒想到會是這麽久。
也許是有什麽事?
心裏也有些後悔,沒看到他來就應該早一點去別墅那邊找他。
想到這些,她立刻加快了腳步,一路小跑着到了別墅的外面,卻發現裏面一片漆黑,連花園的門也是鎖上的,很顯然沒有人在。
她透過镂花的門立刻去找花園裏的那輛黑色轎車,居然也沒有?!也就是說他走掉了,為什麽?
她仍是不死心,于是跑到旁邊那家平時負責打掃的人家去問,對方說也不清楚,只知道小沈先生是開着車走掉了沒錯。
就算有什麽急事,連打聲招呼的時間都沒有嗎?
失魂落魄地往回家的路上走,快到家的時候,忽然被人給攔住了。
她擡頭一看,是李芳。因為李芳為人很刻薄,經常會說些難聽的話來嘲笑嘉然,所以嘉然也從來沒有給過她好臉色。
視而未見,繞過去繼續走。
李芳冷嘲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還是讓人家給跑了吧?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麽出身,人家會理你,完全是在鄉下待着太無聊了,剛好就碰上你陪着他消遣,換了我是男人,我也不會拒絕啊。現在還不是說跑就跑了,看你這副垂頭喪氣的樣子,肯定是連人家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吧?”
嘉然聽在耳朵裏,呼吸漸漸急促起來。
嘲諷的話還沒說完:“要不怎麽說,什麽人什麽命,人還是要本分一點比較好呢。就這樣被人家一腳給蹬了,什麽都沒撈到,還落了個壞名聲,真是一個笑話啊……”
嘉然停下腳步,霍地轉過身,冷冷瞪着她。
李芳閉了嘴,但還是笑得很幸災樂禍,拿手扇着風回家去了。
嘉然轉身往家裏走,越走越快。
母親已經迎在了大門口,見到她回來,蹙着眉唠叨:“怎麽到現在才回來?菜都涼掉了……”
嘉然低着頭進了家門,直接鑽進房間裏去了,随手鎖上了門。
母親在外面不明所以地拍着門,“你鎖門幹什麽,不出來吃飯啊?”
嘉然一頭撲在被子上,悶聲喊了一句:“不吃了,別管我!”
一個翻身起來,耳邊萦繞的始終是李芳剛才的那句話。現在仔細想想,她的話雖然刻薄,卻分明很有道理。
像沈放那樣的一個人,她連他的家庭背景、身邊有什麽人都一概不知,憑什麽就喜歡人家呢?也許,在他自己的那份生活裏,早就有了女朋友。
包括之前的那一次示好,甚至包括那個吻,可能都只不過是他興致來了的一個恣意妄為而已。
想一想,自己真的是很可笑。
看到被自己丢在桌子上的那張畫,她心裏的委屈和惱火頓時又湧了上來。伸手就抓起畫撕了個粉碎,一把扔向了窗外。
一陣風過,吹得紙屑四散飛遠了去。
一如她十八歲這一年青澀的、尚未成型就已經消亡的初戀情懷。
沈放的生活,在大二下學期那年遭遇了一場天翻地覆的大變故。
母親突然病發離他而去,父親的精神狀況也在瞬間一落千丈,身體也跟着垮了。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可是他身為家裏的獨子,必須挑起這個對于他來說還有些沉重的擔子。
姑姑在國外做醫生,拿主意将父親接了過去,一邊治病一邊療養。主要也是考慮沈放剛接手公司,公事都應接不暇,根本無法抽出時間照顧父親。
沈放只能答應了,然後埋頭撲進工作裏。
剛進公司的時候,人事上一片動蕩,許多人在等着看他一個毛頭小子的笑話,他心裏全都清楚不過。
接手公司三年以來,他用自己的能力不僅守住了公司,也立下了自己的威信。
同行都知道,沈氏集團的老總雖然年輕,經商處事的手段卻遠勝他的父親。他夠銳利手段也夠狠,相對于沈老先生的儒雅處事态度,他冷漠利落的作風更能在最短的時間裏取得效率和利益上的成功。
在沈放看來,人都是給逼出來的,如果他不夠狠,父親的事業很有可能就葬送在公司那一撥懷着二心的人手上。阻攔對方目的達成的唯一辦法就是做得比對方更狠,尋找機會直接将那些人給肅清出去。
公司經過這幾年的波動之後,人員已經基本換血,換成了屬于他自己的年輕團隊。
業績上,也開始朝上升的趨勢良性發展。
他一直忙一直忙,生活裏除了工作再裝不進任何東西,也遺忘了曾經的許多東西。
直到有一天,他偶然在書房的一本字典裏,翻到了一張他的素描畫。
韓嘉然,他至今心裏面好像也只停留過她一個異性的影子而已,也唯有在想起她的時候,心裏會閃過一抹柔軟的情愫。
想到她 ,便想到了鄉下的那片葡萄園。
那個計劃其實早就應該執行,他卻下意識拖了幾年時間。如今雖然公司的狀況比剛接手的時候要好一些,但任何一個可以幫助到他穩固事業根基的計劃,都不能放棄。
葡萄園那塊土地的案子已經上馬,不過卻遇到了當地村民的諸多阻攔。工程的進度只好暫時停了下來,協調了幾天也未見成果。
敲門聲打斷他的冥想,唐宇抱着一疊文件走了進來,把文件放到他面前簽字,一邊說道:“D縣的那塊土地,你是不是該下個決斷了?協商了幾天都沒弄出個結果來,再拖下去損失只會越來越大。”
沈放蹙了一下眉,簽字的動作也停下了,怔了良久才低聲道:“直接跟拆建工程隊的負責人說,兩天之內,再不能和平解決,就去找縣政府的負責人出面,強行動工。”
唐宇不知道他為什麽獨獨在這個案子上顯出了猶豫,不過看到他終于下了決心來解決這件事,總算松了口氣。
公司的狀況剛剛才有所好轉,現在并沒有多餘的精力和財力去浪費在任何一個案子上。
“好,我馬上就去打電話。”
沈放簽好所有的文件,朝窗外看了一眼。
今年夏天,總是暴雨的天氣多。看外面的雨勢,已經将天空都蒙進了一層迷蒙的雨幕裏。
思緒裏下意識又浮現了那年夏天,陽光滿天,綠意成陰的景色。
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麽樣了。
其實葡萄園要被拆建的傳聞一直都沒有停過,村子裏的人多半都是當一個無所謂的閑話來聽,誰也沒有放在心上。
即使沈氏集團的工作人員早在三個月前就已經來下過通知,大家仍是沒太當一回事,總覺得畢竟偌大的葡萄園也不是說拆就能拆掉的。怎知聲勢浩大的工程隊果然準時開來了,村子裏的人雖然暫時攔住了,顯然也只能是一時的。
嘉然畢業之後在市裏找了份工作,接到鄰居的電話匆匆趕回了家,才知道電話裏說的母親病倒,原來已經病得很重了,連床都不能下,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
她只好打電話回公司請更長的假,公司沒有批準,她只有辭了職,在家專心照顧母親。
有一天夜裏,嘉然以為母親已經睡熟了,正要翻身睡去,卻聽到母親用蒼涼的聲音對她說:“嘉然,媽想求你件事……”
嘉然慌忙回過身來,拉開床頭的燈,才發現母親流淚了,幹瘦蠟黃的臉上再看不見半分的生氣和神采。
她心裏陡然一驚,有些吓到了,沒有見過母親如此絕望的樣子。
“媽,你有事情就吩咐我去做,好端端的幹嗎說這種見外的話?”
她握緊了母親的手,即使在盛暑的夜裏,母親的手也是微微透着涼意。
“媽是想,你不是跟沈家的小沈先生有點交情嗎?能不能去求求他,不要拆掉葡萄園……”
嘉然驀地怔住了。
眸光也瞬間黯淡了下來。
沈放,在她的認知裏,這個人早已經離了她千山萬水那麽遙遠。
“媽……”她有些為難地看着母親。
“媽知道太為難你了,可是你就當是讓媽自私一回,幫我也想想辦法好嗎?”
昏黃的燈光下,母親眼角的淚水撲簌簌落了下來,眼中卻閃着期冀的光,僅有的最後一絲期冀的光芒。
嘉然心裏酸楚得說不出話來,只有跟着母親一起流眼淚。
“媽從二十歲那年嫁到這裏來,再沒有離開過這個地方。剛結婚跟着你爸爸守着葡萄園的那段日子,是媽一生當中最幸福的回憶,現在媽已經失去你爸了,不想連這最後一點的寄托都失去了……”
原來,葡萄園之于母親,遠比在嘉然心目中的意義和分量還要重。
嘉然只當它是記憶了自己童年時光的地方,母親卻将自己這一生僅有的那一份愛情寄托在了它的身上。
她也是到今日才能完全懂得,母親的心裏其實活得有多苦。
“媽,我去,天一亮我就去。”
哪怕在他心目中,她根本什麽分量都沒有,哪怕她要面對未知的屈辱和難堪,為了母親,她也會用盡一切辦法去求他。
“嘉然,媽讓你為難了……”
她将頭輕輕靠在母親的肩上,心中酸澀難擋,卻仍是故作輕松地回道:“不為難,只不過老朋友見個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