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鞭子
憐舟反應過來,第一時間甩開她的手,不知是驚是吓,心不停鼓噪。渾身的尖刺如利劍豎起鋒芒,眼神警惕,聲音如被挑弄的弦,顫悠悠的:“你別、別這樣。”
嗓音低到塵埃,落了一地驚惶。
晝景的手被甩開,俊秀的眉從方才到現在一直沒舒展開,對婚後的計劃生出濃濃擔憂,她盯着肩膀顫抖聲音也顫抖的少女,不忍再強求索性退開一步,“好……”
春游弄得彼此都有些尴尬。
回去的路上,晝景始終與憐舟保持一臂之距,她隐約猜到了什麽,不說出口,安靜地保持沉默。
憐舟別別扭扭地坐在「他」對面,有心說兩句緩和一下微僵的氣氛,話到嘴邊,看到晝景那雙若有所思的眼睛,沒來由的心虛。
如果不是鄭、宋兩位公子強行将她送進府,以此人的能耐尋個合适的人選假成婚再和離,應該相當容易,會完美配合「他」的計劃,哪怕肢體接觸都不會出現當下的局面。
憐舟厭惡男子,戒備男子,這使她即便簽訂了契約,也不能很好的與之配合。
大周自由戀愛盛行,尋常女子十五歲家裏就可安排議婚,像她這種十八歲還沒同異性牽過手的,少之又少。
正因為知道自身情況,憐舟這輩子都沒與人成婚的打算。可就是一個「假未婚妻」,她都做不好。
“我很抱歉……”憐舟低聲呢喃。
“不需要道歉。說起來還是我無緣無故把你牽扯了進來。”想到那被混進來的人物小像,晝景語氣輕松:“慢慢來,總之我不會傷害你,你不要怕。你幫了我,我不會虧待你的。”
婚事上達天聽,聖人的賞賜都頒了下來,她就是想反悔,也遲了。
起初她看中寧姑娘心有防備不會對她動真心,如今想來,寧姑娘大抵是無法接受男子的親近。這份防備,甚至懼怕,比她想象的還重。
馬車停在客棧門口,車簾被掀開,晝景率先跳下來。
憐舟遲疑一晃,素手虛搭在對方手臂,而後很快分開。她彎了彎眉,小聲道:“我是不是很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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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有什麽?”晝景笑道:“照你所說,我是不是更怪?”
兩個因為各種原因不願成婚的「怪人」湊在一塊兒,看清她眼底無僞的真誠,憐舟發自內心地揚起一抹笑。
晝景将她明媚燦爛的笑容收進眼眸,也跟着一笑,“走罷,我送你進去。”
“景哥哥!”
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馬背上的紅衣少女手握長鞭,潇灑利落地翻身而下,小跑着來到晝景面前,“景哥哥,你出門怎麽不提前知會我一聲?”
晝景回頭,禮節周到透着冷淡疏離:“十七公主……”
“景哥哥你又忘了,不要喊我「十七公主」,我不喜歡……”
晝景被她擾得一頓心煩,幹脆閉口不言。
不好在他不開心的時候糾纏,李十七暫且按捺住情思,變臉似的冷眼瞪着寧憐舟,神情倨傲:“你就是迷惑了景哥哥的狐媚子?本公主告訴你,趁早死了這份心!景哥哥是我的,誰都不能把他搶走!”
無端端被扣上「狐媚子」的帽子,憐舟心生無力,“見過公主……”
“你到底有沒有聽本公主說話?”李十七一把将人帶離晝景身邊,沒留意晝景陡然微冷的眸色。
憐舟身子踉跄幾步,卻也曉得多說多錯的道理,反正不管說什麽,這位公主都會百般挑剔。
她老老實實做着晝景的擋箭牌,柔柔順順的姿态看得李十七火氣徑直竄上來,揚鞭而起!
“啪!”
衣衫崩裂……
晝景疼得白了臉,削瘦的身板如青嫩竹葉在風中晃了晃,音色寒冽:“鬧夠了沒有!”
“景、景哥哥?”十七公主慌慌張張地丢開紫金軟鞭,“景哥哥,你、你後背流血了!”
陌生的氣息陌生的光影籠罩在憐舟頭頂,春風裏淡淡的血腥味飄來,驚呼不斷在四圍此起彼伏,她僵硬的身子顫了顫,看到晝景光潔如玉的額頭生出的冷汗,手顫巍巍伸到他後背。
觸手溫熱,是血。
晝景臉色慘白,凝在眼尾的妖冶化作隐忍的怒與寒。饒是此時,面對她名義上的未婚妻,她還是虛弱地笑了笑:“我無礙,舟舟,你先回罷。”
憐舟渾渾噩噩不知是怎麽回去的。
她坐在圓凳,怔怔地擡起手,指尖血色刺痛了她的眼。
被公主揚鞭訓斥的恐懼,以及晝景箭步沖來罩在她身前的單薄光影,一幕幕在她腦海回放着。
她後悔了……
她應該關心他一下的。
“景哥哥?景哥哥你疼不疼?我錯了,我沒想打你的!”
“公主還是回去罷。”晝景膚色冷白,被婢女攙扶着上了馬車。身後少女哭哭啼啼的聲響煩得她眉頭緊鎖,她閉了眼,狠狠記了一筆仇。
“景哥哥?景哥哥!”
世家府邸……
晝景長發披散,趴在榻上疼得哼唧兩聲,雪白瘦削的脊背鋪着一道極其礙眼的血痕。
為她上藥的婦人眉目端莊,瞧她疼得狠了,忍不住嗔笑:“哪有人上趕着挨打的?你體質特殊,怕疼,光顧着出風頭。活該……”
內室,紗帳随風微擺,晝景眼尾泛紅,随着逼出的淚漬淌出一股子說不明的媚意。九州第一美男子,剝去那身男裝,內裏竟是再出挑不過的女兒身段。
她素來怕疼,如瀑的長發散在肩側,悶吭兩聲,“總不能看着她吃鞭子罷。她看起來比我還嬌弱。再說了,身份放在那,我若眼睜睜看她挨打,臉面給哪擱?十七公主嬌縱成性,這次必須給她一個教訓,她纏我日久,我快要煩死了。”
“李十七是該長長記性了。”婦人為她抹好藥,折身從內室拐出來,手裏拎着染血裂開的衣袍,面無表情:“将這血衣送入宮,旁的無需多言。”
“是……”
門開了又合,婦人回到內室時,榻上的人早已昏睡過去。
一睡便是三個時辰。
醒來室內昏昏,晝景背上蓋着薄被,沒敢動彈,婦人輕聲道:“醒了?”
“嗯。還是好疼……”
“下次還敢嗎?”
晝景嗤了一聲:“下次李十七再敢當着我面揚鞭子,我拆了她!”
“阿景……”
“嗯?”
婦人莞爾,面上生出慈愛:“阿景莫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罷?以身替之,這事你以前可做不出來。”
“我?看上舟舟姑娘?”晝景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眸子微亮:“花姨,你猜猜我發現了什麽有意思的事?舟舟姑娘可不是能對男子動心的,她不喜歡男人。”
“這樣說來,她喜歡女人?”
“誰知道呢。反正不會喜歡我。”她乖乖趴在那,“我以男子身份和她相處,蠻安全的。她根本不願近我半步,始終心存防備,但願我這鞭子沒白挨,不然還怎麽做戲?”
婦人愛憐地瞧她後腦,“這輩子你就不打算成婚了?是男是女都不要?”
“不要……”
“那位舟舟姑娘也不例外?”
晝景「噗嗤」笑了:“花姨,你想多了。你知道我的,我這樣的哪好意思去禍害旁人?我只是覺得她好玩,逗逗她罷了。”
“別逗出火來。”
“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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