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飲酒共酌

“當、當然不是。”憐舟臉頰騰起絲絲熱,側身不去看她,指尖酥酥麻麻的,腦海浮現的也是這人比女子還秀美柔和的臉龐。她真的好遺憾,阿景這樣的美人,為何不是女孩子呢。

色令智昏,她搖搖頭,理智回籠,一本正經地扭過頭來,晝景被她看得微怔。

“阿景,雖說你我已交換玉石手帕,可你終究男兒身,你我……還是要避嫌。旁人以為我們是夫妻,是與不是你不清楚麽?客棧那回姑且算作事出緊急,你護我也好,使壞心捉弄我也好,下不為例。”

她說得坦坦蕩蕩,聽得晝景慚愧汗顏,回想起來的确做得過分了,她鄭重沏杯茶:“舟舟,我向你賠罪。”

憐舟深深看她:“也就是說,你果然使壞心捉弄我?”

一口郁氣竄上來,她隐忍着攥緊掌心:“為什麽?你不是不知我對男子觀感極差,我拿你當朋友,你卻要看我出醜。”

“我……”晝景啞然。

總不能說我就是你心心念念喜歡百般揉搓的狐貍,你怎麽對大白狐的,大白狐有了機會定是要還回來。對上少女受傷難過的眼,晝景莫名其妙感到了緊張和壓力,“好罷,好罷舟舟,我承認是我小心眼,我沒想過占你便宜,只是想……”

“只是想欺負我?欺負我很好玩?”

“我……這、我錯了。”

她神情窘迫,主動認錯後罕見地羞紅了臉,那分郁氣随着這句話自然而然消散,心氣順了,憐舟疑惑更甚:她根本沒有招惹阿景,阿景何來的小心眼?

她相信阿景不會起污濁心思,要不然也不會輕易原諒,可偶爾的惡劣也不能被縱容。

哪怕是朋友,正因是朋友,做錯了事不教訓一二使對方長記性,保不齊還會有下次。憐舟朋友甚少,難得有個「閨房密友」,她很珍惜和晝景之間相遇的緣分。

“你過來……”

“哦……”晝景老實挪過去。

憐舟細細分辨她眉目鼻唇,手猝不及防擰了她耳朵:“還敢不敢欺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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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疼,疼疼疼舟舟……”

狐貍的耳朵敏感得很,少女看着柔柔弱弱,手上的力道不輕,晝景自知此時不能躲,連聲讨饒,須臾眸子泛開淚花。

就連憐舟也沒想過,有朝一日她會有膽子揪世家主的耳朵,而被她擰耳朵的俊俏家主像個嬌柔妩媚的姑娘哭紅了眼。

是的,哭紅了眼。

眼尾緋紅,水霧迷離,我見猶憐。

想來是疼狠了,她心跳漏掉一拍,急忙松手,規規矩矩坐好如同做錯事的孩子心裏一陣忐忑。忐忑之餘還有尚未察覺的後悔、關心。

好容易逃得生天,晝景吸了口涼氣,小心撥弄發紅又可憐的耳朵:“舟舟,有話好好說,你就是氣不過打我也行,千萬別再擰我耳朵了。好疼……”

她聲音微哽,到了這份上竟然都沒惱。

憐舟松口氣的關口忙從荷包摸出一粒酸梅:“阿景,我也向你賠禮道歉,是我不對。”

重新找回說話的底氣,晝景小心觑她,話到嘴邊倏地想起她對男女之事的避諱,想起客棧那晚小姑娘惡心地直犯嘔的脆弱無助,心尖軟了軟,淚沾濕睫毛,睫毛輕眨,說出來的話沒了半分威力反而透着軟綿:“不要梅子,看起來就好酸。”

憐舟大方地将小荷包獻上:“都給你,阿景,你能原諒我方才的失禮冒失嗎?”

晝景撿了粒蜜桃幹喂到嘴裏,含渾道:“為什麽不呢?”

兩人相視一笑,憐舟喜他胸襟大度,經此波折,各自掌握了對方的底線,感情漸深。

從浔陽,途徑荊河、晚秀、蓮城、東越,大大小小十幾座城池,為了安全起見,過了東越改為水路,舟行于水面,慢慢悠悠裏多了兩分閑适。

陽光正好,風平浪靜。沐浴而出的家主一身白袍,長發僅用一支玉簪挽着,腳下踩着木屐,清風懷袖。她走到甲板,來到棋盤前端正坐下:“舟舟久等了。”

“也沒等多久。”憐舟笑着看他:“阿景生得比女子還漂亮。”

換了其他男兒,這話是斷不可說出口的。她之所以願意與晝景結為友,正是看中晝景不會因這般真心話翻臉惱怒心存芥蒂,誇一個男子比女子還要秀氣精致,并非每個男子都能接受良好。

憐舟笑意明媚,其實阿景是生了顆女兒心罷。若不然聽到這話也不會如此開心。

海風潮濕柔和,晝景從酒壺倒出一杯果酒,下棋前眯着眼睛飲了小口果酒,酒杯微晃,明明坐姿依舊端正持穩,神态卻顯出誘人的散漫雅致,唇色明豔:“舟舟要來一杯嗎?”

憐舟不喜飲酒,看着他放松心神縱情灑脫的情态,愣是被一杯果酒饞得口舌生津,她指尖捏着棋子:“嗯,要。”

“咦?”鳳眸睜開,晝景燦笑:“此生能與舟舟姑娘飲酒共酌,我心甚慰。”

“就不要打趣我了。”憐舟羞澀地笑了笑:“以前我不知你為人,現在曉得了,我也不是對世間男子皆存防備。那樣多累?世上還是有好男人的,就比如我爹爹。”

“那我呢?”

“你?”憐舟笑得促狹:“真要我說實話?”

這還是晝景第一次見她露出小女兒家的天真不設防,感嘆自己這段時間的努力沒白費,琴棋書畫輪番上陣才使得舟舟待她親近些許。

仰頭飲盡杯中酒,她笑眼彎彎,不自覺又流出勾人神态:“你說……”

朝夕相處看久了她的美貌,憐舟還是沒忍住被她勾得暈生兩頰,她身子微微後仰,侃侃而談:“我初見你時,最先看到的是你的美貌,人有愛美之心,阿景占了好皮相的便宜。

清直,妖媚,時有頑劣,性子善變,但心說到底還是好的,像你這樣心腸柔軟動不動就……”

晝景把玩小酒杯:“就什麽?”

被他目不轉睛看着,仿佛下一刻說得不合這人心,他的小酒杯就會二話不說砸過來,憐舟細細品咂和朋友玩鬧的滋味,識趣地咽回那句「動不動就哭」,溫聲慢語:“動不動就發善心。”

“哦……”晝景眼神意味深長。

“所以……”憐舟小聲道:“阿景在我心中,勉強算半個好男人。”

“啧。半個。舟舟,你真得沒拐着彎罵我?”

“天地良心,絕沒有。說是半個,是因為阿景是男子又不像男子,在我看來沒有哪個男子會撇開與生俱來的性別之見。

哪怕我爹爹,爹爹愛極了娘親,愛到願意為她去死,哪怕病時都不會允許娘親抛頭露面賺錢養家。

說到女子的幸福歸宿,更是盼望女兒嫁一個如他一般的好男人。

我兒時心氣高,幻想讀書育人做名傳千古的女先生,爹爹說讀書是男子做的事,女子只需修容養德,德行清高,自有好男兒來配。

爹爹學問高,唯獨不肯向他的女兒傾囊相授。這就是偏見。

讀書乃美事,也要分男女嗎?女子并非依樹而生的藤蔓,每個人活在世上有自己的理想抱負、興趣愛好是很正常的事。女子也應自強。

爹爹用一生貫徹了「癡情」兩字。一個男人,肯為發妻赴死,這當然算作好男人。可我最欣賞的好男人,不在于情愛上的癡纏。

而是身為男人,願意發自肺腑以真心去觸摸撫慰女子的脆弱,願意接受會有女子比自己強,願意放下那可笑的強勢與固執偏見,胸襟寬廣,可容納山河日月。”

她收斂激蕩之色,腼腆地舉杯小酌,“我最欣賞的好男人,阿景算半個。”

剩下的那一半,不是她吝啬誇贊,而是晝景其人若說他是好女子或許更加合适。這也是相處之後她想和晝景做「姐妹」的緣故。

晝景被她靈魂深處迸發的人性光輝閃耀地久久回不過神,一個能說出這番話的年輕姑娘,心思必定細膩且有豪情,人不可貌相,若以表面的柔弱來判定少女不堪一擊,委實贻笑大方。

這番言論,傳揚出去不知會羞煞多少男兒。

胸襟氣魄,志向高遠。女子當自強。

晝景拍開一壇桂花酒:“謹以此酒,敬憐舟姑娘壯志豪情!”

首次無所顧忌地袒?露心扉,上湧,再看對面之人,深覺他面目可親——妖嬈桃花色,清直美郎君。她痛快舉杯,一飲而盡。

真好……

暢所欲言的感覺真好。

說出來的淺見對面的人聽懂了,不會訓斥她離經叛道,不會打擊她異想天開,不會說“不可能”,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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