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初見 (1)
王峰從歡呼的人群中向官道上看去,只見不遠處各色旗幟飛舞,千軍萬馬從龍而來,前面都是步卒,他們持槍執刀,擡頭挺胸,目不斜視,士卒們步伐一致,踩着步點,如牆而進,軍容肅穆,威嚴至極,顯然不是剛剛過去的姚平仲部所能媲美。
長長的步卒大陣無休無止,随着周圍百姓歡呼聲的加劇,旌旗招展之下,一隊馬軍向前而來,一個頂盔披甲、風霜滿面的老将,在一群鐵甲铮然、虎視眈眈的騎士簇擁之下,前呼後擁之中,一邊向路旁的百姓招手,一邊向前而來。
老将身材高大、面容憔悴,有些老态龍鐘,但眉目之間自有一股剛強,不怒自威,身上一股上位者的尊嚴,由內而外,讓人油然生出敬畏之心。
王峰也是心旌搖曳,不用問,此人必是西軍的翹楚、種家軍的主帥、大宋的旗幟、一代名将種師道。
“種少保!”
翟二滿面通紅,聲嘶力竭地大聲喊着,顯然為能見到這樣神祉一般的人物而興奮。
王峰仔細打量着馬上臉色蠟黃的種師道,和周圍歡呼雀躍的百姓不同,他的心裏卻是充滿了焦慮和不安。如果他所記的不錯,年過七旬的種師道早已經是病魔纏身,命不久矣。
雖說人死燈滅,千秋身後事,任他人評說,但能如種師道這般光耀千古,得百姓如此厚愛,也不枉人世間走一遭了。
“老種相公,老種相公!”
王峰周圍的歡呼聲更加高漲了起來,更有周圍百姓怒視着王峰,眼裏都是嗔怪之色,似乎嫌他表情木然,不合主流。
“老種相公!”
王峰無奈,裝模作樣地喊了幾句,随即卻又陷入了冥想和沉思。
種師道身邊,一名四旬左右、顴骨高聳,瘦削硬朗如匕首般筆直的黑瘦軍官,面容和種師道頗為相似,應是他的子侄。
“二郎,看,馬上還有一位小娘子!”
翟二興奮的話語把王峰又給拉了回來,他指着種師道旁邊的一匹戰馬,興高采烈。
“也沒有聽說老相公有這樣一個後人。這小娘子到底是誰?”
一個頭戴鬥笠,笠沿輕紗垂肩的黑衣女子騎馬跟在種師道身後,腰杆筆直,露出拉住缰繩的手腕如雪,十指纖纖,馬镫上一雙結實的長腿,充滿了青春的活力。
盡管看不清這女子的相貌,王峰也是暗自贊嘆,光憑女子的身材和肌膚,就已經是上上之選。據他幾十年宅男的估計,黑衣女子最多也就是十五六歲的年紀,正是一生中最好的年華。
黑衣女子眼光不經意間掃過路邊歡呼的人群,也留意到正在注目而視的王峰,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陽光下,王峰臉上神色專注,彪悍俊朗,相貌堂堂,微微露出的牙齒雪白,眉頭微皺,眉宇間似有所思,給人以莫名的安全之感。
黑衣女子不禁一怔,想不到洛陽道上、草莽之中,也有這樣一個俊朗的年輕漢子,想起自己身不由己的姻緣,她不由得瞬間有些黯然神傷。
黑衣女子看了一眼人群中似乎的王峰,長腿一夾馬腹,打馬向前,便想不再回頭。
王峰眼睛被耀眼之色晃了一下,眼睛不由自主的看向距離官道邊不遠的樹林,隐隐看見有金屬之物泛出光來。
王峰暗叫 “不妙”,下意識抓起身旁的矮桌,上面的酒杯、茶碗、茶壺“噼裏乓啷”全部掉在地上。王峰奮力擲出矮桌,迎着光點飛來的方向而去。
“嗖!嗖!”
破空之聲不絕,幾十支羽箭呼嘯而至,直奔種師道的馬隊而來。
矮桌淩空飛出,後發先至,羽箭射在硬面之上,“邦邦”作響,矮桌雖然擋住了十幾支羽箭,還是有十幾名騎士被射下馬來。
“番子!”
看到衛士們身上和地上如鑿的重箭,種師道眉頭一皺,旁邊的衛士趕緊豎起了盾牌,把種師道圍在了中間。
數支羽箭撲面而來,黑衣女子大吃一驚,趕緊低下頭來,矮桌擋住了一部分羽箭,她的戰馬卻不能幸免,中箭悲鳴倒地。黑衣女子一個打滾,伸手拽出了腰刀,從地上爬了起來。她的鬥笠摔落一旁,露出蒙着黑紗的臉龐,俊美異常。
旁邊馬上的幾個衛士紛紛下馬,持盾執刀,虎視眈眈,把黑衣女子護在了中間。
剛才黑衣女子和種師道錯馬而行,若不是王峰擲出茶桌,只怕黑衣女子也難免被殃及池魚。
偷襲者一擊不中,随即紛紛下樹,跨上戰馬,向遠處的群山逃匿而去,動作幹淨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
“放箭!”
瘦削軍官一聲怒吼,上百名西軍挽起長弓,就在馬背之上,向着偷襲者的方向蝗蟲般射去。
羽箭呼嘯而去,對方從馬上栽倒下二三十人,有人連人帶馬被射成了馬蜂窩,有人被射傷倒在地上蠕動不止。但還是有十幾名騎士僥幸逃離,打馬狂奔,向遠處而去。
西軍騎兵呼嘯而去,一會兒功夫,拖回來幾十名偷襲者的屍體和幾名傷者。
士卒打掉了偷襲傷者的帽子,露出光禿的頭皮和腦後的幾根辮子。其他死者發髻居然都是一樣,都是女真人的樣子。
瘦削軍官擺擺手,西軍士卒們長刀霍霍,傷者紛紛被砍翻在地,滿地都是鮮血,當場只留下了一人。
殘留的女真傷者卻是絲毫不懼,他破口大罵,嘴裏唧唧歪歪,誰也不知道說了什麽。
一個通曉女真話的士卒上前,對種師道禀告道:“相公,此人是女真游騎,本來是追查殺害番子游騎的可疑人等,沒想到在這裏碰上了相公,所以就痛下殺手。”
種師道微微點了點頭,身旁的西軍将士都是暗自心驚。只知道女真人在汴梁城外肆虐,沒想到這些探子這麽膽大,竟然追蹤到了這裏,可見汴梁城外的防禦形同虛設,女真人狂妄之極。
身材筆直的瘦削軍官走了過來,對王峰道:“這位兄弟,在下種家軍種冽,多謝壯士援手之恩,伯父請壯士過去一敘!”
王峰趕緊抱拳道:“區區小事,何足挂齒。種家軍國之長城,老種相公更是我大宋朝廷和百姓之希望,在下豈會袖手旁觀!”
種冽心裏面舒坦,微微點了點頭。想不到這鄉間漢子不但外相不錯,談吐也是得當,彬彬有禮,倒是讓人有些意外。
王峰和翟二跟在種冽身後,來到了種師道一旁,卻聽到那士卒繼續翻譯道:“相公,前幾日,這些番子的游騎在通許鎮的城隍廟中被人劫殺,死了第3人和一名通事。番子血洗了通許鎮,抓住了幾名百姓,知道劫殺者乃是洛陽人氏,就一路追殺至此。”
看到種師道的眼光轉過來,翟二早已經按耐不住,興奮地上前,顫聲肅拜道:“相公,番子說的沒錯,那些番子的游騎,是我兄弟二人殺的!”
種師道和周圍的西軍将士都是一驚,看向翟二和王峰的眼神,都是親近了幾分。
軍中将士,只在乎本領的高低,是否能夠殺敵。這兩個鄉間漢子,竟然能殺了十幾名女真騎士,手上功夫固然不弱,更難得的是有一份血勇。
黑衣女子就在王峰等人身旁,聽到翟二的話語,擡起頭,仔細打量起王峰來。
王峰卻是心中一沉,上前問道:“這位兄弟,麻煩你問一下番子,通許鎮的百姓都是如何,是不是都被他們殺了?”
士卒問話過去,女真番子面色倨傲,叽哩哇啦地說了一堆。士卒對王峰道:“女真番子說了,他們只有十幾人,殺不了那麽多宋人,有些宋人被殺了,也有些宋人跑了。”
翟二上前,揪住了女真騎士的衣襟,大聲道:“軍爺,你問問他,他們有沒有遇見過一個黑黑瘦瘦模樣俊俏的女子?”
士卒上前一問,女真番子哈哈笑了起來,對着士卒又是叽裏呱啦一堆。
士卒低聲道:“番子說了,這樣的小娘子有好幾個,不過已經被番子糟蹋後給殺了。”
“你們這些畜生,我要殺了你們!”
翟二“伧啷”一聲拔出刀來,就要撲上前去。
“翟二哥,此事或另有蹊跷,不可偏聽番子的一面之詞。”
王峰趕緊上前,抱住了眼睛發紅的翟二,把他拖到了一邊,好生安慰了幾句。
種師道的目光轉了過來,他看了看翟二和王峰二人,沉聲道:“果然是二位兄弟殺了第3名北虜?”
王峰無奈,只得上前肅拜道:“回禀相公,确是我兄弟二人所殺,卻不曾想因此連累了通許鎮的百姓,也連累了相公,還望相公海涵。”
王峰似乎注意到黑衣女子看着自己,不過衆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公然回望過去,只能是低下頭來。
“果然是威風凜凜的好漢,也只有你二人,才能殺死如此兇悍的番子。老夫是真老了,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種師道看了看年輕的王峰二人,感慨道:”你二人是何方人氏,作何營生?”
翟二恭恭敬敬回道:“回相公,小人等乃是河南府大莘店人氏,翟興、翟進兩員外是小人等的鄉兵頭領。這一次去東京城,也是為了翟員外的生意,沒想到适逢其會,殺了幾個番子,才惹出這麽多事端。”
“原來是翟興兄弟的手下,果然是訓練有素,是殺番賊的好漢子。”
種師道白眉一揚,臉上泛起一絲紅潤,似乎起了一絲興致。
第第第章 歸鄉
“若是我大宋的軍士,都如你二人勇猛雄壯,何愁北虜不滅,以至于兵臨東京,受這城下之辱!”
種師道言詞誠摯,卻讓王峰有一種夕陽西下、英雄窮途的蒼涼之感。或許是年華逝去,或朝堂争鬥,都已讓這位老帥意興闌珊,心生退意。
“相公,大宋地廣人多,英雄何止千萬。北虜只能猖獗一時,最後定會被逐回燕雲之北。相公負天下軍民重任,宜保重貴體,殺敵驅奴,護國安民。”
王峰見種師道似乎意志消沉,再也忍不住,上前言道。
“你這漢子,倒是銳氣可嘉。”
種師道輕聲一笑,微微搖頭道:“朝堂之事,豈是老夫所能左右,國事艱難,只有勉力而為了。”
種師道對種冽言語了幾句,種冽點點頭,揮了揮手,女真騎士被帶了下去,就在一旁的荒地上,被砍了腦袋。
種冽拿了一錠銀子上來,遞給翟二,翟二紅着眼謝過,退到一邊。
種師道向王峰點點頭,一等人随即就要離開。
“翟二哥,不用過于擔心,回頭查一下即可。番子既兇殘又狡詐,嘴裏沒有一句實話,你千萬不要當真。”
王峰勸慰着黯然神傷的翟二,生怕他鑽了牛角尖。
種師道打馬向前,就要離開,前面卻多了一人,攔住了去路,他一看,正是王峰。
種冽和衛士剛要呵斥,王峰抱拳道:“種相公,在下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黑衣女子本來想要打馬離開,看到王峰站在衆人馬前,不由得也是勒住了馬匹。
一瞬間,王峰想起了歷史上姚平仲偷營失敗的事情,既然和種師道搭上了話,對方又是忠義之士,那麽還是提醒對方一下,或許可以挽回些國勢。
種師道擺擺手,阻止了怒目圓瞪的一衆衛士,溫聲道:“年輕漢子,有話只管講來。”
王峰肅拜道:“相公,東京勤王,各路兵馬衆多,但西軍仍為翹楚,官家必會賦予相公重任,以抗番賊。”
種冽不耐煩地道:“你這漢子,到底想要說些甚事?”
一介鄉民,也敢阻攔大軍主帥。要知道東京城危在旦夕,勤王急若水火,要不是看在王峰施以援手的份上,他就要公然發難了。
王峰看了看周圍,鄭重道:“朝廷急于求成,姚平仲必會偷襲金營。東京城只宜固守,不宜偷營。勤王之師雲集,番子自會散去。這就是在下要說的話,請相公務必放在心上。”
“老夫記住了。”
種師道眼中閃過詫異之色,他點點頭道:“你這漢子,一身好本領,若是能投軍,報效國家,豈不善哉?”
王峰抱拳告辭道:“家有老母,不敢遠離,況且家兄已在軍中。煩請相公記住在下剛才所說,在下告辭。”
“兀那漢子,且慢些離開!”
王峰正要離開,卻被後面趕來的一名衛士喚住。
“兩位兄弟,你們剛才救了我家主人,這是一點銀兩,不成敬意,還請收下。”
衛士放下銀子,留下錯愕的王峰二人,返身趕回黑衣女子的身邊,跨上了戰馬。衛士輕聲說了幾句,黑衣女子微微點了點頭,回頭看了一眼王峰,戴上了鬥笠。
王峰拱手謝過,黑衣女子等人卻是已經離開。
看到王峰二人離去,種師道心裏面不禁有些感慨,想不到這河南府民間,也有這樣的英雄漢子。
他看了看當頭無神的太陽,不由得眯上了眼,山河飄零風飄絮,如今這天下……
等大軍過去,王峰和翟二來到樹旁,解開缰繩,就要上馬離去。周圍的百姓齊聲鼓舞歡呼,有人大聲喊道:“好手段,好漢子! ”
王峰和翟二頻頻拱手,向周圍的百姓回禮。翟二早已經忘記了剛才的憂愁,更是意氣風發,待大批鄉民散去,依然是意猶未盡。
兩人上去,意欲償付桌碗酒具的損失,茶肆主人連聲拒絕,言二人殺虜有功,乃是英雄,不敢受償。
“二郎,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也要五鼎烹。若能如種少保一般,哥哥我是死也瞑目了。”
王峰拍了拍雄心勃勃的翟二,笑道:“翟二哥,還是好好想想,如何找到你的小鳳姑娘吧。”
千古英雄,浪花淘盡,北宋末年,種師道只有一個,若非時來運轉,造化佑人,如何能一飛沖天。還是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幹你鄉村閑漢這份很有前途的職業去吧。
“二傻子騎着大馬回來了!”
二人剛一進鎮子,就有孩子迎了上來,尾随在二人馬匹周邊,拍着手掌,在路口大聲地叫道。
許多孩童從屋裏及鎮子周圍跑了出來,一邊跟在馬匹兩旁拍着手,一邊喊着“二傻子”,王峰和翟二人騎着馬,沿着長街向前徐行。
“去,去,你們這些小家夥!”
翟二騎在馬上,一邊做手勢驅趕着兩旁的孩童,一邊嘴裏不耐煩說着。一些鄰人則是驚訝地打量着馬上的翟二和王峰,向二人打着招呼。
王峰坐在馬上,臉上帶着微笑,回應着孩子們和鄉鄰,渾不把這當一回事。他已經傻了第第年了,自然不會把孩童們的嬉戲和旁人的指點放在心上。
翟二帶着他來到一座屋前的時候,上面卻有鐵将軍鎮守,看來王峰的母親是出門了,卻不知去了哪裏。
“二郎,你如何這麽快就趕回來了,路上碰到番子沒有? 你娘去了山上的山神廟,應該過幾日才能回來。”
隔壁的鄰居翟李氏走了出來,看到馬上的王峰,愣了一下,嘴裏說道。
從開封到洛陽,再到伊陽縣,5第第百多裏地,王峰和翟二步行,最起碼也得是十幾二十天,卻沒想到這二人得了馬匹,速度自然是快了許多。
“多謝嬸嬸,二郎到我家去呆幾天,等他娘回來了再過來。”
翟二和王峰謝了翟李氏,沿街道向前而去。
二人順着石板道,一路前行,處處都是土牆青瓦,許多門樓都是茅草覆頂,看來這河南府的民間也不富裕。
來到翟二家的門前,很普通的一家農家小院。翟二剛一進門,他的父母就圍住了他,圍着兒子上下打量,問東問西,看來非常疼愛自己的這個小兒子。
翟二卻是眼睛一瞪,不耐煩地說道:“爹,娘,趕快準備點吃的東西,我和二郎早上到現在,還沒有吃飯呢?”
王峰上前見過禮,翟二的父母趕緊去準備吃食,完全沒有注意到王峰舉止言談,進退有距,已經恢複了正常。
王峰羨慕地道:“翟二哥,你爹娘對你可真不錯。你要好生善待他們,千萬不可耍小性子。”
翟二點點頭道:“二郎,你就放心吧,哥哥我是不會做出什麽不孝的事情的。”
“松哥兒,你走的這幾天,南莊張家的人又來了,聽說鬧的挺厲害的。走的時候,你娘都沒有跟出來。”
二人吃飯的功夫,翟二娘親在一旁羅羅嗦嗦地說道,但大多數像是說給自己兒子聽的。
“娘,張家的人跑過來幹什麽?”
翟二驚訝地擡起頭來,停止了吃喝。
“還能為什麽,還不是和松哥兒退婚的事情!”
翟二娘一邊理着菘菜,一邊低聲說道:“張家的小娘子年齡也不小了,總不能一直耗在松哥兒身上。松哥兒雖然人長得不錯,但畢竟腦子上吃點虧。張家就是不願意松哥兒入贅張家,想要悔婚,這才找上門來的。”
翟二“啪”地一下,把筷子摔在桌上,怒氣勃發,睜圓了眼睛。
“張員外這不是埋汰人嗎! 如此上門羞辱,二郎一家豈不是面子丢盡,以後還怎麽在鄉親們面前擡起頭來?”
“翟二哥,稍安勿躁。”
中午的陽光刺眼,王峰喝了一口粥,輕聲問道:“嬸嬸,你知道這解除入贅,廢了這門婚約,該如何處置嗎?”
翟二娘一愣,想到一個傻子,竟然會問出這樣的話來。難道說,王峰這會兒,腦子正清醒着呢。
她想了一下,輕聲道:“鄉下人家,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只要男女雙方同意,男方拿上入贅文書到女方家,雙方共同聲明,立字為證,解除婚約即可。”
王峰點點頭道:“翟二哥,麻煩你吃完飯以後,帶我到南莊一趟,我有事和張家說清楚。”
翟二的爹娘都是不可思議的看着王峰,翟二爹看着王峰,詫異道:“松哥兒,你的腦子回魂了?”
翟二不滿地道:“爹,你在亂說些什麽。二郎一直都是好好的,只不過你們不知道而已。二郎,飯吃完了好好歇一會,明日一早我就陪你到南莊一趟。”
王峰點點頭道:“叔父,嬸子,我已經完全好了,多謝你二老一直以來的照顧。”
翟二娘眼眶一紅,雙手合十,嘴裏面連連念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上天保佑,松哥兒終于好了!”
翟二爹也是頻頻點頭,連聲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王鐵槍,蒼天護佑,你終于又有一個英雄兒子了!”
王峰點點頭道:“多謝二老的照顧。明日讓翟二哥陪我到南莊一趟,也好了這樁事情。”
翟二爹颔首道:“松哥兒,你這一變好,不知你娘有多高興。不過婚姻大事,還是要謹慎為之。不如等你娘回來,再做定奪?”
王峰肅拜道:“叔父,嬸子,強扭的瓜不甜,此事小侄自有打算。”
第第第章 退婚(上)
清晨空氣清新,暖陽高照,普照萬物,王峰和翟二緩緩打馬,在鄉間的小路上前行,昏昏欲睡。
“二郎,昨日給我們銀子的黑衣女子,到底是何方神聖?”
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夜,翟二依然還記着昨日的事情。
“翟二哥,以我看來,這黑衣女子和老種相公不是一家人。”
王峰心中有些遺憾,黑衣女子風華正茂,他卻未能一睹仙顏,實在是有些不甘。
“黑衣女子有自己的衛士,又單獨給了我們銀兩,想必是陝西哪家名門之後,你我卻不知曉。”
王峰的解釋頗為合理,翟二點點頭,随即卻眉頭一皺,說出另外一段話來。
“二郎,你說那番子所說是真是假,通許鎮的鄉親是不是被他們給禍害了?”
王峰暗自思量,看來這翟二,還真是惦記上了那位小鳳姑娘。他略一思索,微微搖搖頭。
“番子人面獸心,恫吓欺詐。從昨日偷襲的情形來看,番子只有四五十人,如何能夠血洗通許鎮? 你不要忘了,通許鎮可是有好幾百漢子,弓箭手都有幾十人。番子地形不熟,讨不了便宜。你大可放心就是。”
翟二點了點頭,臉色好看了些。王峰看他依然眉頭緊鎖,便耐心勸道。
“等咱們忙完了手頭上的事,番子也該退軍,到時你親自去通許鎮一趟,一查便知。”
翟二擡起頭,吐了口氣,沉聲道:“也只有到時再說了。”
王峰舉目望去,只見原野上累累的墳冢,到處都是,其中一些正在修建,白幡插滿墳頭,田間地頭,随處可見身着孝服的百姓,顯然都是新墳。
“翟二哥,田壟上如何會有如此多的新墳,難道說,這都是番子做的孽?”
聽到陣陣的哭聲傳來,王峰不由得心中恻然,剛才的好心情蕩然無存。
“說起來,自然都是番子做的孽!”
翟二看着各處的墳冢,也是臉色不豫。
“自從番子南下侵宋,各地方盜匪四起,尤其是兩河之地,黃河周邊,處處都有盜匪占山為王,燒殺搶掠,禍害鄉裏。各鄉裏聚衆自保,死傷無數,也就是如今這樣了。”
王峰暗自嘆息,心想,再過大半年,金人又要舉兵南下,到時候就是傾國之危,只怕局勢會更加凄慘。
“翟二哥,過些日子,我想帶我娘去南方。你想不想一起去,你覺得如何?”
王峰鼓足了勇氣,終于說出了這句話來。知道歷史結局的他,自然是想遠離戰火,省得波及自身,同時還要兼顧好友。
畢竟這是他到這個時空以來,第一個傾心相交的朋友,兩人也經歷過生死。
即便他要做出一些事情,也需要衡量自身的實力,運籌帷幄,厚積薄發。
“南方?”
翟二一驚,他看了看王峰,覺得他不是信口胡言,思量了一下,這才搖搖頭說道。
“二郎,我不會離開。我的親戚好友,左右相鄰,都在河南府,我又如何能舍他們而去。番子若是舉兵南下,哥哥我就從軍,和他們好好幹一場。”
他看着王峰,顯然頗為失望:“二郎,你一身好武藝,若不能保護鄉鄰,抗殺北虜,實在是太可惜了些。”
王峰暗暗苦笑。若是國事可為,他自然是義之所在。士者蹈義而死,也是義不容辭。只是北宋覆滅,乃是歷史定局,他區區一介鄉裏漢子,又如何能夠力挽狂瀾,扶大廈之将傾?
翟二果然還是古道熱腸,一腔熱血,并非貪生怕死之徒。能有這樣的兄弟,也算是幸運了。
“翟二哥,我也是嘴上說說,到時還要看我娘親的意思。”
王峰莫名地臉上一紅,趕緊向翟二解釋道。
說實話,自從重生以來,他就決定做個好人,一個實實在在,做事對得起自己內心的好人。
“嬸子定不會離開!”
翟二臉色馬上好轉了起來,人也變得熱情萬分。
“二郎,你爹王鐵槍,大名鼎鼎,西軍有名的猛将。你家小乙哥,又在小種相公軍中效力。你王氏一門,都是英雄豪傑,又豈會國難當頭,臨陣脫逃! ”
王峰汗顏苦笑道:“翟二哥,你太擡舉我一家老小了!”
什麽一門英豪,只不過是籍籍無名的普通軍士而已,否則也不會史上無名。翟二為了讓他留下,倒是苦口婆心。
翟二也是嘿嘿一笑,随即正色道:“二郎,有一點,哥哥我沒有騙你。你爹王鐵槍,手上功夫可是不弱,一杆鐵槍,河南府都沒有對手,就連翟進翟将軍,也是佩服的很。只不過王叔父戰死沙場,咱們是看不到他的本領了。”
二人一路打馬,王峰跟着翟二,向南走了大約十多裏地,就到了張巧巧家的南莊村。
王峰找莊人問了張家宅子所在,莊人搖頭不已,傻女婿又來了,而且還是記不住岳丈家的院子。
張家在村西頭,朱門大戶,高聳的青磚牆,竟然還有好些手持刀槍的莊客在高牆上來回巡邏,看起來張家确實是財大氣粗,不僅是鄉裏的上戶大戶, 而且勢力還不小。
王峰走上臺階,上前敲門,少頃大門“格吱”一聲從裏面打開。開門的張家下人詫異地看着王峰,顯然沒有想到他會親自上門。
王峰抱拳說了一聲“多謝”,便跨過高高的門檻,走了進去,下人慌忙趕上。
翟二則是留在府外,照看馬匹,并沒有跟随進去。
張府的大院裏,幾個婢女和下人正在擦洗家具和瓷器等物,看到進來的傻女婿王峰,不由得都停下了手上的活計,仔細打量着他,嬉笑聲也随之而起。
“這不是傻姑爺嗎,他如何今天親自來了?”
“沒想到這傻姑爺看起來還這麽俊俏,高大威猛,就是腦子不太好使。”
“他如何親自來了,不會是來求員外的吧? 看來是想媳婦想瘋了!”
一個四旬左右,面相威嚴,身穿對領厚衫的男子站在臺階前,正在指揮着家裏的下人們打掃房屋,看到王峰邁步進來,不由得眉頭一皺。
王峰上前,肅拜道:“在下王峰,拜見張員外。今日讨擾,實非迫不得已,還望員外原宥。”
張雲天不由得一陣愕然,對方稱呼他為張元外,而不是張叔父,實實在在有些讓他不安。
過了半天,張雲天才反應過來,他收拾了一下心情,下意識地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道:“賢侄,裏面請。”
王峰趕緊道:“叔父先請。”
張雲天按下心頭的震驚,和王峰二人一起走了進去。
“不知賢侄今日前來,可有要事?”
下人上了茶退下,廳中只剩下了王峰和張雲天二人。
王峰抱拳道:“張叔父,小侄今日前來,乃是為了和令愛張小娘子的婚約而來,還望張叔父恩準。”
他是後世之人,本來就和這所謂的張秀秀沒有半分情愫,再加上自由戀愛的思想早已經深入己心,更沒有任何理由與人家女子糾纏不清,去破壞人家的正常戀愛生活。
他自恢複“正常”以來,行為舉止,很快就進入了角色,卻常常令人刮目相看,今日一來,同樣如此,幾句話下來,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張雲天,也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
張雲天放下茶杯,打量着眼前的年輕人,感覺确實和往日不同,确切的說,是似曾熟悉,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故人。
“賢侄,你今日這做派,倒是讓我想起了你父親。可惜英年早逝,造化弄人啊。”
張雲天一番話說出來,神色也黯然了幾分。不知道是在緬懷故友,還是自己傷懷感慨。
王峰暗自思量,看來這張雲天倒是個厚道人,還惦記着昔日的情誼。
王峰朗聲道:“叔父,時過境遷,滄海桑田,還望叔父看在和家父昔日的交情上,答應小侄的請求。”
張雲天看着王峰,詫異道:“賢侄,你……”
眼前的王峰高大威猛,相貌堂堂,又是彬彬有禮,哪裏還有半分傳言中的傻氣! 這王峰一身武藝,處于亂世當中,這樣的女婿,他張雲天自然是無話可說,只是女兒那邊……
張雲天沉思了片刻,說道:“松哥兒,你和秀秀的婚事,叔父是沒有什麽意見,只是秀秀她實在不同意,叔父也是為難。此事是實在讓人頭疼!”
王峰趕緊道:“叔父誤會了。小侄今日前來,并不是為了讓叔父為難。小侄願意取消婚約,不能誤了張小娘子的終身。”
張雲天詫異地看着王峰,似乎不認識眼前的年輕人。他和王峰父親相交莫逆,誰知道如今斯人已逝,竟然鬧到了如此地步。
幾日前,他捱不住妻子女兒的哀求,登門拜訪王家,卻是和王母不歡而散,悻悻而去。
今日這王峰主動上門退婚,實在是讓他汗顏不已。無論如何,他都已落下了不仁不義之名。
張雲天老臉一紅,讪讪道:“賢侄,這真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嗎?”
王峰暗道這人還算忠厚,不欲惡言為難于他,便作揖道:“叔父,男女之情,在于兩情相悅,小侄和令愛沒有感情,即便是在一起,恐怕也是難有善緣。今日之事一了,張王兩家情誼依舊,叔父若是有事相召,小侄自當前來。”
張雲天怔了半晌,想起妻子的威逼、女兒的哀求,搖頭嘆息道:“賢侄如此宅心仁厚,寬宏大量,叔父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也罷,既然你二人今世無緣,那也只能如此了。”
第第第章 退婚(下)
家人呈上筆墨紙硯,張雲天寫下解約文書,王峰簽字、按上手印,便宣告了這門婚事的取消。
“賢侄,今日之事,叔父慚愧得很,也無顏見令尊。這有一些銀子,你拿去用,也算叔父的一點心意。”
張雲天讓人捧上二百兩銀子,心中頗為失望。
“叔父不必如此。日後若是有事,招呼一聲即可。至于這銀子,就不必了。”
王峰婉言拒絕,告辭而去,只留下張雲天在自家正堂發呆。
走出張府正堂的時候,王峰心情莫名地輕松了許多。
院子裏面,張府的下人們看着王峰走了出來,一個個竊竊私語,叽叽喳喳,顯然已經知道了解除婚約的消息。
有下人低聲道:“嗨,你這二傻子,今天終于幹了件好事,只是不知道你将來還娶不娶得上娘子。”
王峰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