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029 山長 個糟老頭子,實在是壞的……

穆清聽到這話, 當即也是一愣,不過她很快就回過神來。

雖然說沒有想到居然會是這麽早,但是, 既然也玩兒“女扮男裝”混在白鹿書院, 而且還跟秦芩妹子混成了閨蜜,那被山長傳喚是遲早的事兒。

去就去呗, 反正她也正想着去會會這位老先生的,早死早超生。

穆清深吸了口氣, 扯出一個笑容拍了拍秦芩的手臂, 示意她不必驚慌, 就立刻請她帶路, 一道兒往山長的院落走去。

秦芩被她安撫了一下,稍微冷靜了一點兒。但是随着離着她爹的院子越來越近, 她還是越來越擔憂起來。

故此她開始一路走,一路絮絮叨叨對穆清說着她爹的性格喜好,搞得穆清最後一點兒緊張也很快消失殆盡了。

她看着愈發焦慮的秦芩, 終于忍不住開口打趣道:

“阿芩,你如此緊張, 感覺不是要帶我去見老山長, 倒像是要帶我去見‘老泰山’了。”

秦芩原本十分緊張, 驟然被穆清開了這麽個玩笑, 愣怔了片刻之後, 臉色微紅, 嬌嗔道:“清姊又再拿我取笑兒了。”

穆清笑道:“若非如此, 阿芩便要把自己給急出火兒來了。”

秦芩被她說得愈發笑個不停,兩個人說笑了幾句,秦山長的院落便已經到了。

因着秦山長算是個極其文雅風流的老夫子, 他的院落自然與尋常人家不同。

不算太小的院子裏,遍布着松竹蘭梅,小橋流水,蔬菜瓜果,十分雅致之餘,又帶了幾分鄉土氣息。

很明顯,是個“采菊東籬下”與“稻花香裏說豐年”兼備的隐逸之士。

大雅大俗都能玩兒,看起來是個見過世面、有自己想法的大佬,也就是說,肯定是十分不好應付。

穆清暗暗嘆了口氣,表面上裝作雲淡風輕,實際上心裏已經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準備來一場正面“交鋒”。

秦芩看了她一眼,似乎也被她淡定的表情安撫到,故此也十分自然地站在屋門口“通報”道:

“阿爹,清……穆公子到了。”

安靜了片刻之後,裏面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男聲:“進來吧。”

于是,穆清跟秦芩一起走進了那間主屋,距離上個月入學在書院門口的驚鴻一瞥之後,再次近距離見到了這位傳聞中的秦老山長。

他看着依然很是仙風道骨,穿着一身家常直綴,正在窗前提筆作畫。

穆清跟着秦芩慢慢走近看時,見到他畫的居然是……

兩只雞。

而且是兩只母雞。

其中一只毛色鮮亮,正在地上悠閑地梳理羽毛。

另一只毛色駁雜的,卻飛在樹枝上做引吭高歌狀,似乎在打鳴兒……

平心而論,這兩只雞畫的十分活靈活現,可以看出這位秦山長具有良好的繪畫才能。

雖然是随手所作,但不管技巧還是構圖,都可以算得上是“爐火純青”,完全可以作為名家名作,拿出去賣個大價錢。

但是,就算如此,也不能掩蓋這其中的諷刺之意。

母雞司晨——這不就是在嘲諷她跟秦芩“女扮男裝”嘛。

她這個外人也就算了,秦芩可是他親生女兒,不要以為把羽毛畫的好看點兒就不是雞了……

被封建禮教約束得連自己親生女兒都罵,個糟老頭子,實在是壞的很。

連穆清都能看出來這畫的意思,聰明如秦芩又怎麽看不出來。

而且正所謂“父女天性”,秦芩從小就是她爹一手帶大的,對他的脾氣秉性最為了解,想來平時也沒少被她爹這種思想荼毒,故此一見到這畫兒,就氣得紅了眼圈兒,連話都不想說了。

見到這麽好的妹子都快哭了,穆清一下子就有了些火氣。

不過她也知道,這種事兒不能來硬的——老夫子嘛,特別是文化水平越高的老夫子,本身都是十分傲氣的,并且十分有骨氣。

只要是他們認定的事兒,就算你把他的頭給砍下來,他都不會屈服。

故此,來硬的肯定是不行的,只能智取。

但到底要怎麽智取呢?

這就要發揮她“優秀”的繪畫才能了。

她左右一看,見到旁邊兒一張小幾案上也放着紙筆,心中當下就有了主意。

恭恭敬敬地對着那位還在細致修飾母雞線條的秦老山長行了禮,道了句“叨擾”之後,她也不管他那種愛理不理、故作高深的反應,轉過身就走到那張小幾案旁邊兒,鋪開了一張宣紙,提起了毛筆。

秦芩本來又生氣又尴尬,還夾雜着深深的愧疚和難過——畢竟是她把穆清帶過來的,但是沒想到,還沒開口說話,就被她爹用一幅畫兒把她們倆都給罵了。

說實話,她爹這種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讀書識字是為了更好地服侍夫婿”、“舉案齊眉、夫唱婦随”等等的想法兒,她幾乎是從小聽到大的,就算是被諷刺幾句,乃至被暗指“母雞司晨”也不值什麽。

畢竟,他是自己的父親,不管是出于孝道、還是出于這麽多年的父女情誼,她都不可能多說什麽。

可是,現在,居然連穆清都被一起罵了。

雖然說,她跟穆清認識的時間并不算長,但她心裏卻已經把穆清這個和她年紀仿佛的姑娘當成了自己的好友、姐妹。

她自己怎麽樣都無所謂,但是輪到穆清的時候,她卻一點兒委屈都舍不得讓穆清受的,何況是來自自己父親的諷刺。

秦芩難過得幾乎當場死去,一時恨父親“冥頑不靈”,一時悔自己不該把穆清牽連進來。

正在悲憤絕望之際,卻見穆清恭恭敬敬地跟她爹施了禮之後,就去了旁邊的小書案。

看樣子也是要提筆作畫?

她當即就來了精神,悄悄擦了擦眼睛,也跟過去看穆清要畫什麽。

穆清雖然也知道秦芩跟了過來,但是卻根本無暇管她——因着此時此刻,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自己手中的畫筆之上。

要如何能夠用一幅畫兒漂亮地反擊秦老山長的“兩只母雞圖”呢?

她凝神靜思了片刻,很快就想到了答案。

看來,只能用“那個”了。

說時遲、那時快,穆清手起筆落,幾團墨跡便就出現在了雪白的宣紙之上。

她在上面塗塗畫畫、勾勾抹抹,片刻之後,便即大功告成。

秦芩一直在旁邊兒屏息觀看,見到穆清擱筆,這才小聲喘了口氣,低聲驚呼道:

“這……這是?”

“兩只……兔子?”

見她實在是說不出什麽來,旁邊兒有人忍不住接口,說出了答案。

現下這房中一共只有三個人,穆清還處于“激情作畫”之後的“賢者時間”之中不會貿然開口。

秦芩妹子已經沉浸在“清姊畫的這到底是個啥”的迷惑裏開不了口,那麽現在開口的這個,毫無疑問就是秦老山長本人了。

看起來穆清剛剛的演技十分到位,那種淡然從容的表現,給了他老人家一種“說不定是個高手”的錯覺。

所以他老人家沒端多久老夫子的架子,就忍不住也擱下筆,悄悄跟着他閨女一起過來圍觀了。

但是讓他老人家萬萬沒想到的是,穆清這種看着很高手的架勢之下,居然畫出了這麽兩團兒玩意兒。

他納罕之餘,聽見他閨女遲疑語塞,也還是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答案。

不過語氣裏也滿是不确定。

因為,這兩團花裏胡哨、歪歪扭扭、帶了幾分稚氣的墨團兒,即便是在他這種丹青高手看來,也實在是有幾分難以辨認。

不要說他們了,就算穆清本人,看着這兩團東西,也有些微微的汗顏——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果然,畫畫課這種大家閨秀的基本課程,她不該逃掉的。

現在好了,到了要用的時候,就只能畫成這樣了。

可以說,畫得實在是垃圾。

但是,即便如此,穆清卻絲毫沒有怯場,還是一臉淡然地點了點頭道:“不錯。”

見她如此淡然,秦老山長也有點兒摸不着深淺,當即撚須将那幅畫兒又看了地問一遍,這才滿是疑惑道:“可有何講究?”

穆清擡起頭,緩緩吟誦道:“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注1”

這句子剛一吟誦完,秦老山長的面色一下子就變了。

他看了看那兩團兒墨跡,又看了看穆清,臉上神色變幻數次,終究還是變成了一個有幾分勉強的微笑:

“我還道是何人物居然都能驚動京裏頭那位貴人……看來你這丫頭,倒也的确有幾分意思。既然如此,那就留下來,跟芩兒做個伴罷。”

他這話一說,不只穆清有些發懵,便就是秦芩也有點兒搞不清狀況。

她下意識地上前了兩步,拉住了穆清的手,然後才看着她爹的表情,喃喃問道:

“爹爹你此話可是當真?我以後,真的能跟清姊一道兒,去書院讀書了?”

秦老山長冷哼了一聲道:“去什麽書院、讀什麽書?你這幾日還沒胡鬧夠?原本只說讓你見識一下,玩耍兩日,倒還真是當個正經事兒了……”

他說的很是不屑,秦芩有些委屈,正待分辨幾聲,卻又被他打斷:

“你若有這閑工夫,還不如去把《金剛經》、《女則》多抄幾份兒。上回你寫的那些送到法華寺還願,宮裏頭貴人見了,說喜歡你的字兒,這可是天大的福分,你便就再寫幾本兒,過幾日,我親自送去。”

他絮絮說了許多,秦芩雖然有些委屈和不情願,但也不敢反駁,只紅着眼圈兒垂頭聽着他說。

但是穆清卻懶得管這麽多,她瞅準了老爺子說話的間隙,十分自然地插話道:

“那不知山長此前同阿芩打賭的事兒,又要如何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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