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金然已經死了。
林雪星一瞬間清醒了。
他重重地抹了把臉,雙眼變得赤紅,道:“都出去。”
傭人和醫生面面相觑,并未動。
“出去——”
有傭人硬着頭皮勸道:“少爺,金……”
“我知道他死了,”林雪星十分平靜地打斷了那人的話,“我想同他單獨呆一會兒,你們都出去。”
“是——”
所有的外人都出去了,室內只剩下林雪星,和躺在床上的金然。酒店的床單是大紅色的,紅色下卻是白色的褥子。金然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但他脖子處深深的勒痕卻提醒着林雪星——他是真的死了。
上吊并不是一件容易的死法,林雪星見過的自缢身亡的人,大多都會有些掙紮的痕跡,模樣也是難看的。
但金然不是,他沒有掙紮的痕跡,咬緊了嘴唇不叫舌頭露出來,他忍着極大的痛苦和身體的本能,一心赴死,還要死得漂漂亮亮、清清白白的。
林雪星低下頭,看着金然身上的素白長衫,在帶他離開金府前,金然特地回房換上了這件衣服,那時,他便存了死志吧?
林雪星坐在了金然的身畔,恍惚間,想到了數月前,第一次遇見金然的情景。
那是一個雨夜,林雪星跑商回了楠城,剛進城門,便聽到心腹遞來的消息,他大哥和二哥為了個男人,鬧得很不愉快。
林雪星解開馬鞭,問:“那人什麽來頭?”
“墨城金家的私生子,叫金然的,人長得很是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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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雪星嗤笑一聲,躍馬揚鞭,朗聲道:“我去會會這兔爺。”
城內人紛紛避讓開道路,任由三少爺一路順暢地回了林宅。林雪星想去見這位金少爺,卻不想人被大哥關進了私院裏,輕易不叫外人看。
林雪星便問大哥:“弟弟也不能看?”
林雪星的大哥,林雪陽沉聲道:“莫要搗亂。”
林雪星面上答應了,晚上卻拎着個梯子,輕輕松松地爬上私院的圍牆。
他正欲跳下圍牆,卻聽見一人溫聲道:“你翻錯了牆頭,莫要再向下跳了。”
林雪星略擡起頭,遇見了他的劫。
金然長得實在好,那夜月色亦美,林雪星見了金然,便能理解,他大哥為何要與二哥一起掙他。
“你又不是我,怎知我翻錯了牆?”
“東邊園子裏有桃子,西邊園子裏有杏子,唯獨這個園子裏,甚麽都沒有,”金然沁着笑,道,“我院子裏可沒有梯子,這牆壁亦滑得很,你莫要向下跳了,跳了怕是出不去的。”
“我就要跳,你能奈我何?”林雪星卻不聽勸,分不清是故意為難,還是突生幼稚。
“不能奈你如何的,”金然重重地嘆了口氣,又道,“你且等等我。”
林雪星便真的在牆頭坐着等了,他等了片刻,便見金然氣喘籲籲地搬了個八仙椅過來,又搬了許破舊床褥過來,堆在了椅子上,道:“向這裏跳,省得折了腿。”
“你方才不是說,進來了便出不去了麽,”林雪星故意為難金然,話說得倒條條是道,“你這般做,便是引誘我下來了。”
金然似乎并不聰明似的,林雪星故意為難他,他卻覺得對方說得有些道理,便又折騰了半天,翻出條粗粗的繩子來,用力抛了幾次,林雪星才懶洋洋地接了。
“你将這繩子系在旁邊的柳樹上,想出去時,便可以爬出去了。”
“說到底,你還是想讓我進去,喂,你長得跟個女人似的,莫非也起了引誘男子的心思?”
金然嘆息道:“我從一開始,就是叫你不要跳下來的。”
“你卻打消了我所有跳下來的顧慮,你一個人呆得很寂寞吧,便非要我下來陪你?”
金然沒有反駁,林雪星便将繩子系在了柳樹上,又警告地看了聞聲過來的傭人一眼,從容不迫地從牆頭躍下,他沒有踏在那柔軟的床褥上,卻也站得穩當。
林雪星看了看金然,道:“你知道我是誰。”
“我不知道。”
“那你是誰?”
“金然。”
林雪星在那之後問過金然很多次,初次見他時,為何要叫他翻牆而入,金然卻總是避而不談,如今,他也得不到甚麽答案了。
金然睡得很安穩,一切的苦難與憂愁,都自他的身上剝離開了。
這樣也好,金然終于能擺脫他大哥、他二哥、金曼、金家,還有他了。
林雪星摸了摸金然的臉,觸手一片冷硬,胸口卻疼得幾近挖心。
他輕聲道:“我分明是來救你的,卻不想,卻成了催命符,待回了林城,大哥和二哥怕是會把我活剝了。”
過了片刻,他又突兀地笑了,道:“活剝了又如何,到底是我見了你最後一面,活着的,你還幫我理了衣裳、沖我笑了。”
他分明是笑着的,卻有大滴大滴的眼淚滾落,就變得滑稽又狼狽。
“金然,我一貫是自私的,舍不得為你放棄這大好世界,便只能委屈你,死也留在我身邊了。”
--
“你說什麽?”金曼失手打破了茶盞,茶水沾染了她新鮮做好的旗袍,她倉皇失措,滿臉都是愕然,“金然死了?怎麽死的?!”
報信的傭人将頭壓得低低的,渾身都在打顫,咬牙道:“聽……聽說是自缢。”
“再去打聽!金然不可能會死,一定是謠傳,是謠傳!”金曼勉強穩住了心神,下了命令。
“我的好妹妹,你不必再打聽了,”金斐的聲音帶着笑意,從門口處跨了門檻進來,“金然的确死了,林雪星正同父親商讨,要将他的屍體帶走呢。”
“這不可能……”金曼如此說道,卻驟然軟倒在了座椅上,雙眼無神,顯然受了極大的刺激。
金然怎麽可能會死呢?他在上一世,分明是難得的精神系異能者,他同林家人配合默契,縱使喪屍潮來臨,楠城依舊固若金湯。
不過是叫他早些去楠城,怎麽這一世,就随随便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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