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奇遇

那中年修士亦是搖頭不已,沉沉嘆息,“你本是單水靈根,萬中無一的絕佳資質。卻在凡塵中浸淫太久,受濁氣污染,如今根骨定型,竅穴閉死,卻是再也修不得仙了。委實……可惜。”

楊氏聞言,不由身形一晃,險些跌倒。展長生卻不覺如何惋惜,只行禮道:“既如此,便只得各安天命罷了,多謝道長指點。”

世事本無絕對,若這少年能得幾件洗髓伐脈的天材地寶,輔以活死人肉白骨的仙藥,将定型根骨、鎖閉竅穴打破重塑,仍可踏入仙門,前程自是不可限量。

只是人間界資源何等稀少,縱使修仙世家,上一品宗門亦不見得肯舍出這等珍寶,更何況這鄉野村夫?既如此,何必令他知曉後再絕望。

無知無識做個尋常獵戶,反倒快活。

中年道士思及此處,卻仍想結個善緣。他又取出一張黃紙符,随手折成精巧小元寶,彎下腰交予寧兒手中,慈愛笑道:“這女娃倒有幾分仙緣,然則我上清門門規,收徒以七歲為限。若你等有意,待她年滿七歲,便帶上這平安符,到上清門尋元箓峰廣靈子。”

楊氏大喜過望,忙帶一雙兒女向仙師跪下拜謝。

廣靈子見此間事了,便又問道:“貧道另有一事相詢,近日山中可曾出現異象?可有外人前來?”

衆村民面面相觑,皆是搖頭否認。

廣靈子與衆修暗用望氣之術,一望便知無人撒謊,便只得将此事按下不提。

而後村民各自散去,幾家歡樂幾家愁。上清門修士則由村長安置在貴賓客房住下。

這上清門行事倒也當得起救濟蒼生四字,得了清河村招待,便為村頭村尾兩口水井施了祓除清淨之術。井水帶了些微靈氣,常飲可祛病強身,延年益壽,也算一件功德。衆村民自是大喜。

第二日,廣靈子便率一幹弟子,帶上入選小童離了清河村,朝下一個村莊行去。

寶兒臨別之時,尚不知離愁,只掙脫父母雙手,跑來捉住展長生衣角不放,依依不舍道:“長生哥哥,寶兒可有許久見不到你了。”

修真無歲月,吳寶這一別,不知何時方能見面。展長生下蹲,輕揉寶兒細軟發頂,笑道:“寶兒,切記努力修行,莫讓衆位鄉親失望。”

寶兒用力點頭,又正色對寧兒道:“我要去很久,你莫要等我,若尋到個好人家,便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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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兒眼淚汪汪,搖頭道:“待我年滿七歲,也去上清門拜師。寶兒,你好生修行,寧兒不嫁別人。”

“如此你便是我師妹,師妹,師兄在門中等你。”

“師兄,你多保重。”

這兩個小童稚言稚語,令得一群人忍俊不禁,倒沖淡了幾分離愁。

随後廣靈子抛出一片紅布,剎那間紅雲缭繞,将那群修士與入門童子團團包圍,緩緩騰空而起,漸漸朝天邊去得遠了。

待送別仙師,村民便各自散去。楊氏尤記得廣靈子所言,長子資質絕佳,卻生生被耽誤前程,痛失仙緣,難免心中郁郁。

展長生卻不以為意,回屋中背上藥簍,提起弓箭,腰別獵刀,全副武裝上山采藥。

白鶴草、十年香同金錢根三味藥草降火清肺,在山中極為尋常。展長生進山不足一個時辰,便已采滿小半藥簍,更獵到一只斑鸠,可留待晚上便可添一道佳肴。他便細思,卻不知烹烤蒸煮,選哪一個才好?

他想得入神,不覺間已深入山腹。

展父六年前遭遇虎患,之後村長召集全村壯丁日夜巡山,終将那大蟲除去。如今這後山雖無禍害,展長生天性謹慎,卻不願再深入涉險。

那少年擦拭額頭汗水,手腕卻驟然一僵,前方一截斷崖上,竟露出兩片色如碧玉的狹長葉片,隐藏在層層青綠草叢中,險些被錯過。

展長生放下藥簍弓箭,利落朝斷崖上一跳,手足并用,緩慢朝那藥草靠近。離得不足一丈時,便有清冷藥香傳來,正是一株百年凍蘭,六枚狹長葉片款款伸展,水綠動人,品相上佳。

人間界草藥分藥草、靈草、仙草三等。如那白鶴草、十年香同金錢根,便是司空見慣的藥草,十株不過價值一文錢。

這百年凍蘭卻是療傷聖藥,若是品相極好者,幾同下品靈草等值。

如這一株百年凍蘭,在山下流雲鎮藥鋪中,足可換一兩白銀。

眼看便要入秋,家中親人正該準備冬衣,那破舊鐵鍋,也應換上一換。父親留下的舊獵刀,也該送鐵匠鋪好生修補一番。

如此種種向往,便令得那株百年凍蘭落在展長生眼中,尤為可親可愛起來。

展長生再往前靠近時,愈加小心翼翼。據前世修仙書中記載,靈草周圍皆有守護獸,他自不願冒險,故而行得極慢,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唯恐漏下任何動靜。

這一凝神,卻聽見頭頂有人悶哼出聲。

說時遲,那時快,剎那間一條碧影自崖頂突襲而來,好在展長生全神貫注,立時提刀橫揮,悶鈍響聲中,只覺砸到硬物,便将那碧影揮開,幾點熱騰騰汁液濺在展長生虎口,竟是殷紅蛇血。

那碧影顯是受了重創,跌入草叢中不再動彈,展長生毫不猶豫,一躍而下,便看清那細長碧影乃是一條通體翠綠的毒蛇。他手起刀落,硬生生将那毒蛇頭顱斬了下來。

眼見那毒蛇首尾分離,在一片草叢中掙紮翻滾了片刻,方才斷了氣。展長生長舒口氣,脫險之後,方覺後背冷汗涔涔,已将衣衫濕透。

他不舍浪費,在崖壁上擦拭幹淨獵刀鮮血,随即扯了路邊幾片芭蕉葉片,将那毒蛇連頭帶身包在葉中,再用藤蔓細細捆縛,收入藥簍。又重新爬上斷崖,将那株百年凍蘭連根須一道小心挖下,一并收入藥簍。

展長生收獲頗豐,正自心中雀躍,卻又憶起先前那聲悶哼,猶豫片刻,仍是喚了一聲:“是哪位仁兄?可曾受傷?”

空林寂靜,并無人應答。展長生自降生在永昌國,便對鬼神之事信服幾分,平素多行善積德,廣結善緣,如今又豈能見死不救?他便背上藥簍,重新爬上那斷崖,往叢林中行去。

不過幾步,便見墨綠灌木叢下果真有一名男子,黑衣長發,面無血色,雙目緊閉,成串鮮血自衣衫滲出,滴落在身下綠葉上。

許是山中濕氣極重,又兼有各色藥草野花,故而将這傷患滿身血腥氣味沖得淡薄,在斷崖下時,他竟未曾察覺。

展長生立時放下藥簍,蹲下施救。那人身上衣料精良卻破爛,剝開便顯出一具鐵打般千錘百煉的精壯身軀。從左肋至腹側,一道尺餘長深紅傷痕觸目驚心,卻不知被何種猛獸利爪所傷,既深且長,內腑隐約可見,鮮血更是汩汩有如泉湧。

饒是展長生終年打獵,也未曾見過這般重傷,不由倒抽一口涼氣。若不及時施救,只怕便會如展父當年那般……

展長生只略略猶豫,便将那百年凍蘭取出,又依照醫書記載,附加幾樣藥草,不顧苦澀塞入口中,咀嚼成泥,再将藥草泥敷在那人腹側傷口。

楊氏才為他縫制的棉布中衣,如今亦被撕扯成布片,将那人傷口層層包裹妥當。

下品靈草果真不同凡響,敷藥不過片刻,滾燙傷口便已清涼降溫,那人亦是緩緩睜開雙眼。

展長生高懸一顆心,至此方才放下,方才察覺這男子雙瞳竟成暗金之色,容姿昳麗,世間無雙。他只覺此人生得俊美至極、氣勢卻肅殺至極,若非因其重傷,展長生只怕早被吓得退避三舍。

他便舒口氣道:“這位壯士……兄臺……大俠?”

那男子沉聲道:“我名展龍。”嗓音有金石之音,竟如長刀振鳴。

展長生便淡淡笑道:“我也姓展,如此說來卻是有緣。展龍兄,你身受重傷,是在下舍了一株上品的百年凍蘭方才救下你性命。這靈草市價二兩白銀,如今記在你賬上,待康複之後,千萬記得還我。”

展龍屈肘,作勢起身。展長生上前攙扶,助他靠坐在樹下。那男子視線便落在一旁藥簍上,“取青木蛇來。”

展長生微愣,卻仍是将藥簍中的蕉葉包取出托在掌中,遲疑遞給展龍,“原來這蛇名叫青木蛇?只是這青蛇乃是在下冒了性命危險方才獵到,若是賣到山下……”

那男子面色不耐,接過蕉葉包,在袖中摸索片刻,取出一個荷包扔在展長生手中。随後撕開葉片,竟徒手将那青蛇開膛破肚、扒皮抽筋,取出蛇膽吞下。那蛇血濺了滿身滿手,卻又漸漸消失無蹤。

展龍猶自不足,将血淋淋肉段送至嘴邊一通撕咬,吮吸蛇血。不過片刻便将蛇血吸得涓滴不剩,只将剩餘慘白蛇肉段抛至一旁草叢中。

展長生手捧荷包,目瞪口呆怔立當場,只覺這人縱使舉止野蠻,卻別有一番賞心悅目,竟如魔術一般,将那青蛇取膽吸血,事了後唇齒手指潔淨如初,不見分毫污垢。

展龍已恢複些許力氣,沉聲問道:“你是山下村中人?”

展長生依舊手捧荷包,連連點頭,“正是。”

展龍遙遙一點他手中儲物袋,抹去神識,方才道:“權且以這儲物袋中之物充抵欠款,這幾日為我尋個地方暫住。”

展長生聽聞儲物袋三字,腦中轟然一響,只覺手中那方形荷包輕飄飄全無重量,不由又驚又疑,這竟是傳聞中能容大批物資的儲物袋,那荷包其貌不揚,青布外繡有兩株翠竹,靛青細繩收束袋口。往袋中望去,只覺黑沉沉深不見底。

他雖百般好奇,卻仍記挂那人傷重,收起儲物袋,躊躇片刻方才道:“昨日有幾位仙師在村中打探消息,詢問村民近日可曾見過外人。若現下帶你回村,只怕落在有心人眼中不妥。這山中有處山洞尚可栖身,不若先盤桓幾日,我再設法借口掩人耳目。”

展龍聞言嗤笑,“竟尋到了這裏來,果真陰魂不散。也罷,就依你。”

展長生只覺此人非但容貌俊美肅殺,性情亦是簡慢桀骜。如今分明有求于他,神色言辭間,卻分明帶有施恩之色。展長生無奈,卻也無暇同他分辯這許多,只攙扶那男子起身,費了好一番功夫,方才将展龍送入山洞之中。

那山洞本是展父往日栖身之處,展長生自子承父業,仍是時常前來,将山洞打掃幹淨,地上鋪有幹爽稻草,更有瓦罐杯盤,一應俱全。展長生留下腰間裝水的葫蘆,才待離開,手腕驟然一緊,已被那人牢牢攥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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