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巨款

清晨時分,鳥雀啁啾。

展長生迷蒙睜眼,茫茫然不知今夕何夕。恍神了片刻,方才憶起昨夜遭遇,慌忙坐起身來。

展龍立在洞口,魁梧身形遮擋晨光,一頭濃黑長發披散在肩頭後背,直垂腰際,聽見身後動靜,只沉聲道:“随我來。”

展長生随他出洞,取了葫蘆中井水洗漱幹淨,剩餘半葫蘆井水便被展龍取走,略滴幾滴在手中,忽而笑道:“這上清門衆修倒肯多管閑事,造福村民。”

他将葫蘆底朝天傾倒,清澈井水咕嘟流淌,盡數落入他掌中,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幾同昨日那些蛇血一般。

展長生看得訝然,展龍卻收了葫蘆,肅聲道:“七禽訣并非我本門功法,不過散流野宗,自成一派。我今日傳你,并非收你入門,不過一筆交易。他日若有人問起,絕不可提我名號。”

展長生見他神色端嚴,便也肅容行禮:“在下謹記。”

随後展龍便擡起右手食中兩指,在他眉心一點。

剎那間,一股熱流直沖頭顱,仿佛一幅畫卷嘩然在展長生眼前展開。畫卷上七個水墨線條小人正各自挪騰轉移,施展一種招式。

姿态一時如鶴飛水塘,一時又若鷹掠草地,行雲流水,閑适自在之極。他只道修習功法,只需一點便可,如今看來,功法牢記在心,卻還需一招一式,從頭學起。

展長生望了片刻,心思一動,那畫卷便悄然消散,眼前仍是山中綠意蔥茏,展龍正收回手指,原本恢複了些許血色的面容,如今又慘白如紙,正郁郁嗤道:“不過一個末流傳承,竟也耗費這許多靈力。可笑!”

他踉跄兩步,重又跌坐地上,展長生急忙攙扶,觸手處又是火熱如碳。這少年不由心中嘆息,跪坐在草地上,自覺貼合雙唇。展龍自是毫不客氣,摟緊他細瘦腰身,唇舌缱绻,卻并無半分旖旎氣氛,唯有清涼神泉渡入,壓住他血中業火。

時辰一久,展長生亦是升起眩暈感,呼吸才亂,便被展龍推開,“自去修習,莫要擾我清淨。”

展長生被那人雄性氣息注入口中,終究心中有些介意,只側頭不敢看他,“我先下山,晚上再來尋你。”

展龍道:“可。”

随後只緩緩起身,重回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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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長生躊躇片刻,在洞外問道:“金創藥治不了仙師的傷,可有其餘藥草,我為你尋一些來。”

洞中只傳來展龍疲倦低沉嗓音,“不必。”

展長生只得先下山去。

他憶起那百年凍蘭曾對展龍傷口生效,便拟往鎮上一行,采購些下品靈草。

展長生主意一定,便尋了個僻靜之處,重新檢視那儲物囊中物品。櫥櫃雖多,泰半卻空無一物,除了衣衫便只餘兩根小指長短的灰褐枯枝、十五枚象牙色扁圓石頭、外加三件不明用途的器具。

那象牙色石頭便應當是靈石,只是色澤黯淡,若是混在河灘卵石中,只恐難分清楚,只怕是下品靈石。那三件器具,或許是法寶之流,可惜他半分靈力也無,無力操縱,只得望寶興嘆。

展長生微覺失望,同前世那些修仙傳說相比,這點財物委實寒酸得緊。

他又取出那兩根枯枝,攤在掌中細細把玩,那枯枝斷面一個白若冰雪,一個深紅近黑,展長生突然心思一動,憶起這修仙大陸的一個傳說來。

傳聞人間界有一處秘境,名曰雲外仙宮。那仙宮內有一座庭院,布滿美玉瓊花,美不勝收,遠勝神國仙境。庭中兩株參天大樹,一株殷紅如血,一株雪白勝霜,并無半點葉片,枝桠橫陳,遮天蔽日。

那正是盤古開天地之時,清濁二氣一點殘餘所化神木,一名赤霄木,一名玄霜木,木如其名,正是一朱一白,乃是秘境中力量源泉所在。

那雲外仙宮資源豐富,遠超凡人預料,又跳出三界外,不受神王統轄,仙宮中人神秘莫測,故而無論仙魔人神俱忌憚不已。

然則歲月飄渺,這仙宮卻從無半點線索,只在人間耳口相傳,到底是真假難辨。

展長生蹙眉沉思,最後卻只得将那枯枝放回儲物袋中,只取出一枚靈石,往鎮上去了。

高泰鎮,永泰當鋪,午後客人稀少,店中夥計正昏昏欲睡,突然門簾掀起,進來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那少年眉目疏朗,相貌俊秀,氣息清冽,初見便令人心生好感。一身青色布衫漿洗得幹淨整潔,衣角尚打着布丁,針腳細密,應是附近村民。

店夥計一見便知他來意,客氣笑道:“這位小兄弟,可是要典當物品?”

那少年神色猶豫,仿佛下了極大決心,自懷中取出一個布包,層層打開,露出一塊玉白的扁圓石頭來,“這是我家中祖傳的白玉,不知能作價幾何?”

店夥計心頭一跳,面上卻不動聲色,連那石頭外面布包一起接過,細細端詳。那石頭不過鴿蛋大小,圓潤可愛,光潔無瑕,正是成色極好的下品靈石。

那靈石上毫無裂紋,正是靈力充沛跡象。修士可吸取石中靈力挪為己用,一旦耗盡靈力,這靈石便會化為齑粉,故而極少在民間流通,價格亦是水漲船高,一枚下品靈石便可兌換紋銀百兩。

只是這鄉野小兒孤陋寡聞,卻是頭好宰的肥羊。店夥計便将那石頭随手放回櫃臺,挑剔道:“這白玉品相極差,不值幾文錢。卻不知小兄弟要死當活當?”

那少年聽他如此鄙薄,面色不虞,便将那石頭收回手中,忍氣道:“這白玉自我曾祖手中傳下,若非寶物,他如何珍重傳給後人?若是不值幾文錢,你又為何肯收?”

店夥計微愣,忙讪笑改口,“如今世道不太平,經營艱難,便是蠅頭小利也是難得。你若肯當,我們便肯收。”

那少年似有動心,期期艾艾問道:“死當多少?活當多少?”

店夥計知曉這少年不好哄騙,便在心頭計較一番,方才道:“活當以六月為期,十二兩;死當十五兩。”

那少年聽聞,卻嘆氣道:“這也……太少了點。”

店夥計不屑笑道:“眼下一畝良田不過五、六兩銀,你這一塊下品白玉便換上兩畝田地,若是還不知足,未免……”

店夥計欲語還休,眼底譏诮之色卻愈加濃厚。

那少年正是展長生,他雖想要裝傻充愣,卻也被店夥計激得火起,沉下臉一言不發,收起靈石轉身便走。

店夥計見狀方才着了慌,急急繞出櫃臺喚道:“小兄弟留步!萬事好商量!”

展長生才行至門口,卻見布簾一挑,又自門外進來一位中年發福的掌櫃,生得獐頭鼠目,卻是未語先帶三分笑,見狀問道:“發生了何事?”

店夥計暗道不好,忙上前躬身行禮,“二掌櫃,這位小兄弟帶來家傳白玉,卻嫌小的估價太低,故而要走。”

那二掌櫃捋一捋颌下胡須,“如今世道艱難,經營不易,百姓俱是當的多,贖的少,故而估價也走低,還請小兄弟見諒。不如取出來讓在下相看相看,給你加價亦無不可。”

展長生見戲已做足,方才重新自懷中取出布包,仍道是乃曾祖留下的傳家白玉。

那店夥計也在一旁,眼見二掌櫃眉毛微微一顫,忙裝作委屈道:“死當十五兩,委實不少了。”

二掌櫃卻皺起眉來,“這白玉品相雖差,卻是別人傳家之寶,若非家計艱難,哪個舍得送入當鋪。我等不過一介商人,逐些蠅頭小利,卻也并非敲骨吸髓之輩……”那掌櫃慷慨激昂,長篇大論,而後方才總結陳詞,“若是死當,再加五兩。”

展長生仍是躊躇良久,方才忍痛應了。那二掌櫃同店夥計皆是暗中松了口氣,生怕他反悔,忙忙開了當票,又特意備了二十兩碎銀,用荷包裝了送上。

展長生離了當鋪,繞至另一條街上,方才将那當票撕得粉碎。那二人聯手欺瞞于他,當票上所寫不過家傳白玉一枚,又豈知展長生亦不過利用那二人掩人耳目,正可掩飾靈石蹤跡。

那少年掂一掂手中碎銀,不由苦笑。他轉世十六年來,擁有這般巨款尚是初次。想那衆多穿越前輩,靈石成山,一擲千金,如他這般窘迫者,反倒是少數。只為二十兩紋銀,竟如此用盡心思。

展長生心頭調侃幾句,腳步不停,已進了鎮中最大的藥鋪,問道:“可有百年凍蘭、靈思花、龍鱗草這等療傷藥草?”

那藥鋪掌櫃擡眼打量,許是見他衣着樸素,便有些懷疑。展長生忙道:“我代我家先生買藥,只因村中獵戶衆多,便想做些上等金創藥。”

藥鋪掌櫃方才道:“前線戰事吃緊,軍爺四處征集療傷草藥,我鋪中也不過剩兩株素羽草,一株二兩白銀。”

展長生倒抽口氣,這價格水漲船高,卻已超出預計。他便欲同掌櫃讨價還價,掌櫃卻坦言道:“如今傷藥緊缺,有價無市,若你不肯要,自有他人肯要。只怕到時後悔也來不及。”

展長生一路行來,處處聽人提及戰事,如今無法,只得買下。左右這靈石出自展龍,如今買些傷藥照顧他也是理所應當。

他又另買一些給娘親的補品藥材,合計五兩零四十一文,掌櫃倒也厚道,抹去零頭,只收他五兩。

展長生道了謝,随後又将獵刀送至鐵匠鋪中,再為母親幼妹購置過冬棉衣,一并放入藥簍中。

待離去時,他見路邊小販售賣幹果,雪白方塊中混有一粒粒花生碎、黑芝麻,名為花生粘,甘甜香酥,又可磨牙健脾。展長生憶起家中幼妹,便又買上一包,一同帶回家中。

這一日展長生滿載而歸,寧兒得了新衣零食,自是喜不自勝,楊氏卻驚疑不定,唯恐兒子做了壞事。

展長生見狀,便照搬那藥鋪掌櫃原話,只道今日運氣好,挖了幾株上品藥草之故。而後只敢取出三兩白銀,交在楊氏手中。

楊氏卻只是惴惴,不肯去接,“你好生留着,日後娶親。”

展長生只得笑道:“那便請娘為我保管。”楊氏只得應了。

他随後又同娘親商議,要收留那重傷之人,楊氏卻更如驚弓之鳥一般,緊緊握住他手腕,“那人若是逃兵,窩藏便是殺頭的大罪,千萬莫要亂來!”

展長生見狀,只得打消念頭。取了被褥同一應用具,打上整整一桶井水上山,為展龍送去。

這一晃便是半月,展龍傷勢漸有好轉,那素羽草多少起了效果。展長生每夜陪伴他療傷,清晨則練習七禽訣,短短半月便覺身體輕盈了些許。

展長生體質好轉,展龍同樣受益,慘白面容上,血色點滴恢複。更會在閑暇之餘指點展長生修煉。

展長生本待将那儲物袋物歸原主,展龍卻道:“身外之物,留之無用。”又為他在洞中設置一處隐匿陣法,将儲物袋隐藏其中。

這一日他提了兩只雉雞前往鎮上售賣,卻見鎮中人人緊張,如臨大敵。展長生好奇詢問路人,便知曉了一個驚人消息。

那永泰當鋪二掌櫃同一名曹姓夥計橫死家中,兇手卻不知所蹤。

展長生頓時心驚肉跳,只覺此事定同那靈石有關。他顧不上售賣獵物,尋了個借口出鎮,離得遠離,旋即在鄉間小道上發足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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