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異界神
正所謂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這邊廂潘辭攜了兩名凡人跋山涉水,朝黑水城進發,那邊廂展長生早已殺入高聳城牆內,對那灑血的巨人窮追不舍。
黑水城中無水,只由漆黑巨大岩塊壘砌而成,厚重森嚴,猶若遠古巨人矗立在險峻高峰之上。
此時展長生手持斬龍槍,暗金光輝雄渾磅礴,仿佛一道耀目流星闖入晦暗之地。先前勇猛對抗的衆黑衣修士也感染那巨人恐慌心虛,四處奔逃躲閃。
展長生竟如狼入羊群一般,輕易深入黑水城深處大殿之中。
沿路只見血跡斑斑,漸深漸入,直至狹窄暗處。展長生自毛毛背後落下,将那巨雕收入靈寵袋中,只手提斬龍槍,緩步向前。
穿過宮殿深處的漆黑過道,便發覺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一座石頭大殿。大殿四周石柱上有夜明珠閃爍,映照得殿中光輝清幽,猶如月色撩人。
殿中玄武岩鋪地,漆黑光滑地板正中,卻有一個泥塑的人像木然而立,全無光澤。
那人像足有十丈高,猶若山岳,上頂天棚,下踏地磚,蟒袍花翎,皆以油彩塗畫,此刻卻龜裂褪色,失卻了鮮豔光彩。
展長生垂目時,便瞧見路上點點血跡,延伸至泥人足下為止。
不需如何細看,也能發覺,這泥人前胸後背已被貫通,清幽光澤透胸映照。
展長生尚未細看,那泥人轟然一聲巨響,竟自行坍塌,化作一堆黑褐泥山。
展龍卻忽地化了人形,輕輕一揚手,泥土如波濤滾滾,自正中朝兩邊分開,露出深埋泥土之中,一顆指頭大小的石子來。
那石子形如河灘一枚細長卵石,灰白外皮,平平無奇,展龍卻再揚手,将那石子收入手中,以拇指摩挲片刻,皺眉道:“有外力阻隔。”
展長生亦覺那石子仿佛蘊含無窮神力,卻又有一層無形阻隔,将其束縛在無法觸及之處。正如水月鏡花一般,可望不可及。
他正好奇時,忽聽大殿盡頭處傳來一聲幽幽嘆息。展龍眉頭略皺,手腕微動,好在展長生眼明手快,一把握住展龍手腕,柔聲道:“師兄,莫要傷到無辜。”
展龍神色不悅,只道:“小題大做,哪來這許多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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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果真不再動殺念,只将展長生手掌握在掌中。
展長生只得依他,二人攜手同行,繞過泥山,往宮殿盡頭靠近。
大殿盡頭,暗黑無光。于這兩位修士卻全無阻礙,只見根根鑄鐵粗欄杆自黑岩中伸出,将大殿一角圍成牢籠。
牢籠之中,隐隐有綠意青光飄散,那荒蕪而全無活物的石頭宮殿內,僅有這一角上,生機勃勃,綠草青苔爬滿石壁,長得生機盎然,青翠欲滴。
綠意正中,有一名青衫的書生盤膝安坐,許是聽聞二人腳步聲靠近,便徐徐睜眼。
剎那間,仿若春光乍現,令這陰沉殿中,披上一層明朗綠意。
這書生容貌平平無奇,唯有雙眸仿佛幽綠深潭,悲憫暖人,叫人一時間移不開視線。
展長生同他對視,頓時心頭一熱,仿佛心潮澎湃,湖泊蕩漾,竟生出幾分把持不住的悸動。只是手指一痛,被展龍牢牢扣緊,方才略覺窘迫尴尬,幹咳一聲移開視線。
那書生見狀,不覺揚眉輕笑,聲若清泉,施施然站起身來,對二人拱手行禮,“在下水葉舟,謝二位援手。”
那鐵欄硬度堪比斬龍槍,展長生一籌莫展,只得望向展龍,喚道:“師兄?”
展龍雖明了他所指,卻不為所動,只皺眉道:“無緣無故,為何又要救人。”
展長生仍是勸道:“日行一善。”
展龍微嗤,略帶不屑道:“麻煩。”
展長生再被他一噎,便禁不住皺眉,先前軟語,便帶上幾分愠意,“你救是不救?”
展龍見他不悅,眸色愈發深暗,怒道:“這精怪不如我硬,更不如我力大,無非粗了些,你便如此不知羞恥,心心念念,莫非看上他不成?”
展長生初時微愣,待得消化了展龍言下之意時,便勃然大怒,恨不能一拳砸在那人面上,亦是怒道:“胡……胡言……”
展長生終究不敢對這桀骜魔槍出言呵斥,只氣得面目發紅,狠狠一甩手,掙脫展龍手指,又上前兩步,取出陣盤,指間扣了幾枚蟬翼,要施展風刃之術。
那自稱名諱水葉舟的書生見狀,往牢中一角站定,嘆息道:“這位道友切莫誤會,在下不過一株半朽的麒麟木,一心只求茍延殘喘,絕無非分之想。”
展龍橫手一攬,便将展長生攔腰抱起來,森冷道:“若無非分之想,你同他抛什麽媚眼?”
展長生耳根一熱,卻也半是心虛半是困惑,故而不語。只聽水葉舟嘆道:“在下本體為麒麟木,乃是……春神。生萬物,澤天下,凜冬去,百草生。這位小道友……許是與在下同源同質,故而靠近時,彼此有所感應。”
展長生本待掙脫,聽聞水葉舟解釋時,不覺同展龍視線交彙,二人心中皆浮現了二字:神泉。
展龍輕哼出聲,這才将展長生松開,卻仍道:“你待如何證明?”
水葉舟斂目低嘆,指尖輕輕拂過鐵欄,經過之處,一簇簇青綠小草憑空生了出來,卻因那鐵欄肅殺而無憑無依,轉眼便枯萎掉落,散了一地。
那書生又道:“在下被界主關押了三年有餘,滄冥界經歷三年凜冬,不見春陽,萬物長眠不醒,草木不見複蘇,只恐百姓已苦不堪言。只求兩位道友看在蒼生無辜的份上,放在下離開這魔窟。”
展長生卻好奇道:“那界主為何要關押你?”
水葉舟略略沉吟,片刻後仍是笑答:“界主提親,在下雖受寵若驚,卻因重任在身,不敢談私情,只得拒了,不料因此觸怒界主。”
展長生一時感慨,未曾開口時,卻聽展龍冷笑道:“區區泥偶,虧你看得上眼。”
水葉舟視線自展龍自然而然落在展長生肩頭的手掌上掃過,複又長嘆,“無非各花入各眼罷了。”
展長生不忍,才開口喚一聲師兄,卻又被展龍打斷話頭:“你明知這泥偶性情執拗,卻斷得不幹不脆,優柔寡斷。你實力分明在其之上,卻故意示弱,自甘堕落被關入石牢,連累凡人受了三年大雪天災,如今卻又來惺惺作态,哄我師弟同情,居心何在?”
展長生一時怔愣,自從展龍收回來世之刃,便能洞察真相,竟是半點隐瞞不得。如今詞鋒犀利,咄咄逼人,哪裏還有不通人性的表象?
分明已洞徹人心,卻只是傲然旁觀,懶于俯身相就,曲意顧全罷了。
展長生聽得明白,便不做聲,只冷眼旁觀。
水葉舟卻是面色青白,身軀頹然,半跪在地上,幽綠眼眸被眼睑擋住,少了令展長生心襟動搖的春色,卻多了幾分凄楚悲戚的頹喪。
一行清淚,自那書生眼中緩緩淌落,水葉舟顫聲道:“在下……我……錯了……”
展龍冷嗤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師弟,我們走。”
展長生被他扯拽,身不由己踉跄向前,卻仍是扭頭看向那青衫書生身影,仿佛融入夜明珠遺漏的黑暗之中,漸沉漸沒。
他反手抓住展龍手臂,急急喚道:“師兄,此人所言有幾句能信?”
展龍道:“句句屬實。”
展長生道:“既然如此,師兄,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展龍眉心深鎖,怒道:“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愚不可及,留下無窮後患,誰喜歡給你善後。不過是自作孽,不可活。不過一個滄冥界,毀不足惜。”
這卻是遷怒了。
只怕在展龍心中,對屠龍仙人昔日對無垠牆的一擊,依舊耿耿于懷。
屠龍只為一時痛快,貿然涉險,卻引來神王震怒、祝融毀槍,自此屠龍被囚受苦,神槍入魔而颠沛流離,當真是後患無窮。
展長生一時心痛,不知如何是好。
他與師兄僵持原地,卻見展龍眸中騰起一抹黑氣,便擡手勾住那人頸項,雙唇柔柔貼近。
展龍初時身軀一僵,許是震驚于這青年投懷送抱,展長生見他僵直,不覺更生出幾分憐愛之心,只微微側頭,輾轉吻他。
那展龍自是毫不客氣,照單全收,非但如此,更是反客為主,将青年一口氣壓到石柱上,一面唇舌肆虐,一面貼緊他肋下與腰身用力揉搓,去解展長生腰帶。
展長生雖有修為護體,卻仍是氣喘籲籲,急忙抓住展龍手腕,低聲道:“師兄……有、有人……”
展龍低沉應了一聲,卻道:“殺了就是。”
展長生無奈,只得伸出舌尖,輕掃那魔槍化形的雙唇,“師兄,求你。”
展龍不語,眼神卻愈發狂熱,烈火一般籠罩而下,仿佛已将展長生盡數剝光,展長生只覺他手指扣在自己腰間,用力抓握得隐隐生疼,卻不願掙紮,只擡手輕撫他肩頭,又軟軟道:“師兄,求你。”
他喚得纏綿悱恻,婉轉動人,展龍終是開口道:“若是放了他,你就坐上來如何?”
展長生自耳根開始,漸漸湧現薄紅,仿佛燎原烈火般,将白淨如玉的面皮燒得一片緋紅,他掙紮片刻,仍是開口道:“我就……坐上來。”
展龍卻不肯放過他,續道:“一諾千金,君子一言。”
展長生怒道:“莫非要擊掌為誓不成?”
不料那魔槍竟當真伸出手來,要同他擊掌。
展長生窘怒交集,氣得兩眼發懵,卻無論如何不肯同他擊掌。
展龍只得收回手掌,冷道:“姑且信你一次,若敢出爾反爾,家法伺候。”
展長生才欲追問何為家法時,眼前暗金光芒一閃,斬龍槍已再現。
他急忙伸手握住槍柄,只覺手中武器如虎添翼,竟生出天下間何人膽敢與我為敵的豪氣來。
他運足力氣,槍尖對準鐵欄杆,一上一下,橫劈而過,頓時铿锵聲乍起。兩槍劈過,鐵欄盡被斬斷,展長生再靠近前,擡腳一踹,便輕易将一排欄杆咣當踹翻在地。
水葉舟大喜過望,卻仍是顫巍巍撐起半跪身軀,一步一步,緩緩朝殿中行去。最後立在泥土堆旁,凝目直視了片刻,方才擡手貼上泥土。
自他手掌為中心,成片青蔥草葉蓬勃生長,點點青紫小花接連綻放,轉眼間将這粗陋的泥土堆點綴成綠茸茸的璀璨彩毯。
水葉舟柔聲道:“這厮枉為界主,實則笨拙膽怯,百無一用,全靠我維持滄冥四季輪回,草木榮枯。我卻偏生……”
那書生倏地住口,凄然笑開,幽綠雙眸愈發深邃。複又轉過身道:“道友所得的五彩石,外覆了一層隔絕陣,若信得過在下,不如取出,容在下破去陣法。”
展長生聽聞五彩石三字時,微微動容。更是不疑有他,将那小石子取出放在手中。
水葉舟指尖輕點,那小石子外層隔絕之力便驟然消散,灰白外殼亦是脫落,露出內裏瑩潤宛如雨花石的透明質地。
又自瑩白石皮中,隐隐透出青、赤、黃、橙、紫五色,均勻分布,難分難解。
蓬勃神力引而不發,将石子團團包圍,雖不過指頭大小,卻隐隐有山岳撲來的氣勢。
展長生動容,水葉舟卻笑道:“滄冥界上古傳說,天神煉五彩石補天,其石蘊含天地之力,能貫通異界。以其為材質,能煉神器,能屠神斬魔,破碎虛空。還望道友好生物盡其用,莫要步入邪道。”
展長生肅容道:“自當如此。”他卻憶起屠龍傳授的乾坤九煉之法,五行四相九煉當中,土行寶物,正是五彩石。
若是如此,這滄冥界,黑水城,莫非是屠龍昔日留下的寶藏之一不成?
水葉舟又道:“你有救世之能,濟世之才,他日萬界蒼生拜你為主時,切切留一分憐憫,與那蝼蟻般的凡人。”
展長生皺眉道:“我自有分寸,不需這許多說教。”
水葉舟仍是低聲輕笑,“是了,是我的不是。如此……道友珍重。”
話音才落,那青衫書生便俯身撲進土堆之中,身形眨眼便失去蹤影。
眼前土堆中卻有一株蒼青色樹木拔地而起,飛快竄高,眨眼就将石殿房頂撞破,一味往九天雲層沖去。
樹圍亦是飛速擴張,占據整座大殿尚且不夠,更是将整個山峰一道吞沒在根須之下。
展長生仰望巨樹時,手腕被人一拽,旋即上抛,下落,觸手處有成片溫熱光滑的堅硬鱗片。
那巨木轉眼便占據了大半天空,蔥綠枝條宛若垂柳枝一般,層層疊疊,密密落下。
風起葉揚,四周白雪飛快消融,化作潺潺清水滋潤萬物,暖陽高懸,草長莺飛,不過一盞茶功夫,四周銀裝素裹的天地便俱化作蔥綠鵝黃,一派新春氣象。
分明是春回大地,萬物複蘇的喜悅景色,展長生卻難抑心頭悲怆,眼淚一顆顆落在手掌下的鱗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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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