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山中突變】英雄救書呆

五牛村依舊和先前一樣波瀾不驚,村民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似乎已經忘記了荒郊野地那幾具來路不明的焦黑屍體,連提也不會有人再提。

正午時分,村子裏的男丁在勞作完之後,紛紛回家短暫午休,調皮的小娃娃也被自家娘親哄上了床,四周很是安靜。

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娃娃正在村口玩,手裏拿着一個風車四處跑,很是歡快,卻沒注意腳下踩了個石頭,頓時整個人都向前撲去。

一個黑衣男子大步上前,将他接到了懷裏。

小娃娃驚魂未定,仰頭睜着大眼睛看他。

“小心。”黑衣男子頭上戴着鬥笠,看不清五官模樣,不過聲音卻很好聽,“你爹娘呢,怎麽一個人在這?”

“爹娘在家裏。”小娃娃得意,“我偷偷溜出來的。”

黑衣男子自然就是趙越,他方才又去城外看了一眼,就見那片菜地依舊保持先前的模樣,除了中間被壓的那塊有些變黃枯萎,四周依舊茂盛翠綠。于是便折返五牛村,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線索,卻一來就看到這個小娃娃摔倒。

“你是大俠嗎?”小男娃娃問他,眼底有些興奮。

“我為何要是大俠?”趙越與他一起坐在石頭上。

“爺爺給我講過故事。”小娃娃認真道,“大俠都是黑衣裳,蒙着臉。”

趙越遞給他一塊花生糖,“等你上了學堂,就會知道故事也未必是真。”

“我不想上學堂。”小娃娃道,“想練功夫,還要騎着大鳥飛。”

“大鳥?”趙越心裏一動,“在村子裏?”

小娃娃搖頭,伸手指指天空,“是從外面飛來的。”

“經常來?”趙越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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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小娃娃道,“很難見到的,只有一次是在傍晚。”

“有多大?”趙越幫他擦擦嘴角的糖渣。

“這麽大。”小娃娃伸出手,使勁掄了一個大圈,“黑色的,一下就會從天上飛過去。”

“小石子兒。”有婦人在村裏叫。

“是我娘親。”小娃娃從石頭上跳下來,“我要走了。”

“不要将見過我的事告訴別人,好不好?”趙越蹲下看他。

“好。”小娃娃點頭,“我知道,你是大俠!”

趙越笑笑,“嗯,我是大俠。”

小娃娃将手擦幹淨,蹦蹦跳跳跑了回去。

趙越站起來看了眼天空,若真有黑色的大鳥,那野菜地中憑空出現的屍體便能解釋得通——被巨鳥抓着從空中丢下來,自然不會在四周留下任何走動的痕跡。

過了一陣,午休的人們逐漸醒來,村中又重新開始有了聲響。男人們三三兩兩,扛着農具繼續去田間勞作,其中有個吊兒郎當的漢子名叫牛大,還沒走兩步路就開始打呵欠,到了田間之後,更是索性找了塊向陽地蒙頭睡過去。

周圍莊稼菜地都是一片郁郁蔥蔥,只有中間一塊壟得亂七八糟,莫說是種菜種莊稼,就是單看着也鬧心。其餘人忍不住就搖頭,也難怪三十出頭還是光棍一條,這幅懶散樣子,可怎麽養得起妻兒。

日頭一點一點落山,大家夥都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吃飯,牛大也伸了個懶腰起來,胡亂鋤了兩下地後,便跟着晃晃悠悠回了村落,推開一閃破破爛爛的木門,将農具随意丢在牆角,準備煮些土豆做晚飯。

從缸中撈出一塊鹹菜丢在砧板上,牛大一邊切一邊想,下回該去誰家讨些肉吃,肩頭卻驟然被人拍了一下。

“誰啊?”牛大險些切到手,于是惱怒回頭,就見身後站着個黑衣蒙面男子,身材甚是高大,頓時驚得魂飛魄散,本能就想往外跑。

“不用怕。”蒙面男子聲音沙啞,“我是來送銀子的。”

“送什麽銀子?”牛大驚疑未定。

“路過五牛村,順便來此處打聽一件事。”趙越道,“你若是恰好知道,那便有銀子拿,而且數目不算少。”

牛大猶豫停下腳步。

“我與你無仇無怨,況且這家徒四壁的樣子,也沒什麽好搶。”趙越道,“所以大可不必緊張。”

“你要問什麽事?”牛大問。

“關于村子附近的黑色巨鳥。”趙越道,“你可曾見過?”

“真的有?”牛大吃驚。

“你不知道?”趙越微微皺眉。

雖然很想拿銀子,不過對方一看便知不是善茬,牛大也不敢随口胡言,于是老老實實道,“一個多月前,村子裏有幾個小孩去山裏玩,說是看到有大鳥飛過去,不過大人倒是沒幾個相信,都說祖祖輩輩從未出過這種事,定然是小娃娃們在調皮亂說。”

“你當真沒見過?”趙越又問了一遍。

牛大搖頭,“只有那幾個小娃娃見過。”

“除此之外,村子裏還有什麽異常?”趙越繼續問。

“還有就是前些天,村外野菜地裏憑空冒出了不少屍首。”牛大道,“縣太爺查也沒查明白,聽說已經報到了知府衙門。”

“最近沒有外人進村?”趙越問。

牛大搖頭,“沒聽人說起過,應當是沒有。五牛村很小,就算是誰家來了親戚也會傳遍全村,更別提是陌生人。”

“多謝。”趙越往桌上放了錠碎銀,冷冷道,“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見過我,否則會是什麽後果,你自己心裏清楚。”

“自然自然。”牛大趕緊點頭,“

趙越轉身出了廚房,似乎只是一瞬間的功夫,便消失在了院子裏。

牛大拿着銀子,小心翼翼往外看。

乖乖,還當真和說書人嘴裏的一樣,大俠都是飛檐走壁,從來不踏踏實實走路。

五天時間很快就過去,吃晚飯的時候,溫柳年問,“大當家是今日回來嗎?”

花棠點頭,“應當是。”

溫柳年道,“晚上也該到了吧。”

花棠道,“深夜也有可能。”

溫柳年心不在焉吃了兩口飯,便又忍不住扭頭往門外看,一副癡癡盼郎歸的架勢。

暗衛兇猛往嘴裏刨飯,既然宮主不肯給我們漲月錢,那便只有多吃一點,才有力氣去幫城中的百姓砍柴挑水砌牆建屋讨債看風水,好換些銀兩回來。否則等到溫大人成親的時候,弟兄們萬一手頭拮據湊不齊禮金,傳出去簡直給公子和少宮主丢人——至于宮主會不會丢人,我們并不是很在乎。

陸追慢條斯理幫自己斟了一杯酒,朝暮崖若是能辦場喜事,一定會很熱鬧。

小院門吱呀呀響了一聲。

溫柳年迅速站起來。

趙五拎着兩包點心走進飯廳。

溫柳年:……

其餘人紛紛洩氣,居然是小五。

感覺受到了莫大欺騙。

“……都看着我做什麽?”趙五納悶。

“去哪了?”花棠道,“怎麽現在才回來。”

“幫你買了兩包花瓣糕,據說很好吃。”趙五将紙包放在桌上,覺得後背有些發涼。

自己只是出去買了包點心,為何回來之後,每個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如此……幽怨?

溫柳年繼續埋頭吃飯。

陸追道,“大當家。”

“我知道。”溫柳年道,“大當家深夜才會回來。”

“我為何要深夜才回來?”趙越有些不滿。

溫柳年迅速回頭。

趙越靠在門上看他。

暗衛雙目炯炯,有情人飛撲懷抱這種事,我們并沒有很期待啊,至于會不會親就更無所謂了。

溫柳年驚喜,“你回來了!”

“嗯。”趙越進屋,“說好五日,我自然會如期回來。”

暗衛感慨萬千,趙大當家聲音果然十分深情,溫大人一定會忍不住落淚。

“事情怎麽樣?”溫柳年拉着他坐在椅子上。

……

其餘人聽到後集體洩氣,鬧了半天是在關心案情?

趙越将黑色大鳥之事說了一遍。

“黑色大鳥,報喪鳥?”花棠第一反應,便是想起多年前對戰魔教之時,那鋪天蓋地的中蠱巨鳥。

“什麽是報喪鳥?”溫柳年來了精神。

“算是魔教養出來的陰邪之物。”花棠道,“體型巨大利爪如鈎,黑羽赤目,背上坐一個成年人毫無問題。平常沒什麽,若是被蠱毒操控,便會發瘋一般四處傷人,當年魔教便是靠着它大殺四方,攪得中原武林大亂。”

“若這蒼茫城真有報喪鳥,最有可能便是出自虎頭幫。”陸追道,“無論是下三濫的手段,還是陰邪蠱毒,都能對得上。”

“前幾次暗探都沒見到,若是體型當真這麽大,只怕也不好藏匿。”溫柳年摸摸下巴。

“大人有所不知。”花棠道,“報喪鳥平時要養在蠱室中,所以一般都在地下。”

“當年魔教報喪鳥是因何而滅?”溫柳年問。

花棠道,“鳳凰。”

溫柳年想起了先前在雲岚城為官時,追影宮那只愛吃牛肉幹的啾啾小毛球。

于是沉默。

真的嗎。

幸好花棠及時補充,“不是我家少宮主,是寒玉洞的成年鳳凰。”

溫柳年松了口氣,“我就說,看着也不像。”

暗衛立刻就不高興了起來,什麽叫看着也不像,雖然沒人見過,但想也知道我家少宮主一定能目射霹靂,張開小翅膀完全就是鲲鵬展翅,十分霸氣,我們經常走着走着就會忍不住跪下。

“那些小娃娃沒道理撒謊。”趙越道,“是不是報喪鳥暫且不知道,不過應該真的有黑色巨鳥,如此一來,不管是野地裏憑空出現的屍體,或者是屍體身上的鐵鞭痕跡,便都能解釋的通。”

“沒錯。”花棠也點頭,“那些鐵鞭狀的痕跡,說是巨鳥抓痕也能過得去。”

“就算那些屍體是被巨鳥抛入田中,卻還是有不少謎團。”溫柳年道,“巨鳥的主人到底是誰,什麽才是他的最終目的。”

趙越道,“左護法這幾天可有發現?”

“那些屍體的确是中了蠱,四男三女,看骨頭長勢應當二十來歲,并無明顯外傷。”花棠道,“至于具體是什麽蠱毒,我還要再想一想。”

“無論是什麽蠱毒,差不多都已經能斷定是虎頭崗在搞鬼。”趙越道,“以後加倍留意吧,不知道還會出什麽事。”

衆人紛紛點頭,花棠道,“大當家此番也辛苦了,我去讓廚房弄些飯菜,吃完早點休息。”

趙越看了眼書呆子。

溫柳年道,“多謝。”

趙越不滿,“說句多謝就完了?”

暗衛也在心中點頭,沒錯,這樣哪能完,最起碼也要摸一摸小手。

溫柳年道,“不然我煮碗面給大當家?”

趙越心情甚好,并且将這份好心情很直接的反映在了臉上。

陸追在一邊直牙疼,一碗面就高興成這樣,還能不能再丢人一些。

被外人看到,估計會當朝暮崖一年到頭吃不飽。

小廚房裏很安靜,也沒其他人。溫柳年挽起袖子和面擀面,動作倒是很熟練。

趙越坐在小板凳上看他。

書呆子做飯也挺好看,胳膊細細白白。

鍋裏的水熱氣騰騰煮開,溫柳年用衣袖擦了擦汗,将切好的面條放進鍋裏,又踮起腳想将房梁上挂的籃子下來。

趙越站起來大步上前幫他,姿勢有些暧昧,像是從身後擁人入懷。

溫柳年扭頭看着他笑,“多謝。”

趙越将籃子放在案板上,神情有些不自然。

書呆子越來越好聞,清清爽爽。

溫柳年從裏頭拿了些幹臘肉,洗淨後細細切成細末,又在另一口鍋裏燒了些熱油。

趙越覺得,自己有些想天天看他做飯。

雖說是殷實人家出身的公子,不過由于溫柳年上任後向來清廉節儉,所以做得一手家常飯菜,不多時便将熱氣騰騰的炒面與菜湯端上桌,還切了一小盤香腸。

“不要嫌棄。”溫柳年将筷子遞給他。

趙越低頭吃了一大口。

“不燙啊?”溫柳年睜大眼睛。

燙,不過也好吃,趙越幾筷子下去,大半盤面便下了肚。

“慢一點。”溫柳年将菜湯遞過去,“我又不和你搶。”

趙越道,“論起吃,只怕也沒人能搶得過你。”

溫柳年撓撓下巴,“嗯,我就是能吃。”

趙越用筷尾敲敲他的鼻尖,低頭繼續吃面。

“多謝。”溫柳年趴在桌上看他。

“方才已經說過了。”趙越道。

溫柳年道,“我想再說一遍。”

趙越搖頭,“不必覺得虧欠,我此行也并非全部為你。”

溫柳年問,“那有多少是為我?”

趙越手下一頓。

溫柳年神情很認真。

趙越冷靜道,“為何突然這麽問。”

“有多少是為我,我便要記多少人情。”溫柳年道,“多或少都不行。”

趙越微微皺眉,“讀書人都像你這般斤斤計較?”

“不是斤斤計較。”溫柳年糾正,“是有恩必報。”

“那倘若我說此行都是為你呢?”趙越道,“打算如何回報?”

“全部為我啊。”溫柳年笑嘻嘻看他,有些像山中的小狐貍。

趙越被他盯得不自在,“我只是随口一說。”

“那我就再做一碗菜拌飯給你吃。”溫柳年道。

趙越很不滿,“就多一碗拌飯?”

“不夠?”溫柳年問,“那大當家想要什麽?”

趙越有些語塞,坦白來說,他想要的東西似乎太多,卻又似乎什麽都不想要。

溫柳年捏起一片臘腸遞到他面前。

趙越本能張嘴。

溫柳年問,“好吃嗎?”

趙越嘴裏暫時失去味覺,“好吃。”

溫柳年擦擦手指上的油,繼續看他吃東西。

趙越覺得,這大概是自己此生吃得最糾結的一頓飯——明明食之無味,卻又想讓時間過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夕陽照進廚房,灑下一地斑駁光暈。

小木桌旁坐着兩個人。

一個眉目英挺,身材高大,頭發随意捆在腦後,正在埋頭大口吃面。

另一個清秀雅致,斯文溫潤,一身白衣幹淨清爽,正在笑眯眯看他。

畫面說不出的讓人心裏頭舒服。

陪着他吃完飯後,溫柳年将廚房收拾幹淨,甩甩手上的水珠,“大當家也該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你呢?”趙越問。

溫柳年道,“回府衙。”

趙越不滿,“又去看案件卷宗?”

溫柳年立刻搖頭,“不看了不看了,回去就睡大覺。”

趙越與他對視。

片刻之後,溫柳年默默往後退了一步,“就看半個時辰。”

“我就知道。”趙越揪揪他的頭發,“不準看。”

溫柳年:……

“吃撐了,出去走走。”趙越道。

溫柳年道,“但是我沒吃撐。”

趙越道,“所以呢?”

溫柳年在心裏默默道,所以我不想出去。

但趙大當家顯然不會給他反駁的機會。

于是等到天再黑一些的時候,兩人便一起出了尚府,目的地自然又是……蒼茫山。

也着實沒有其他地方可去。

暗衛在後頭感慨,待到辦喜事之時,只怕大人閉着眼睛也能在山中穿梭自如。

陸二當家則是默默斟酒,做好準備将下一處幽谷山洞也交出去。

仵作房裏,花棠還在專心驗屍,趙五坐在一邊,抱着刀嘆氣。

到底要什麽時候才能回去休息。

在蒼茫山入口,溫柳年問,“這次又要去哪裏?”

趙越道,“黃蝶谷。”

“這麽冷,也會有蝴蝶?”溫柳年有些意外,那倒是還值得看一看。

趙越道,“不是真蝴蝶,是一處蝴蝶形狀的巨石,在太陽下會泛出黃色。”

溫柳年:……

居然只是一塊石頭!

而且現在又沒有太陽。

不……想……去……啊……

“你這是什麽表情。”趙越不滿。

溫柳年道,“累。”

趙越停下腳步。

溫柳年蹲在地上,“不想走。”

趙越深吸一口氣,“我背你?”

溫柳年巴巴道,“想回府衙睡覺。”

趙越:……

溫柳年打呵欠,整個人都昏昏欲睡。

趙越只好妥協,“好吧,那回去。”

溫柳年聞言總算回來了一些精神,又道,“等下次我們再看大黃石頭。”

趙越道,“明早想不想吃魚?我去抓一些給你,就在旁邊溪水澗。”總不能白來一趟。

溫柳年想了想,點頭,“也好。”

趙越帶着他走到溪水邊,“站在這別動,我去抓魚。”

“嗯。”溫柳年答應,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看他下了水。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不過天上月色好,所以四周景致也能看個大概。

溫柳年随手揪了一根野草,擰來擰去消磨時間。

不消片刻時間,趙越已經甩上岸了不少白魚,溫柳年将手中草葉丢到一邊,跳下石頭想過去幫他,又覺得身後似乎有東西在動,本能一扭頭,卻驟然對上了一張慘白面孔。

趙越還未上岸,就聽溫柳年突然尖叫出聲,在黑夜中甚是凄厲,于是整個人心跳都幾乎停止,瘋了般的沖了過去,将他從那人……或者說是僵屍手中奪了下來。

溫柳年臉色蒼白倒在他懷中,肩頭有些冒血,眉頭也痛苦糾在一起。

趙越将人抱緊,拔刀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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