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誰說嚴疏不會毒打小朋友?

鐘欣城早早下了播,将做好的文件重新打開,仔仔細細從頭到尾看一遍後,同時打開梁涼最初發給他的版本文件,逐行逐段對照。

鍵盤敲擊聲回蕩在寝室裏,他敲下最後一個句號,把更改後的整合文件發給了梁涼。

“最終版本,你看看怎麽樣?”鐘欣城發了條消息給他,扔下手機起身去洗漱。

大概半個小時後,梁涼回複一個:“我覺得挺好,我發給婷婷師姐了。”

鐘欣城站在桌子前微微蹙眉,清瘦的身軀像深夜中出鞘即斬的刀刃,在光下勾勒一道嶙峋的弧度。

“好。”他回了一個字,轉身踩着臺階上|床睡覺。

……

不出所料,第二天晚上,鐘欣城和梁涼被“請”到了校會辦公室。

人來人往的辦公室裏擠着一群實踐部的部員,似乎是臨時借用點地方清點物品,辦公室裏亂哄哄堪比菜市場,書架區和辦公桌堆着好些文件。鐘欣城剛下課,他背着書包從電梯裏逃出來,斂着眼跨過門,一下便看見角落裏一臉嚴肅的梁婷婷和宋晨傑。

梁涼比他提前到,正提心吊膽地站在一邊。

至于嚴疏……他端着杯奶茶和實踐部的部長唠嗑,視線掠過鐘欣城後停頓一瞬,唇邊似乎勾起抹笑容。

“欣城來了?”梁婷婷捏着份剛打印的文件站在桌子旁,她的眉頭皺起,腳尖無意識地撞過辦公桌桌角,神色緊繃。

鐘欣城坦然地走過去,心裏大概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兒有數。他書包還沒放下,便被梁涼揪着袖子拽到身前,剛好錯步站在梁涼和梁婷婷中間,壓迫感和火藥味瞬間蹿了起來。

他像一面盾,把梁涼嚴嚴實實地擋死了。

“這份資料表是你倆一起做的,對吧?”梁婷婷轉頭從桌子上拿出了另外兩份資料,勾着手腕怼在鐘欣城和梁涼面前,語氣不算嚴厲,但讓人聽着就心裏緊張,诘難的意思明顯。

辦公室的氛圍輕松,他們這塊兒小角落卻像曠世外的小地獄,層層業火滾燙燒灼,把最後一點平和抽的一幹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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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做的時候有認真看先前給出的範例嗎?資料要收集什麽、收集哪些內容、簡單的時間線,有注意過嗎?”梁婷婷歪着頭沉聲道,她的聲音不大,在喧鬧的辦公室裏竟能穿透一切噪音,狠狠地錘在二人心底。

鐘欣城擡眼從辦公桌的立鏡裏看到他身後梁涼煞白的臉,他神色平淡地接過梁婷婷手裏的資料,掃了一眼就知道內容:那是他們共同做的資料,好幾個地方被用紅圈勾起,某些資料點還有個別紅叉。

那圓圈和紅叉打得肆意奔放,某些地方還用潇灑的行書寫了好幾行點評,看痕跡應該是親手寫上去的。資料表的細小問題寫得明明白白,一看那人就是很用心地審過這份稿。

但鐘欣城眉頭一挑,心裏覺得有些蹊跷。

他在資料上動了手腳是不錯,但剩下的這些問題應該不是被批評的理由,尤其對于一個剛上手的大一新生來說,至少他以前做類似的任務時并沒有因此被梁婷婷指出錯誤……

審稿的這人,是不是有點吹毛求疵了?

“欣城,你是有經驗的,你跟我說說,怎麽做成這樣的?”梁婷婷百思不得其解,她擰着眉輕聲拍了拍紙面,凝視着鐘欣城的臉問道。

“是我們的錯,做的時候沒注意細節。”鐘欣城站着挨罵的時候臉色乖順,半點沒有刺頭的樣子。他垂着手,沒看梁婷婷,一副“都是我的錯師姐罵我吧”的可憐模樣。

“梁涼,你又是怎麽回事?”梁婷婷“唉”了一聲,把目光轉向鐘欣城身後的梁涼,才發覺自己其實根本看不到梁涼的臉,頂多看見一半他的肩膀和衣服褶皺。

這藏的也太深了吧?以為看不見就能不被罵?梁婷婷氣着了,她聲色俱厲地道:“梁涼,說話。”

梁涼吓得哆嗦,說話時候顫顫巍巍,許是沒想到梁婷婷會這麽生氣,着實出人意料。

“我……我不知道要做成這樣。”

“那之前發給你們的範例你看了嗎?我記得我是發給你了吧?”梁婷婷氣結,她素日裏不舍得罵小部員,可眼下不知是受了什麽刺激,語氣沖了很多。“欣城不是我親自發的,但你是,你怎麽能不知道呢?你們做任務之前沒有過溝通嗎?”

宋晨傑也一臉嚴肅地坐在椅子上,他狀似給梁婷婷撐腰,實際在偷瞄不遠處還在談笑風生的嚴疏。看了五秒左右,忽然發覺嚴疏把奶茶往桌子上重重一放,邁着腿臉色陰郁地朝他們那個方向走來。

宋晨傑在暗地裏碰了碰梁婷婷,聽見嚴疏陰陽怪氣地道:“呦,訓人呢?”

鐘欣城眨眨眼,才發覺嚴疏已經站在了他身邊。

緊接着,嚴疏就伸手抽走了鐘欣城手裏的資料,煞有介事地翻了翻,擡眼時眸光極冷,渾身寒氣像是剛從西伯利亞寒流中心出來,一抖衣服能下半斤雪花,冷到人骨子裏去。

“你倆課多?很忙?”嚴疏念咒似地開口,語調一次比一次低,像是下一秒就能張口把他倆咬死。

鐘欣城和梁涼均是慌忙搖頭。

“昨天爹媽來這串門還是女朋友按着你們的手不讓你們做總結文檔?”嚴疏又道。

在場四個沒人敢出聲,連梁婷婷和宋晨傑都不敢說話。

他倆上午剛剛被嚴疏罵了一通,說連小孩都不會帶、該教的不教、自己把關不到位。誰知道嚴疏為什麽突然就對這麽個任務上了心,要來稿件大筆一揮批了個狗血淋頭。

這是消停了太多天突然回光返照了,閻王本王總算扒下了他溫和的皮,開始抓人上罰了?

“什麽事兒都沒有,就做成這個德行?”嚴疏的手骨發青,攥緊的指節把蒼白的紙張擰出好幾道褶皺,他輕飄飄把扭作半團的複印件往手上一靠,眼神銳利而刺骨。

“來,告訴我,這任務你們怎麽分配的?”嚴疏的身高極有壓迫性,尤其是發怒時站在某人面前,偏偏臉上還帶着嘲諷地笑,讓人從心底恐懼。他用手裏的紙卷敲了敲鐘欣城的肩膀,語氣中全然沒有平時的溫和:“你說。”

鐘欣城擡眼看着嚴疏,說道:“梁涼整理資料,我整合文件。”

嚴疏挑眉,手一撐便站起身來,他随手勾着鐘欣城的衣服拉鏈,動作很輕地從下拉到上,唇角的冷笑卻極其不友善。“你覺得你整合的挺好?”

“做的不好,有很多問題。”鐘欣城退不開,他眼睜睜看着嚴疏給他的拉鏈整好,喉結下意識滾動。小朋友斂着眼時睫毛微顫,像停在風中花朵的蝴蝶,有着脆弱又美麗的姿态。

“你倒誠實。”嚴疏笑了一聲,聽不出是什麽态度。

“梁涼,你站那兒想幹嘛,準備遁地?”嚴疏邁出一步,苛刻的目光落在梁涼身上,他嘲諷地一笑,命令道:“站出來,往前。”

梁涼無法,只得往前站幾步,勉強和鐘欣城并排。

“我就想問,你是夢游時候整理的數據麽?去年下半學期的數據被你吃了?時間線摞不上、數據缺斤少兩,給你你能用?”嚴疏盯着梁涼,道:“第三部 分第五項,你那數據是從校會數據庫上拷下來的嗎?拷貝都能出錯?”

梁涼懵了下,緊接着翻開紙張仔細看了下數據,又從衣兜裏摸出手機翻到之前發給鐘欣城的文件一核對,差點脫口一句卧槽。

“做的時候丢三落四,做完了不知道核對數據,覺得自己做的沒錯是吧?”嚴疏敲了敲桌面,冷然道:“考試知道檢查,做任務就不管了,等着師兄師姐給你兜底?”

梁涼臉都燒熱了,他不敢接話,生怕多說一句就被嚴疏再劈頭蓋臉罵一頓。

“你的資料出錯最多,十個女娲也補不上你戳出來的窟窿,現在立刻,在這改,改完給我檢查。”嚴疏手一揮,直接把梁涼給打發了。“梁婷婷,你倆看着他,把數據重新校對一遍,從哪個荒山野嶺扒來的二手資料随便亂用,數據庫擺着看的?”

“嗯,現在就做。”梁婷婷答應了一聲,拽着宋晨傑去了另一張桌子。

一時間,逼仄的辦公室角落只剩下嚴疏和鐘欣城兩個人,鐘姓小朋友還站在原地等候訓話,嚴疏把複印本一放,偏頭看他。

鐘欣城垂頭時會露出一截弧線緩和的下巴尖,看上去就很好捏,他硬着骨子站在一邊,看似認錯,實際梗着脾氣和人對峙,又傲又軟。嚴疏仔細欣賞了會兒這難得的情景,忽然開口:“你說你這任務,錯在哪了?”

鐘欣城沒反應過來,茫然地擡眼看嚴疏。

他忽然發覺剛才那個閻王附體的嚴疏已經不見了,渾身戾氣早已收斂,他像一只剛剛搏鬥完的雄獅,渾身放松地躺在一邊享受勝利的果實。

“挑的錯都看了嗎?”嚴疏問道。

是那些沒事找事的問題?

“看了,是我沒做好。”鐘欣城低頭,雖說惹得嚴疏動怒的主要原因是梁涼的數據出錯,但平心而論,他的部分做的也并非十全十美。

“知道就行,在這等着,等他做完了再回去。”嚴疏撥弄下手機,淡淡道。

鐘欣城一愣,又不好反駁,只得照他說的做了。

梁涼一改就是一個半小時,好在他們是吃了晚飯過來的,中途有人給梁涼打電話,迫于嚴疏的淫|威只好拒接。鐘欣城在壓抑的氛圍裏坐在嚴疏身邊上了一個半小時的自習,時不時聽見嚴疏親自指導梁涼的厲聲話語。

他忽然想起之前楊雅跟他說:還沒被嚴疏毒打過。

嚴疏這人……原來還是這樣的。

鐘欣城偏頭盯着嚴疏的側臉,又與那人轉頭的一霎那躲避視線。

而後來梁涼在電梯間裏揪着他哭訴的時候,鐘欣城才知道嚴疏為何非要他等着梁涼一同回去。

“抱歉啊欣城,連你也被罵了。我真的不知道嚴疏師兄會親自來審稿,我、我當時就想着都是數據,數據庫的還麻煩,我就……唉,嚴疏師兄也太他媽可怕了,罵人一套一套的,還不帶髒。”被嚴疏折磨了整整一個半小時的梁涼人差點當場被送走,他頭腦昏脹地扒着鐘欣城的胳膊,語無倫次。

“我其實挺認真做了,我就是那天有朋友……啊不……有作業要寫,我就沒收住。”梁涼舌頭打結,說了一半驚險轉了話風,“我也不知道我怎麽就拷貝錯了,誰知道這個東西這麽較真……”

“就是這麽較真的。”鐘欣城冷然地先一步跨出電梯,他回過頭輕聲道。

梁涼一愣,自嘲地搖了搖頭,霜打茄子似地跟着鐘欣城走出了大樓。

……

鐘欣城站在臺階處,身後是深邃黑夜與閃爍群星,他望着那扇仍舊明亮的窗,沉默地壓下忽然翻湧而起的心緒。

他在做報表的時候發覺了梁涼的數據問題,第一版最終稿已經幫忙改好到沒有纰漏,但後來鐘欣城改了主意,用了梁涼最初自己發給他的那版漏洞百出的資料。

所以會有一篇千瘡百孔的成稿。

至于嚴疏……

那人費勁力氣吹毛求疵找出一大片不算問題的問題,是不是有意在批評梁涼的同時堂而皇之刁難鐘欣城,好讓小朋友在同屆生裏不被孤立?

畢竟踩一捧一,最傷人。

嚴疏,你太會做人了,我怎敢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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