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栀子花發冠

第二天, 邱雪青以相同的姿勢從于子初懷裏醒來。

身下的中衣，眼前的視角，和昨天一模一樣！

……這不合理！

她都沒有喝酒, 也沒有抱着東西睡覺的習慣，怎麽可能這樣死死壓着自家小徒弟。

不對勁, 不對勁……

邱雪青仔細回憶睡前發生的事情, 她似乎吃了安懷丹, 立刻就睡着了，所以她是睡着之後自動趴到子初懷裏的？

難道這是什麽副作用嗎？

邱雪青正在思索, 察覺耳邊聽到的心跳聲在一點點加速, 她趕緊從他懷裏起來, 結果起到一半就被于子初握住了手腕，整個人一不小心又栽進他懷裏。

四目相對，于子初的眼睛意味不明，他心情不錯，這一次抓了邱雪青的現形一定要她給個說法, 這些便宜可不能白占。

他還在斟酌怎麽說，邱雪青已經先他一步開口了。

“不好意思啊子初，我也不知道我怎麽睡着之後就這個樣子, 可能是昨天治病留下了什麽後遺症, 你別介意。”

于子初看着她，沒有發現一絲一毫名為羞澀的情緒, 一想到自己為她沉迷，她卻還像木頭一樣，不由心中焦灼煩躁。

放在床單上的手，緩緩收緊，抓出一些褶皺。

邱雪青注意到他的動作, 視線很快被那只冷白纖細的手吸引，莫名讀出一點引誘人的欲氣……

氣氛開始變得奇怪了。

邱雪青趕緊打住腦中的胡思亂想，咳了一聲，“那個，我先去洗漱了。”

她說完，也不等于子初回複，就轉頭往外走，才走了沒幾步，又被于子初拉了回來，“師父要去哪裏？這裏才是你的房間。”

邱雪青有點尴尬，對上于子初含笑的眉眼，總覺得他在笑話自己。

這種時候，人的臉皮就要厚一點，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

邱雪青再次咳了一聲，面上保持平靜，“哦，那你趕快回去吧。”

于子初還沒有欣賞完她的窘迫，就被她推着趕出了房間。

·

洗漱過後，邱雪青趕制了一批新的發型符紙。

兩人各自修煉，下午的時候結伴去春風樓擺攤。

今天的生意比昨天要火爆得多，邱雪青特意調高發型符紙的價格，依舊供不應求，很快售空。

與她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于子初的攤位，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什麽都沒有賣出去。

邱雪青看他太可憐了，收攤之後坐在他旁邊，這時候才發現他攤位上擺的完全就是宗門下發的那些丹藥，連瓶子都沒換，标價還比春風樓貴，難怪沒有人來買。

邱雪青一下子明白了，子初小徒弟根本沒有什麽庫存丹藥，來這邊也只是為了陪她。

這樣的舉動，又傻又浪費時間，但是，确實讓人心裏挺舒坦的，有一種被重視被在意的感覺。

邱雪青很開心，再靠近他一些，發現他的發簪有點松了，想伸手幫他扶穩一些，沒想到于子初剛好轉過頭來，她一錯手反而扯下了發簪。

沒有發簪的束縛，栀子花發冠從青絲滑落，差點掉在地上。

邱雪青和于子初同時伸手去接，一上一下，兩人的手疊碰到一起。

最後，于子初托着花冠，邱雪青托着于子初的手。

空氣在這一刻突然靜止了。

邱雪青的注意力在他的手上，她在心中感慨，小徒弟這手也太好看了吧，傳說中的玉手原來是真的。

于子初顯然慌了一下，臉上微紅，急急抽回手。

被他托在掌心的發冠重新掉下，順着地面滴溜溜滾到那些丹藥瓶中。

邱雪青愣了愣，視線落在他臉上，只見他眼神閃躲，眼睫輕顫。

她竟然讀出一種……嬌羞？

邱雪青眼睛微圓，被自己的解讀驚到了，正想再細究他的表情，身邊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請問師弟，這栀子花發冠怎麽賣？”

微水劍居對于輩分資歷什麽的并不看重，一切都看境界修為。

除了掌門長老和正式親傳弟子有固定稱呼以外（比如夜雲輕就是大師姐，季睿钊就是二師兄），其他同門弟子，都不看年紀。

只要境界比你低，都是師弟師妹，只要境界比你高，都是師兄師姐。

邱雪青和于子初同時轉頭，看到有人拿起剛才掉落的發冠詢問價格，異口同聲地喊出聲：“不賣！”

問價的弟子愣了愣，愛不釋手地看着手中的發冠，“都擺出來了為什麽不賣？我不缺錢的，盡管開價吧！”

于子初動作迅速地搶回栀子花發冠，“說了不賣就是不賣。”

問價的弟子眼睛直接黏在了發冠上，“多好看的發冠啊，怎麽就不賣呢，我願意出一塊上品靈石！”

于子初垂眸，拿起發冠發簪重新束發。

問價弟子看到他那麽帥，語氣更加渴求舍不得了，“這位師弟，你這發冠哪裏買的，我也想買！大家同為劍居弟子，就透露一下消息吧。”

邱雪青可不像于子初那麽無動于衷，在聽到問價弟子再三詢問的時候，心裏已經有了其他主意，“這位師弟，你能出多高的價格買這款栀子花發冠呀？”

此話一出，四道灼熱的目光都落在邱雪青身上。

于子初緊抿着唇，目光帶着氣惱憤怒，他抓住邱雪青的手腕，一言不發，但是渾身都在說“我很生氣”。

問價弟子興奮又激動，“十塊上品靈石如何！”

邱雪青搖了搖頭，狀似沒興趣地擺擺手，“不過是甲等宿舍一個月的補貼而已。”

問價弟子咬咬牙，“那二十塊上品靈石。”

邱雪青繼續笑，問價弟子猶豫了。

于子初見邱雪青不理自己，幹脆騰地站起，手一揮，将攤位上的東西都收好，直接拽着邱雪青的手腕禦劍離開。

他們飛到半空還能聽到問價弟子的疾呼，“你們別走啊！二十不夠，我可以出三十的，別走！別走！出五十也是可以的……”

問價弟子的聲音越來越遠，直到再聽不見。

·

回到宿舍，于子初一落地就怒氣沖沖地看向邱雪青，“師父！你怎麽可以這樣，明明是送給我的發冠，你竟然想着賣給其他人。你到底，置我于何地！”

邱雪青看他氣得不行，好像眼眉都紅了，趕緊從上往下撫順他的後背，“你別氣，你別氣！我沒有轉賣發冠的意思，就真的只是随口問問而已。”

于子初冷哼一聲，才不相信她的說辭。

邱雪青繼續安撫他，“我真的沒有打你發冠的主意，我從那個人身上看到了一個新的商機。”

于子初蹙眉，“什麽商機？”

邱雪青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微水暖暖居！”

于子初一頭霧水，“什麽？”

邱雪青雙手握在一起放在下巴處，滿懷期待地暢想，“微水劍居是一個追求強大和帥氣的修仙宗門呀，最适合引入暖暖的抽卡機制來賺錢了！那些時裝和外觀一定能抽瘋掉！”

于子初擰着眉，“師父，你在說什麽，我怎麽好多都聽不懂？”

邱雪青得意忘形，一把抱住于子初，興奮地看着他，“子初，你聽不懂也不要緊，你只要知道，我可以賺更多的錢，在修煉升階之餘，給你買禮物，買衣服就好了！”

于子初被她猝不及防抱住，心髒開始狂跳，他正要回抱住她，邱雪青又松開他，激動地跑出了院子。

于子初留在原地，真不知道，該失落還是該無奈，該開心還是該煩惱。

怎麽會有這麽一個人，讓人如此心煩意亂，不知所措，卻又無奈縱容，歡喜十分。

·

邱雪青找到了商機，立刻開始鑽研抽卡符陣。從白天一直忙碌到夜晚，終于做出了一個抽卡符陣的雛形，命名為【微水暖暖居1.0】。

她試着往符陣裏放了十塊上品靈石，眼前立刻出現十張樸素的卡牌，一一翻轉，抽到了九張搓澡符還有一張發型符紙。

邱雪青非常滿意，将【微水暖暖居1.0】放到一邊，開始使用禦靈化物制作發簪發帶發冠，

于子初去看她的時候，看到地面堆積的那些飾品，眼睛都要紅了。他恨不得甩出靈石丢在邱雪青面前，告訴她，以後她用禦靈造物做的所有東西都被他承包了。

只可惜，他現在是于子初的身份，一個小小微水劍居的記名弟子，無法合理展示那般巨額的財富。

真是，有錢都不能花，憋屈！

邱雪青感覺身前投下一道陰影，擡頭去看，發現于子初來了，她沖他笑得燦爛，指着地上的那堆飾品，“子初，你覺得這些好不好看？”

于子初面無表情，“一點都不好看。”

邱雪青眨眨眼睛，拉着于子初坐在自己身邊，“你怎麽了？心情不好？”

于子初看着她，眼睛裏帶着控訴和不滿，“是的，我的心情非常不好。師父，你之前都只送給我禮物的，可是你現在竟然想把禮物賣出去。”

專屬于自己的東西被分享出去，滋味并不好受。

于子初緊抿着唇，等她解釋，等她反駁。

“子初，你這話沒有說對。”

邱雪青突然出聲，于子初眼睛亮起一點期待，難道是他多想了，邱雪青并不打算用這些禦靈造物的東西當商品？

邱雪青拍拍他的肩膀，“我記得我很早之前就和你說過，我不會只為你一個人做人偶娃娃，同樣的道理，我也不會只給你一個人送禮物。我閉關的時候，也給師父，給掌門，給大師姐送了很多符紙，還有一小部分飾品……”

邱雪青的話戛然而止，因為她發現于子初瞪大了眼睛，眼中的情緒非常複雜，震驚，難過，失望，委屈……

這是什麽表情？

“邱雪青！是我看錯了你！”

于子初丢下這一句，氣呼呼地拂袖離開，留下邱雪青被這句話雷得頭頂發麻。

不就是給朋友送了點東西，至于這麽生氣嗎？

子初小徒弟這語氣，好像她是什麽吃幹抹淨不管的渣女似的。

邱雪青搖了搖頭，低頭繼續禦靈造物，可是冰靈力打造的物品一次又一次失敗，她心亂了，只好停手，去浴室裏泡澡放松。

霧氣蒙蒙裏，她又看到于子初離開前失望委屈的那一眼。

潑水的動作一停，邱雪青靠在浴池邊緣，煩惱地揉揉頭發。

子初從小和她一起長大，對她本來就比其他人依賴在意，就算生出想要獨占的心情，也是完全符合情理的。但是這樣的獨占心是不對的，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都有個人的意志，不應該被其他人以在意的名義左右行為和決定。

邱雪青的世界，除了徒弟于子初，還有掌門長老大師姐，甚至未來還會有更廣闊的世界。

她死過一回，才擁有了這次生命，她絕不會為任何人妥協，也不可能為了讓子初不生氣，就答應他無理的要求。

不知道為什麽，邱雪青想起了自己的小時候。

她的父母，在婚變之前說過永遠只愛她這個女兒，可是離婚的時候，他們誰都不要她，各自成家之後，更是像踢皮球一樣誰都不願意管她。她看到新的弟弟妹妹，對父母的獨占欲也發作過，可是有什麽用呢？

獨占欲這種東西，只會讓自己不開心而已，希望子初能想明白這個事情吧！

邱雪青搖了搖頭，不再去想這些讓人心情郁悶的事情。

她從浴室出來，換上睡覺的中衣，用符紙弄幹頭發，丢了一顆安懷丹到嘴裏，就閉上眼睛縮進了被子裏。

無論什麽樣的負面情緒，只要睡一覺就會被大腦清除幹淨了。

·

于子初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根本睡不着覺。

沒有遇到邱雪青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這麽幼稚，這麽多愁善感。

名門正派的人最喜歡說大話，什麽都做不到，就先誇下海口。

他曾經最煩這樣的人，邱雪青和他們都不一樣，她從不輕易許諾，也不給人無果的希望，一切都說得那麽明明白白。

他曾經最喜歡她這一點，可是這一刻，他倒寧願她騙騙自己。

“邱雪青，你讓我變得那麽不像我自己……我不會放開你的。來日方長，哪怕你的目光一直注視着其他人，你的心裏一直裝着其他事情，等我大仇得報，等鑽石囚籠建好，把你鎖起來了，你總會屬于我的。”

于子初說服了自己，正要閉目休息，突然聽得院子裏傳來一陣奇怪的腳步聲。

他正要起身去看，就發現房間的木門被人推開了。

是邱雪青。

于子初一愣，點亮屋子裏的燈，下一刻就看到邱雪青從門外走進來，像是受到什麽指引般，一路繞過屏風桌椅，來到他床前。

她穿着雪白中衣，長發披散，還帶着幾分淩亂，腳下的白靴都沾了不少泥土，像是夜行徒步而來。

她閉着眼睛，表情像是睡着了，但是手上卻熟門熟路地找到他的胸口，像貓咪一樣窩到他懷裏。

這是第三次了。

于子初嘆了一口氣，去拉邱雪青的手，卻仿佛摸到一塊冰。

他心下擔心，撥開邱雪青臉頰旁的頭發，靠得這麽近了才發現她的鼻頭有點紅，臉頰卻在泛白，一看就是冷風吹了很久的樣子。

雖然不知道她怎麽了，但是她冒着冷風這樣來到他身邊，他完全沒有辦法生氣啊，滿腔都只剩下心疼了。

于子初拿過被子蓋在她身上，為她注入靈力，讓她身體變暖和。

睡夢中的邱雪青感受到了溫暖，與他靠得更近了，她似乎做了夢，嘴裏還在嘟囔什麽。

于子初屏息去聽，聽到她叫了自己的名字，她說：“子初，獨占欲這種東西，只會讓自己不開心。

子初，這個世界上，除了你自己，沒有人值得你在乎的，這個道理，你到底懂不懂呢……

子初……”

竟然做夢都在給他講道理……

“怎麽還是那麽可愛……我真的是要瘋了。邱雪青，你總是來招惹我……”

嘆息散到風力，像是開心，像是無奈，又像是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