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欺負

曲悠很多年之後回想自己的人生過往,小時候的記憶裏保存完好的各種畫面或者片段,裏面幾乎全有季鴻的身影。

季鴻對他的成長來說,實在是最重的刻畫,甚至刻進了他的骨髓靈魂裏,怕是到老到死也忘不了。

從那些給他東西吃的鏡頭,到季鴻把他推進池塘裏,再到後面的種種。

全是深刻地築成了曲悠的成長,讓曲悠覺得,仿佛季鴻在他的整個成長過程中都在他身邊一樣,但其實根本不然,他和季鴻在一起的日子實在不多,至少不會有他和他的同班同學,或者姐姐在一起的時間長久。

但是,季鴻就是以這樣一副霸道的模樣,占據了曲悠大部分的記憶,讓曲悠想将他忘掉都沒法忘掉。

那天的晚霞退得早,天空一片深沉的琉璃色。

曲悠和他姐姐在那玉米稈做的草棚裏,他享受着夏日晚間的清風,耳邊是姐姐讀詩的聲音,他之後無法記得他當時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他卻是牢牢記住的。

“有兩個小孩兒!”是吳铮驚訝又驚喜的聲音。

季鴻看到了曲悠,他也驚訝了,道,“喂,悠悠,這是你家裏的西瓜田。”

曲悠和曲賦聽到聲音,都擡起頭來,曲悠看到季鴻,眼睛亮了一下,雖然季鴻曾經把他推到水塘裏,但他看到他第一反應依然是他給他的各種好吃的。

曲賦已經九歲,是個半大女孩兒了,她趕緊坐起身來,把書放到一邊,看到季鴻和吳铮身上都染了西瓜汁,手裏還拿着沒吃完的半紅不紅的西瓜,就驚道,“你們偷了西瓜!”

曲悠長得乖巧可愛,曲賦也長得好,因為是個半大女孩兒,而且并不像曲悠那麽呆,就顯得更加好看些。

男孩子看到漂亮女孩兒的反應是什麽,有些估計會羞澀腼腆一下的,但是,像吳铮,只會欺負到人哭叫他才甘心,更何況曲賦一說話就是指責他和季鴻偷西瓜。

于是他很流氓氣地用手去搖那只得一米多高的草棚子,嚣張地朝曲賦道,“小丫頭片子,你又沒有證據,怎麽說我們偷西瓜。”

這草棚子是西瓜成熟的季節裏用玉米稈搭成的,下面打了木樁然後鋪了木板,因為只是臨時用來照看西瓜田,故而根本不堅固。

吳铮搖那草棚,草棚就晃起來,而且裏面夾的稻草也往下掉,一副馬上就要散掉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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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草棚裏的曲悠和曲賦都吓到了。

曲悠一向內向又沉悶,還膽小怕事,此時只得六歲,這種個性就非常明顯了。

他一副非常害怕的模樣看向姐姐,曲賦倒比他有膽色,一邊在草棚的搖晃裏往外爬,一邊還把弟弟往外面推,朝吳铮罵道,“你敢把我們的棚子搖壞了,我爺爺來了打你。”

吳铮繼續搖棚子,還朝曲賦吐舌頭做鬼臉,大笑道,“去叫你爺爺來啊,我怕他嗎?”

曲賦氣得要哭出來。

兩人好不容易從棚子裏出來,那棚子雖然看着不堅固,但居然并沒有被吳铮搖垮掉。

但是吳铮更缺德的招數還在後面呢,他在不遠處随手就揪了一只半熟的西瓜,曲賦跑去阻止也不得,還被吳铮推倒在沙地裏了,然後吳铮就一拳頭砸在西瓜上,西瓜壞掉了,汁滴下來全滴在曲賦的身上臉上,他還哈哈大笑,道,“去叫你爺爺來啊!”

曲賦被他捉弄地哭了起來,吳铮看她哭不僅不住手,還騎到她身上去,拿西瓜硬是塞她嘴裏,要有多惡劣有多惡劣。

季鴻站在一邊看着,面無表情,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但是他的确是沒有阻止的。

他看過去,曲賦被吳铮壓在沙地裏,曲賦身上洗得泛白的黃色校服裙子上全是沙,而且能夠通過她不斷踢動的腿,看到她的內褲,是白色帶紅點的四角內褲。

這邊曲悠卻吓傻了,後來不知是怎麽受了刺激,就跑過去,抓着吳铮的手臂就是一口咬下去,把吳铮手臂上的肉都要咬下來了,吳铮痛得一聲大叫,就伸另一只手打曲悠,曲賦這時候緩過來一些勁,狠狠地打吳铮。

吳铮從小家境優渥,每天喝牛奶,自然身板從小就比別人大,但是此時依然被發起狠來的弱小兩姐弟給掀翻了,一陣沙揚與殺豬般的叫喊,吳铮要把手臂從曲悠嘴裏掙脫,發現居然掙不脫。

他朝走過來的季鴻痛叫道,“季季,過來把他拉開。”

季鴻此時居然還氣定神閑地道,“你以後不叫我季季,我就幫你。”

吳铮趕緊道,“我以後再不這樣叫了。”

季鴻這才過去把咬吳铮的曲悠拉開,但是他發現曲悠下了死力,根本拉不動,于是只得打曲悠的臉,打了好幾下,曲悠才松開嘴,但吳铮的手臂上已經血肉模糊一片了。

曲悠被季鴻打得臉都要腫了,非常痛。

因為季鴻加入了戰局,曲賦看自己和弟弟兩人鬥不過這兩個,就趕緊拉弟弟跑。

但是沒跑兩步,曲悠就被也發狠起來的吳铮追上一下撲倒在地了,吳铮一向就不是好惹的,拿起曲悠的手臂也要咬下去。

也許是季鴻突然良心發現了,他看到曲悠那小小的身板,白白嫩嫩的小臉,想到他小時候在自己家裏吃自己給的雪糕時候的可愛樣子,就心軟了一下,然後就去阻止了吳铮,道,“有大人來了,我們快跑。”

就用了這一招,把吳铮給拉扯跑了,曲悠才幸免于難。

季鴻和吳铮跑掉了,曲賦滿臉的西瓜汁,看弟弟臉被打腫了,就哭得更傷心,帶着弟弟往家裏跑去告狀。

那邊吳铮回到季鴻家,他手臂上一圈深深的牙印,全都在冒血,一時間整個手臂都是血肉模糊的樣子。他倒是硬氣,這麽痛他也沒有哭叫。

而且還很有擔當,大人問起,也沒說是被曲悠咬的,而說是狗咬的,不過,狗哪裏是這種牙印,再追問他時,他只一味不說。

季鴻外婆是趕緊帶了吳铮去診所裏包紮了傷口,還打了針。

怕吳铮在她家再出什麽事,于是也不敢多留他,第二天就把他送回家去了。

而吳铮家裏看他手臂上被人咬了,又逼問了吳铮一通,吳铮依然不說是誰咬的,只一口咬定是狗咬的,他家大人也拿他沒辦法,只又揍了他屁股一頓,然後勒令他以後再不準去季鴻家裏,如此了事。

而曲賦和曲悠卻因此事而受驚不小,以後曲賦更是養成了對男生全都避而遠之的性格。

曲悠也記下了季鴻打自己臉的事情,對季鴻,那是打骨子裏地害怕。

而曲賦和曲悠回家後告訴了家裏人是遇到了什麽事情,她爺爺倒是說要去讨公道的,但她母親卻只說算了。

因為她在季鴻家裏做保姆,對于季鴻外婆的護孫溺愛程度異常了解,知道找過去也無用,于是此時只得算了。

反而在之後知道吳铮被咬傷的事情,因吳铮沒說是她家兒子咬的而松了口氣。于是更加不讓兒子與女兒再提那次的事情。

生怕季鴻的外婆因為知道了是她家曲悠咬的,而索要醫藥費什麽的。

曲悠對季鴻懼怕了。

但季鴻卻因此這次的事情又想起曲悠來了,以至于還對曲媽媽道,“肖嬸嬸,我去你們家玩兒一天吧!”

曲媽媽當然是婉言拒絕了,不過,季鴻卻鐵了心地要去,最後大人總是拗不過小孩兒的,曲媽媽只好同意了。

季鴻深知哄誘曲悠的方法,去曲家的時候,不僅提了一只縣城裏一家著名酒樓裏的烤鴨,而且還帶了不少酥心糖。

曲悠最開始是害怕季鴻的,總是躲他,後來看季鴻把酥心糖拿給他們院子裏的其他孩子吃,他就動心了,蹭過去跟在季鴻身邊,季鴻高興地把他抱起來,抓了最大的一把糖給他。

曲悠嘴裏含着甜甜的糖,又記吃不記打,忘了季鴻以前的惡劣了。

看曲悠嘴裏含着糖腮幫子鼓鼓的特別可愛,他還忘情地在曲悠兩邊臉頰上一邊親了一記。

曲賦已經比較明理了,她認為那天季鴻沒有故意欺負她和她弟弟,雖然打了曲悠的臉,但也只是想解救朋友的手臂而已,而且,他之後還用欺詐的手段把要打曲悠的吳铮騙走了,也算是幫了她和曲悠。

故而曲賦對季鴻并沒有仇敵思想。

反而看季鴻瘦高白淨,又長得帥氣,小女孩兒就對他有了好感,只是依然不敢太接近他而已。

季鴻這一天在曲悠家裏,便和他們院子裏的幾個大男孩兒打成一堆了,大家一起去釣魚抓蝦,過得很是快樂。

雖然季鴻和這些人混成一堆,但季鴻心裏其實并不把這些泥裏的孩子當成哥們兒,他也許是天生如此,便很有種“階級”觀念一樣。

他只把和他同一等級的吳铮這種人當成朋友。

而欺負曲悠也是,他似乎骨子裏就認為曲悠是比他低一等的,就該接受他的欺負。畢竟,曲悠是他家女傭人的兒子,曲悠的媽媽在他家是常受他外婆罵的,而且也不敢回嘴。

季鴻之後的許多個暑假,都有到曲悠家裏來玩,他每次都玩得很高興,卻依然沒有和那些同齡的男孩兒建立起友誼。那些男孩子當他是老大,但他只當他們是“下屬”罷了。

但是,那些樂于和季鴻在一起的人卻并不知道季鴻的這種想法,反而因為他的一些小恩小惠而對他惟命是從。

看來,還是鄉村裏的孩子單純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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