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如是相處

季鴻明白不能把曲悠逼緊了的道理。

曲悠正值反抗情緒最重的年紀,即使一點點不如意也能夠在心裏放大數倍。

但季鴻此時卻覺得自己已經做到了最大的讓步了。

這天是周六,他一點多回到公寓,看到曲悠不在,心裏就很不舒服,給曲悠打電話,沒人接,繼續打,依然沒人接。

季鴻并不是耐心好的人,他平時的耐心都是依靠他的意志力來壓抑本性實現的。

一遍遍打曲悠電話沒人接,他不得不冒火,想到曲悠是在他媽媽那邊去了,就又給曲媽媽打了電話過去,得知曲悠今天沒有去。

這下季鴻徹底火了,他出差十幾天回來,身體和精神上都很疲累,沒想到這時候卻不能好好休息,不把曲悠找到,他心裏就像是被毒蟲在啃噬一樣地難受。

給曲悠的班主任打了電話,對方因為有季鴻的交代,很看重曲悠,此時聽季鴻問起曲悠是否在學校,他就說有學院內部的新生籃球賽,曲悠是做宣傳的,該是在籃球場上。

得知曲悠在學校,季鴻才放下些心,但是想到曲悠竟敢不接他的電話,就臉色分外陰沉。

所幸他不是那種性格外放的人,不然他的怒火足夠讓家裏的家具遭殃。

季鴻連澡也來不及洗,衣服也沒換,就下樓開車來曲悠學校。

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就要如此急切地确認曲悠在哪裏,是怎麽樣的,不過,他知道,他想要把曲悠牢牢地握在自己手心裏。

他告訴自己,自己才該是曲悠的全世界,而且他也該整個兒地掌握住曲悠。

曲悠在讀的學校進校門就是運動場,季鴻對曲悠的學校很了解,直接開車到籃球場邊去,沒想到一眼望過去,就看到一個女人在擰曲悠的臉,曲悠滿臉通紅卻不知道反抗,只把季鴻看得內傷,然後還有一個大男生過來攀住曲悠的肩膀,季鴻知道這些都只是男孩子間的哥們情意而已,并無其他成分在,但他還是一看到就心裏陰沉。

他想,這些人都會影響曲悠,曲悠之後會變成什麽樣子呢,他覺得自己控制不住,就是這種控制不住讓他心裏很焦躁。

他一時并不想去叫曲悠了,車繞着運動場停到距離曲悠最近的地方去,他靠在車座上望着曲悠,視線也掃過整個運動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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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而陽光的學生們讓他心裏不大好受,和這些十八九歲的人比起來,他總覺得自己已經老了。而實際上他也才二十幾歲。

他又把目光放到曲悠身上去,曲悠笑着和身邊的女同學說話,臉上的陽光像是比別處的更燦爛一樣,季鴻看着就轉不過眼。

那樣明亮的眼睛,白皙的臉頰,明朗的笑容……

他想,他怎麽樣留住這時候的曲悠。

季鴻想到此,就嘆了口氣。

他其實是明白的,時光流逝,除了那些堅硬的寶石,還能夠有什麽是不受時間腐蝕的呢。

曲悠也在被時間腐蝕,他現在和十六歲時候的他相差太大,沒有了那時候的單純如水,季鴻還記得十六歲時候的曲悠騎着自行車從公路上行駛而過的樣子,是一副永刻在他心間的圖畫,值得永世收藏;現在的曲悠自然距離十歲時候的他也很遠,十歲的曲悠軟軟綿綿,時常坐在院子裏發呆,像是個安靜美麗的玩偶;現在的曲悠和兩歲時候的他相差更遠,兩歲時候的曲悠,他躺在涼床上睡覺,稚嫩的臉蛋,泛着紅暈……

季鴻越想這些越覺得時間過得飛快,他想,如果不抓緊曲悠,也許以後就該抓不住了。

正好一個女生朝他看過來,而且看了他很多眼,又見那女生和曲悠說話,他知道曲悠也會轉過臉來看他。

不知出于何種心态,他突然有些心慌,将車窗玻璃升了上去。

但曲悠是認得他的車的,曲悠跑出了籃球場。

季鴻想,他該立即帶曲悠回去。

曲悠看着他的神色淡漠裏帶着一絲不耐,并且不斷拒絕和他一起回去,季鴻覺得自己的所有耐心都要失去了。

曲悠看着他的神情讓他很煩躁,他知道,那些孩子看着阻止自己玩樂的家長就是用這種神色。

季鴻想,難道曲悠把自己當成他的家長了嗎?

這個設想讓季鴻更加煩躁起來。

看到曲悠轉身要走,他真的被激地生氣了,下車就過去拉住了曲悠。

曲悠想要掙脫他,臉上露出懇求的神色,“季鴻哥,你放我一天不行嗎?”

季鴻沉着臉不答,硬是把他往車裏推,曲悠不想和他打起來,又沒有他的力氣大,只被他推進了車裏。

季鴻關了車門,自己要去駕駛座開車的時候,曲悠卻開了車門要跑,季鴻被氣得眼中冒火,道,“你現在不和我回去,到時候我抓你回去了,就不讓你離開。”

曲悠驚愕地轉身看他,緊抿着唇氣得臉色泛白。

季鴻冷笑一聲,“你有班級活動,你過去啊!”

曲悠心想這個人就知道威脅自己。

但是他卻知道季鴻這個變态是真的說到做到的。

他班上的同學有看到曲悠和人拉扯,以為他遇到了麻煩事,有兩個人過來幫他,問道,“曲悠,怎麽了?”

曲悠朝他們笑笑,道,“我哥來叫我回去。”

他們又看向季鴻,季鴻已經恢複翩翩佳公子的模樣,對他們笑道,“家裏有事,我來接他,他卻不肯走。他是被寵壞了,一點不知道為家裏想想。你們的班級活動,又不止這麽一次,以後的再參加,不是一樣麽?”

曲悠被他氣得捏着拳頭發抖,心想這人只知道無理取鬧。

曲悠那兩位同學聽季鴻這般說,只得道,“原來是這樣。那曲悠,你和你哥一起回去吧!明天下午還有我們和三班的比賽,你來就行了。晚上的聚會,你少一次也沒什麽,反正再過幾周說是要一起去郊外燒烤,你那時候別缺席就是了。”

曲悠只得對兩位同學笑笑,又讓他們幫自己給班長說說,一切還沒有交代清楚,已經被季鴻拉着坐進車裏去了。

車駛出校門,曲悠沉默地看着路邊的風景,一句話也不和季鴻說。

季鴻開始認真開車也不理睬他,之後看曲悠那無表情的臉,就氣得笑起來了,道,“你是打算對我用冷暴力呢。我出差這麽久回來,你就沒有想一想我?我一回來,不僅見不到你人,來請你,還要看你臉色。還有,我給你打電話,你怎麽不接?”

曲悠回頭看了季鴻一眼,看到季鴻臉上雖然是冷笑,但是那種疲憊之色卻掩也掩不住,人前總是光鮮的他,此時襯衫卻是皺的。

想到季鴻剛才數落自己的錯處,他就覺得自己的确有些過分了。

于是臉色也放柔了下來,道,“我手機早上放在寝室裏沒拿出來,今天一天在外面沒回去,沒聽到你的電話。”

曲悠的解釋讓季鴻臉色好看了些,他盯着前面的路面,嘴裏卻問道,“那這十幾天,可有想過我?”

曲悠眉毛一皺,沒有回答他。

想是會想的,但是是想自己應該脫離季鴻,不然現在陷在季鴻的糖罐裏,過不久就該被他拿去煮了,到時候又是哭也哭不出來的苦楚。

季鴻那種一個大棒一根糖的行為方式,曲悠覺得自己也算是看明白了。

只是不知道季鴻那總是突如其來的大棒是什麽時候打下來,所以,就該一開始就不吃他的糖。

曲悠的沉默讓季鴻冷哼了一聲,道,“你和你的那些同學倒是玩得開心,是不是把我忘到一邊去了。這麽多天,你根本沒有回過家是不是?”

說那是“家”,也只是季鴻一廂情願罷了。

曲悠想,他早已是沒有家的人,從他父親去世的那時候起。所以,他是要更加堅強的,因為他不僅身體沒有依靠,連精神上的安詳之地也是沒有的了。

曲悠的一味沉默讓季鴻很惱火,他突然把車在路邊停了,曲悠因此一驚,以為季鴻是停車要修理自己。

季鴻看他那受驚的模樣,道,“在超市裏去買點菜,我要吃你做的飯菜。”

曲悠郁悶地望着他,“我不會做菜。”

“你煮面也行。”季鴻堅持道。

曲悠不想和他争執,只得下車去買菜。

季鴻把車在路邊臨時車位停好,也跟着進了超市。

曲悠推着車買菜,季鴻就跟在他身邊看着他,簡直像是他身邊帶着的一個跟班,讓不少人側目。

曲悠只得在心裏嘆口氣,覺得自己怎麽可能鬥得過季鴻這個人。

新鮮的蔬菜,漂亮的水果,似乎都還帶着大自然的氣息,曲悠看着它們,心裏便放松了很多,他喜歡對着菜蔬,看着它們漂亮的色澤,聞着它們的清新的味道,就覺得生活是美好的。

曲悠的廚藝很一般,在他的成長過程中,只在母親和姐姐不在的時候,他才下廚做飯菜。

雖然廚藝一般,但還不至于在廚房裏手忙腳亂。

買菜的時候也比較有計劃性,想着要做什麽菜,他就買什麽。

看着蔬菜時,他的眼神是柔和的,臉上不自主浮上笑意。

這讓季鴻想到,曲悠為什麽能夠給這些蔬菜如此好的笑臉,但是對着自己的時候,總是要那樣淡漠呢。

他一時沒想起曲悠一度也是對他有一張好笑臉的。

買了蔬菜和水果,曲悠就要去結帳,季鴻道,“怎麽不買肉?”

曲悠道,“吃肉使人肥,腦子裏只裝着油脂有什麽好?”

季鴻看着他,“那你怎麽不去成仙,從此餐風飲露,這不就更好。”

曲悠被他氣得臉都漲紅了。

季鴻卻笑起來,伸手攬住他的肩膀,道,“吃肉才能補充身體需要的各種營養,你若是想當非洲難民,我可不想陪你一起。”

曲悠哼了一聲,不說話了,但是還是去買了肉。

提着東西回家,曲悠的心情明顯比從學校出來時好了很多。

季鴻回到家就去洗澡收拾自己,曲悠已經十幾天沒有來過這裏,不知不覺心裏對這裏的感覺就陌生起來。

因為有人定期來給屋子做打掃,管理花草,裏面倒并沒有積起灰塵,陽臺上的植物也沒死,但因為沒人住,那種無人氣的冷清卻是非常明顯的。

曲悠收拾了季鴻的房間和自己房間裏的床單被套,換上幹淨的,一邊用洗衣機洗上床單被套,一邊開始在廚房裏處理做菜的材料。

曲悠雖然廚藝不高,但他喜歡做菜,也許也不是喜歡做菜,他喜歡的是一個人靜靜地仔細地做事情的感覺。

例如他能夠靜下心來仔細地寫字,一寫一大半天,他能夠坐在書桌前将一張被撕成碎片的圖片修複成原樣,他也能吃一個蘋果吃一個小時,慢慢地體會那個蘋果的滋味;還曾經坐在院子裏觀察樹上的樹葉,将一個枝桠上的樹葉數了一個遍,一共有近千片……

季鴻泡好澡,擦着頭發靠在廚房門口看了曲悠一陣,曲悠在仔細地切着地瓜,根本沒有注意到他。

季鴻看了他一陣,對自己說,他還是喜歡看曲悠這種樣子,曲悠對他板着臉的時候讓他煩躁。

季鴻對曲悠說道,“我要先睡會兒,吃飯的時候叫我。”

曲悠只擡眼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季鴻想對他發一下火,但看到曲悠又專心地切地瓜去了,便壓下了火氣,上樓睡覺去了。

看到自己床上的床單被套換了幹淨的,季鴻眼神柔和了下來,心想曲悠雖然對他冷戰,但是這個人,不可能真的硬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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