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一班跟十一班完全不一樣。
這會兒趁着沒上課,十一班同學們聊天的聊天、打游戲的打游戲,然而一班一片安靜,基本上所有人都坐在座位上看書做題。
簡澤安站在門口,呼吸都忍不住放輕了,油然而生一種敬佩和慚愧。
他探頭探腦地往裏看,一時不知道該不該進去。推門聲說不定都會打攪這群學霸做題的節奏。
好在就在他猶猶豫豫的時候,門內坐在靠中間位置的程子琛忽然擡頭往門這裏看了一眼,透過半開的門和簡澤安視線對上了。
然後男生便直接起身,走了過來。
“找我?”
程子琛打開門走出來,低頭看向簡澤安。
簡澤安原本就靠在門邊,程子琛一步走出來,兩人這會兒距離離得很近,更凸顯出身高的明顯對比。
高個子的男生垂眸望着矮一點的那個,長長的睫毛低垂下來,叫簡澤安不合時宜地聯想到做泥人時上色用的細刷。
他心頭一跳,向後撤了一步:“……嗯,找你。”
程子琛帶上身後的班門,指了指樓道。兩人一起走得離門口遠了點。
簡澤安有點艱難地措辭——畢竟要是對方真的沒有、也沒想過去找年級組長,自己這個問題就太奇怪了——
“你有沒有找老師說周五夏何然被劉子強那些人堵的事情?”
程子琛皺眉,定定地看着他,眸中似有不悅:
“你們班同學不是跟你們老師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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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但是我們十一班的同學,你懂得,年級組長肯定不怎麽重視,只是我們反映,大概劉子強不會得到什麽懲罰。”
程子琛似乎明白了,點了點頭:“如果需要我作證的話,我肯定過去。”
“不是作證。”簡澤安覺得說不清楚,“哎呀——你看以前劉子強欺負同學,年級組長也就是叫十二班班主任批評教育。被打得最厲害的那個還是六班的呢,我們十一班的被欺負,就算你作證也不能把他怎麽樣。除非——”
“除非什麽?”
程子琛看着他,聲音有些沉。
簡澤安想着夢裏的劇情,嘴裏下意識禿嚕出來:“除非,說是你被劉子強威脅……”
程子琛的臉瞬間冷了下來。
“你的意思是,為了幫助夏何然,你讓我去找年級組長說,我被劉子強威脅了?”
“啊?不是——”不是我讓你去啊,是你心疼夏何然所以主動去……
可程子琛顯然誤會了,沒有給簡澤安辯解的時間。
他一貫平靜的面孔上罕見地透露出真切的怒意,要是平時大概簡澤安還會稀奇一下,但這會兒對方憤怒的對象是自己,他只覺得被某種懾人的氣場壓制,一動都動不了。
“就為了一個剛認識的同學,你找我,讓我用自己的名義去跟年級組長提要求,嗯?簡澤安,你可真是好樣的。”
簡澤安腿都有點軟。
他都多少年沒有聽過程子琛連名帶姓地喊自己了。上回還是自己不到十歲的時候在程子琛房間裏颠球,不小心打碎了對方爺爺送的生日禮物。
……對方顯然是極為生氣了。
簡澤安也能理解他的氣憤。
畢竟就算程子琛再樂于助人,自己屁颠屁颠湊過來說,讓他以自己被威脅的名義去找老師,也太“聖·母·婊”了,一副慷他人之慨的樣子。
願意幫被欺負的同學找老師、幫忙買藥、幫忙作證……這些都是善意,是樂于助人,應該被鼓勵,但不能被要求,更不能被當做理所當然。
沒道理讓好心人把當事人的麻煩挪到自己身上來代人承受。
要是誰這麽對自己,簡澤安肯定直接噴回去問他“關你屁事”、“你這麽有愛心怎麽不把自己家改造成流浪漢收容所呢”。
——所以,他根本不是來讓程子琛這麽幹的啊!他瘋了才會出這種馊主意。
他只是因為現實和夢裏發生了偏差,搞不明白是怎麽回事、是不是因為程、夏二人相遇的時候自己在場,所以想過來确認一下事情的變化。
結果這事兒沒法解釋,一不小心沒說清楚,讓程子琛以為自己是來鼓動他去找年級組長的。
簡澤安想解釋。但這次程子琛顯然是氣狠了。
一貫對發小頗多縱容的男生某種近乎冒火:
“簡澤安,你在想些什麽?這麽多年的交情,就為了一個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轉學生……”
男生冷笑了一聲,薄唇勾出一絲泛涼的弧度。
“周五我就看出來了,你盯着人看得眼珠子都不會轉了。喜歡他?所以發小就可以随便拿來讨好人?——你以前,可從來不會說出這種四六不着的話。讓我用自己受欺負的名義去找年級組長?簡澤安,你可真行啊,十幾年的交情,來個一見鐘情就全都抛諸腦後?——我告訴你簡澤安,要是你喜歡上別人就會變成這德行,你信不信你喜歡一個我趕走一個?”
通常不怎麽多話的人難得的瘋狂輸出,劈頭蓋臉一頓罵把簡澤安都罵懵了。
而且關鍵是程子琛說話的這意思他怎麽聽不太懂呢?
什麽叫“喜歡他”?喜歡誰?
簡澤安艱難地捋了捋思路,在程子琛吼完之後幾秒才後知後覺地理解了這番話,然後就目瞪口呆了。
……等等,哥,你說啥?
誰喜歡誰?
我喜歡夏何然?
這個句子裏的主謂賓至少有一個是不對的吧?我,喜歡,夏何然,這三個詞放在一個句子裏怎麽排序他都不成立啊。
等程子琛在極怒中一口氣說完那一通話,簡澤安才一疊聲地辯駁:“……我不喜歡夏何然,真不喜歡!”
程子琛沒說話,看臉色還在氣頭上,不想理他。
簡澤安覺得滿頭包,這都是什麽奇怪的想法?他努力解釋,力争解開這個誤會:“我不是想要你把這事兒攬自己身上!我什麽時候做過這種不講道理的事情?我是、我是……”
“你是什麽?”
“我是以為你自己打算怎麽做,就想過來确認一下……”
這解釋聽起來非常無力。
程子琛瞥了他一眼,冷笑:“你以為?我憑什麽這麽幹?善心沒處發了我去捐點款好不好?哪怕給反校·園·暴·力志願者協會當志願者呢?我是佛祖附體嗎要割肉喂鷹?”
簡澤安張着嘴,像個傻瓜。
這會兒他真的有點後悔自己為什麽要過來确認了。可是不問清楚又會總懸着心,懷疑夢裏的劇情偏離了多少……
他沒辦法把夢的事情說出來,所以無論怎麽解釋都顯得很無力。
可是看着程子琛氣狠了的樣子,一貫做的比說得多、不愛在嘴皮子上和人計較的人罕見地語速飛快地說了這麽多,他心裏也很急,不希望程子琛對自己誤解和失望。
他只能拼命道:“我真的沒有喜歡夏何然!我是以為……唉,我是以為你喜歡他,覺得你可能會這麽做,所以來問問你!我沒有——我不會這麽過分非要把你扯進和你無關的事情裏面!”
少年的聲音非常急切,語速很快,還帶着他急躁了就忍不住吞音的說話習慣。
程子琛低頭看他。
正對上少年圓睜的、仿佛某種小動物似的眼睛,烏溜溜的,無辜得不行。
他皮膚比較白,而且容易上臉。喝酒的時候很容易整張臉紅彤彤的,着急、生氣的時候也是,一急,臉部皮膚就充血,然後一片的粉。
這會兒,他臉頰都漲紅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睜大了看着對面的人,臉上全然是被誤會的急切,還有一點委屈。
他們認識了太久,第一張合影是當年熱鬧、設施簡陋的大院裏兩家一起照的,在簡澤安的百天。當時程子琛也就是半歲。
可以說,他們認識的年頭就是兩人在這世上活過的年頭。
程子琛太了解眼前這個人,所以即使在氣頭上,他也輕而易舉地從這張在他面前不懂掩飾的人臉上看到了迫切的、恨不得把一切攤給他看的無辜。
程子琛那股陡然竄上心頭的火忽然就燒不起來了,像是爆燃的瞬間沒了燃料,不上不下,有點堵,可更多的是松了口氣。
沒撒謊。
所以是真的不喜歡那個轉學生。
那種,上周五看到這家夥看着轉學生目不轉睛的樣子就開始憋在心裏的不爽,終于散了一些。
程子琛其實也不太能理解自己的不爽,卻也沒有深究。
大概是看不得發小望着個剛認識的人兩眼放光、并且覺得對方的眼光實在不怎麽樣吧。另外可能也有一些,自己為數不多親近的人要被搶走的微妙不爽。
——別看程子琛優秀,甚至已經超出了“優秀”這個詞可以界定的範圍,但他其實沒有多少朋友。或許很多同學崇拜他,也有些人因為他出色的外表和驚人的成績心生仰慕,可很少有人願意和他成為非常親近的朋友。
畢竟,誰願意成為陪襯呢?
而程子琛又是那麽一個,光芒耀眼到足以讓幾乎所有同齡人在他面前徹底黯然失色的存在。
想想看吧,如果你是他的朋友,當考試之後別人和好友一道抱怨題目難、通過共同咒罵出題人加深友誼的時候,面對除了語文主觀題和作文剩下都是滿分的程子琛,你開得了口嗎?你和他一起走在路上,不熟悉的同學都忍不住多看他兩眼,嘀咕幾句“這就是那個學神啊”、女生目含秋水地悄悄瞥他,而你像是隐形了一樣。當你跟家長說起自己好友,家長順嘴一問這是個什麽樣的人,聽到對方的成績立刻驚為天人然後從此動不動“你看看人家程子琛”……
說真的,幾個人受得了?
所以程子琛有很多關系不錯的同學,然而這其中并沒有會第一時間和他分享發生的事情、也期待他同樣無話不談的極為親近的好友。
程子琛很理解。
他早就不是幼兒園時那個問出“這些題目不是很簡單嗎”然後被小朋友們排擠、回去反思自己為什麽可以解多元方程的小孩子了。
他毫不懷疑,現在之所以沒什麽足夠親近的朋友,是因為平臺還不夠高,如果到P大,到中科院,到國家實驗室,到全國人才彙集的地方,曾經的這些問題就都不是問題。
所以程子琛并不是什麽因為沒有朋友就孤僻甚至搞出什麽反社會思想的高智商小變态。
他很理智,一面保持着和其他同學不近不遠但是和睦的關系,一面有條不紊地繼續學習、準備給自己争取更高、更廣闊的平臺。
而簡澤安是這個理性的規劃裏唯一的那個例外。
只有他,能夠坦然地拿着不及格的卷子理直氣壯地找程子琛講題。
只有他,在大院的時候哪怕每次兩人一起出現,被叔叔阿姨們誇的都是程子琛、還會帶上一句“小安也要加油,多跟琛琛學習啊”也能心無芥蒂笑嘻嘻地說一句“我就是不喜歡學習啊,子琛是子琛,我是我”。
也只有他,在所有人都仰望着傳說中的、震動了整個省後來甚至全國競賽圈的學神時,用驕傲而理所當然的語氣說一句“子琛最厲害了”,但看着對方的視線裏從來沒有距離感。
那是程子琛除了家人以外最重要的發小。
是他不容失去的小太陽。
作者有話要說: 程子琛:你喜歡他。
簡澤安:不,是你喜歡他!
夏何然:……所以到底跟我有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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