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怎麽, 不知道吃什麽?”

可能是簡澤安看着手機愣得有點久,邊上林霄看了過來。

簡澤安在對方的目光下沒由來有點心虛,可能是想到自己要去吃獨食。

“子琛幫我點了外賣。”

林霄抿了下嘴唇, 又笑了一聲:“行啊,挺好的。省得你還得餓着肚子上第一節 課。”

“那……”

“那你回教學樓吧。”林霄擺了擺手,“我去小賣部。”

他表情有點淡,雖然也沒露出什麽不虞, 可簡澤安就是本能地感覺到他在不高興。

“要不, 我外賣分你一半?先墊個肚子,然後第一節 課下課再來買?肯定人少。”

“用不着。”

這話一出來, 簡澤安和林霄都是一愣。

這話, 有點沖。

簡澤安打量他:“你……怎麽了?”

林霄“啧”了一聲,沒有控制表情。煩躁從他英氣的眉宇間流瀉出來,濃黑的眉毛一擰, 憑空帶出些不好惹的氣場。

“沒怎麽, 餓得。有點煩。”

語氣仿佛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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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我排隊去了。”男生随便揮揮手,沒等簡澤安說話, 就已經轉過了身。

簡澤安看着男生高大的背影,愣了一下, 然後才向教學樓走去。

下午放學,簡澤安和夏何然直奔醫院。

這個點兒醫院門診自然不放號了, 于是挂了急診去看。簡澤安本來是想着要找一下自己熟悉的醫生, 拜托對方幫忙把病情在不違反職業道德的前提下稍稍說得嚴重一點,比如該休息兩周說成休息三周這種。結果他們遇到的醫生一檢查,直接就說最好應該上夾板。

反而簡澤安有點急了:“很嚴重嗎?他這個會留下後遺症嗎?”

“不算嚴重。普通的踝關節扭傷。”

“那怎麽要用夾板啊?”

“支具是用來讓踝關節中立位固定的。”醫生言簡意赅,一面在鍵盤上噼裏啪啦一陣敲, “應該早點來,你這個都過兩天了。再拖着更好不了了。——固定三周啊,然後才能鍛煉。給你開了活血化瘀的藥。”

打印機一陣響,打出來醫囑和藥單。

醫生簽了個名,很酷地用下巴點了點單子的方向:“拿着。一層繳費取藥。”

“哦,謝謝您。”簡澤安聽明白其實不算嚴重,松了口氣,拿上單子,等夏何然艱難地把包得跟個粽子似的腳趿拉進鞋裏,兩人一起走出去。

取了藥,簡澤安拿出手機對醫生開的單子咔嚓一拍,編輯V信發給簡家公司裏的律師,大概把事情說了,拜托對方幫忙寫個律師函。

發完V信就看見夏何然在旁邊看着他笑。

簡澤安覺得耳朵有點燙:“你笑什麽呢?”

“就是覺得挺開心。”夏何然把藥和單子塞進書包,“來三中之前我沒想過能交到你這麽好的朋友。”

簡澤安被他說得不好意思。

“咳……說得夠肉麻的。同學嘛。”

夏何然搖了搖頭。

“我以前在X市,你知道吧?邊上那個縣級市。”他聲音有點輕,“呆了三年。我初二過去的。X市很小,上同一所學校的,基本都住在附近,從小就認識。我一個外來的,融入不進去,更要命的是,我和媽媽租的房子,房東是班裏一個同學的媽媽。她造謠我媽媽……那個同學受她影響,在班裏胡說八道,那些同學都說我是——算了。”

他說到這裏,閉上嘴,沒繼續,表情卻劃過一絲苦澀。

簡澤安的心髒怦怦直跳。

——這聽着……怎麽那麽像劇情裏,劉子強第二次帶人堵夏何然、程子琛遇到後直接沖上去跟夏何然一起打回去之後,夏何然對程子琛慢慢敞開心扉、吐露自己過去的內容?

可是……

可是現在,時間不對,地點不對,關鍵是人物不對啊!

簡澤安有點亂。但當他瞥見夏何然臉上輕微的恍惚和隐痛,立刻把這點困擾抛在了腦後,心都揪了起來。

少年有張精致的面孔,看着他,你會以為這是個被寵愛着長大的孩子。可偏偏事實恰恰相反。

夏何然的話說到一半,沒說下去。

簡澤安卻知道他要說什麽。

在夢境裏,劉子強等人逃跑後,少年靠坐在了牆角。

因為打架,他的校服被扯破了好幾個口子,臉上也是一片塵土。

他摸出一根劣質香煙。

被夢裏的程子琛奪過,不讓他抽。

然後少年就笑起來,明明沒有抽煙,卻笑得咳嗽。不知道他是真的想要抽那一根煙,還是想要借着煙的嗆人氣息,掩飾他啞了的嗓音。

“草……他們這次真的惹到我了。他們不該——不該說那個詞——”

簡澤安看着眼前的少年。

和夢中看到的如出一轍的角度。對方側過頭,緊抿的唇線裏生生咽下了後面要說的詞語。

但簡澤安知道的。

夢裏,原本甚至有些漫不經心抵擋和還手的少年,是在劉子強用惡心的語氣無意中罵出四個字——婊·子養的”——之後,忽然像是被解開了某個封印一般,整個人瞬間變成失去理性的獸類,連眼睛都轉為血紅,下手一下比一下更重。

——直到來圍堵他的人面對如同發瘋的他心生恐懼,想要逃跑;直到程子琛甚至不得不轉為攔着他,不讓失控的少年下死手把劉子強打出問題來。

簡澤安想起夢裏的夏何然近乎瘋狂的眼神,一陣心疼。

可那是夢裏的事情,按理說簡澤安不該知道那些。

看着眼前略微側過頭、咬肌微微凸起、顯然是咬緊了牙關的少年,簡澤安只恨自己這麽多年來沒好好學語文,不能引經據典從司馬遷講到蘇武,從忍辱負重講到聞雞起舞,說不出什麽動人的話語。

此時嘴巴張了又閉,最終只能本能而拙劣地試圖安慰:

“你已經離開那裏了。你不會再遇到那些人了。現在——現在還有以後,會好的,會越來越好的。”

他磕磕絆絆,幾句話說得像是幼童學語般只會用簡單句。

冒着傻氣。

夏何然卻被這笨拙的語氣,從大段沉重的、負面的、晦澀到令人如同身陷夢魇的過往裏拉了出來。

他怔了一下,如夢初醒,似乎淪陷的意識全數回籠。這才在在口中嘗到腥甜。

原來是咬破了口腔內壁。

他擡起眼睫。醫院的白熾燈明晃晃,淡淡的消毒水味環繞在四周。

這不是什麽輕松愉快的場景,卻奇異地叫夏何然長長松了一口氣。

側眸,男生穿着和他自己身上同樣的校服看着他,眼神裏慌亂而關切,似乎懵懂,又似乎什麽都了然。

夏何然慢慢扯出微笑來。

起初艱難,後來卻真切地有了愉快的意味:

“嗯,我知道。我也覺得現在很好很好。”

“是吧。”

簡澤安看他重新笑了,也松了口氣。

“你看我們市就很好啊,這麽大個副省級城市,誰也不認識誰,班裏同學雖然一半是三中初中升上來的,但還有一多半哪兒來的都有。而且這麽大個年級,又是高一最後重新分班,大家之間也沒比跟你熟悉。你要是沒說得上話的同學,跟我混呗。我們那幾個經常一起玩的,別看成績不咋地,但是人都不錯,講義氣,絕對不會說排擠誰!再說要是真有什麽,你跟我說啊,我安哥的大名,不能說全校響當當,至少咱們年級還是有點用的……”

他唠裏唠叨、啰裏啰嗦,只恨不得連班裏拿過多少個流動紅旗、他跟幾個朋友在全年級約過多少次籃球多少次LOL排位賽都拿出來講一講。

夏何然聽着,什麽晦暗壓抑的情緒,早就不翼而飛。

他挑起眉毛看着身邊的人一臉絞盡腦汁找11班優點安慰他的樣子,聽得忍俊不禁。

簡澤安搜腸刮肚一番猛誇,就連平時嫌棄的白火都用了“心直口快、天生樂觀、樂于助人”足足三個詞來褒獎,正詞窮不知道接下來該說點啥,餘光裏瞥見夏何然忍笑的表情,頓時臉熱了:

“你這什麽表情!”

“開心的表情。”夏何然試圖正色回答,結果沒繃住,“噗嗤”一聲破了功。

看簡澤安眼睛都瞪圓了,才連忙擺了擺手:“聽你說得開心。”

“……明明是看我笑話。”簡澤安嘟囔。

“沒有。”怕他不信,還又強調了一遍,“真的沒有。是真的很開心。你說得對,我已經離開那裏了,現在已經很好了,以後會越來越好。”

——畢竟,在這裏,已經遇到了很好很好的人。

周二的早上。

簡澤安來得很早。早早把各科作業放到課代表桌上,就開始自習。

只是今天的自習有些心不在焉,每隔兩分鐘就往門口看一眼。

夏何然的腳一踏進班門,他“蹭”一下站起來,把旁邊在課桌桌肚裏拿手機和女朋友聊天的同學吓了一跳。

“擦!人吓人吓死人啊!”

“對不住。”

簡澤安笑着抱拳拱拱手,對方也只是随口一句,抱怨了聲“椅子上裝電門了嗎”就又低頭看手機去了。

簡澤安兩步走到夏何然邊上,看着對方放了書包,就把人往門外拉:“走走走,年級組長辦公室走着!”

夏何然哭笑不得被他拉出來:“你聽着怎麽那麽興奮呢?”

“伸張正義嘛,當然令人迫不及待。……咳,好吧,是我有點期待年級組長看到律師函的臉色。”

夏何然驚訝了:“你真弄出來律師函了?”

“對啊,我安哥說的話,那必然是算數的。”簡澤安得意地沖他挑挑眉毛,“着東西不費勁,律師手裏都有模板,改幾句話往上照搬就可以。然後簽個名蓋個章,一個同城快遞送到家,半個小時搞定。看看不?”

夏何然點頭。簡澤安把手裏的A4紙遞給他。

夏何然看了兩眼,一目十行,是律師的口吻,大概就是說他的委托人夏何然遭受校園暴力,學校學生劉子強等人侵犯了委托人的健康權、名譽權、人格尊嚴權、人身自由權,觸犯聚衆鬥毆罪、尋釁滋事罪,而三中對學生具有監護責任,在這一事件中符合“未盡到職責範圍內的相關義務致使未成年人遭受人身損害、或者未成年人致使他人人身損害”這一條,應當承擔賠償責任。并且在委托人遭到校園暴力後,學校的不作為導致校園暴力進一步升級,致使委托人遭受故意傷害而受輕微傷(附視頻和醫院診斷證明)學校應該承擔補充賠償責任。

“寫得真正式。”

“那當然,律師函嘛,不正式怎麽起到震懾作用。”簡澤安的語氣活像是這律師函是他寫的,“到了。”

夏何然敲了敲門,喊了聲“報告”。

“請進。”

年級組長眼皮一擡,看見他倆,臉就耷拉下來:“又是你們兩個!如果是因為夏何然受傷的事情就不要再來找我了,我跟你們說過了——這是什麽?”

簡澤安笑眯眯地将律師函推得到年級組長眼皮子底下:“我們也不好直接去校長辦公室,所以只能麻煩老師您幫我們轉交一下這份律師函。畢竟協商的方式解決不了問題的話,作為普通公民,我們選擇相信法律的力量。”

作者有話要說:  雙更奉上,謝謝小天使們的支持和喜歡!今天的小簡也棒棒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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