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簡澤安坐在沙發上, 表情完全呆滞。

他覺得自己應該是幻聽了。

不然怎麽會聽見自己冷靜自持的發小說出那樣的話?

少年像是死機一樣乖乖巧巧地坐在沙發上,背脊挺直,白皙的臉上雙眼無意識地大睜,流露出茫然地神色, 嘴唇微微張開, 天生的唇色顯出一點糜紅。

程子琛的眼神更深了。

他語氣低沉而溫柔地喚, 像是怕驚醒了誰似的:

“澤安。”

沙發上的人沒動。

程子琛深深地吸了口氣,慢慢迫近了他, 伸出雙手扣住他的肩膀。

簡澤安哆嗦了一下, 終于有了反應,仰頭,大睜着無措的眼睛,像是某種毛茸茸的動物幼崽。

程子琛的頭緩緩壓低, 有那麽一刻簡澤安亂成一鍋粥的腦子裏懷疑他是不是就打算這麽親下去。

可程子琛沒有。

他終究不是趁人之危的人, 做不出在對方沒有決斷的時候占便宜的事情。

他的頭慢慢壓低,最終将額頭抵住了簡澤安的額頭。他的眼神很深,直直看見了簡澤安的眼底。

簡澤安被他神色所攝, 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程子琛輕輕地笑,又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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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安。我是認真的。——我喜歡你, 不是作為發小,不是作為朋友。我渴望成為你最重要的、可以與你最親近的人。從靈魂到身體。抱歉, 我本來不想用這樣的方式讓你知道, 但是情難自已。”

簡澤安打結的思緒艱難地一寸寸捋清。

程子琛喜歡他。

對方的身體變化……是因為他。

這兩個邏輯在大腦裏判定成立的剎那, 簡澤安的臉“轟”一下子熱了起來。

這個年紀的少年不少都會好奇地去聊一些身體方面的話題,簡澤安不至于單純到聽到相關話題就羞澀。

可以前,那些男生們偶爾聊到什麽片子,或者誇張地炫耀什麽, 對象怎麽都不會是簡澤安自己。

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袒露對他的欲-望。關鍵是,對象還是程子琛。

那個似乎開口就應該是什麽定理定律、天生屬于榮譽屬于科學、似乎本身就是“優秀”代名詞的學神。

你很難想像把他跟“欲-望”放在一個句子裏。

他好像就該是那種禁欲的、襯衫扣子扣到最頂上一顆的那種只适合崇敬與膜拜的存在。你無法去想象他露出屬于“人”更不要說是動物的原始欲-望。

可是程子琛說,很難控制對他的渴望。

對方此刻貼近了他,灼熱的呼吸籠罩他的面頰,扣住他肩膀的手克制地收緊,但還是沒能抑制住将他往對方懷裏拉去的力道。

屬于程子琛的、淡薄而透着些許凜冽的松柏氣息,将他整個人籠罩在身下,以違反對方一貫表現出來的氣質的霸道,無孔不入地滲透他的全部感官。

更讓簡澤安無法忽視的是,對方靠近的身體散發出來的蓬勃熱意,還有明明尚未貼上他,卻存在感足夠明顯的部位。

簡澤安整個人都傻住了。

他只能僵着身體,閉着眼,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腦海裏翻來覆去,于萬千混沌中有些羞恥感,還有一點……他不願承認,卻又朦朦胧胧确實存在的、因為這種若即若離的暧-昧被喚起的迷亂。

簡澤安沒有辦法思考,他因此也沒有察覺到,同樣是面對告白,自己當時對夏何然的,除了震驚就是愧疚。拒絕幾乎是本能地湧上舌尖,那是不需要思考的答案,從內心裏一路傳達。

而現在。

他一動不動,像是個驚呆了的僵直的貓頭鷹,腦子被攪成一鍋粥,可是……無論是腦海中,還是心底,抑或是身體,都沒傳達出拒絕或反感的半點跡象。

他沒有發現,程子琛卻發現了。

程子琛突然直接由身體以最原始的方式赤-裸-裸暴露了情感,很有些尴尬。然而他畢竟反應能力很強,心理素質也極為強大,在短暫的心亂之後迅速有了決斷,直接表明心跡。

随後,可能是簡澤安的慌亂無措,倒叫程子琛剩下的那點尴尬也徹底消散。

他此刻距離簡澤安極近,清晰地看着對方顫抖不已的、鴉羽似的睫毛,還有從耳後蔓延到兩腮的一點紅潮。

程子琛于等待回應——或者說判決——的忐忑裏,突然就握住了一線靈光。

他忍不住将握着簡澤安左肩的右手挪開,向下——

掌心抵上少年的胸口。

蓬勃的躍動從胸腔,一路傳遞到他掌心。

在這一刻,程子琛無可自制地,從心底裏滋長出愉悅的感受。

簡澤安因為他突然近乎撫摸的動作吓得陡然張開了眼,正對上程子琛含着笑意、亮得驚人的雙眸。

“澤安。你心跳得好快。”

他忍不住低低地笑,深深地吸了口氣,呼吸着少年身上柔軟幹淨的柔順劑殘留的味道,這氣息一路傳進肺腑,叫他原本靠着意念自我冷靜了些許的沖動,險些又更加劇烈的擡頭。

而簡澤安于混沌一片的思緒當中,陡然明白了程子琛在說什麽。

他腦子裏“嗡”的一聲,立刻伸手去拉開程子琛覆在他胸口的手。

程子琛莞爾,順着他的力道挪開了手,簡澤安幾乎是有些狼狽地用自己的手掌去感受心跳,然後崩潰地發現程子琛沒有在唬他。

怦怦——怦怦——

強烈的心音似乎在訴說着他最本能的心情。

簡澤安倉促收手,張口結舌。

他想說什麽,又不知道能說什麽。

恰恰在這時,廣播裏響起預備鈴的音樂,簡澤安立刻長出了一口氣,像是逃出生天。

他在音樂聲裏道:“我沒反應過來……我有點亂。子琛,你先起開好不好?”

他本來就感冒,帶着點鼻音,天然像是哭過。更不要說語氣的最末,帶上些許讨饒的軟,像是可憐兮兮的求助。又或者,說得更明白些,像在撒嬌。

程子琛垂眸,看着眼前的人眼珠亂轉、就是不肯看他的樣子,又看了看他燒紅的耳尖,還有臉上的一抹心虛,低笑。

“好。”

他嘆息般地應了聲,聲音裏全是縱容。

他松開少年的肩膀,抽身在沙發旁半步開外站着,看着少年起身,別別扭扭地站在那兒,似乎不敢越過他離開這房間。

程子琛心裏軟了一片,他伸手,将簡澤安方才折騰一場皺了的校服捋平,又把放在邊上的暖貼給他:

“沒來得及貼,你拿回去,下課貼身上。記得喝藥。”

簡澤安讷讷接過。

程子琛看他神思不屬的樣子,又嘆了口氣:

“我沒想告訴你——至少不是現在。你不願意,就當什麽都不知道,嗯?”

簡澤安低着頭沒有說話。

程子琛挑眉,伸手擡了一下他下巴:

“不至于吧?不肯跟我說話了?”

“沒。”簡澤安搖頭。他不知道怎麽說,這會兒看着程子琛,還是熟悉的面孔,卻看着就覺得心慌。

程子琛松開勾着他下颌的指頭,轉而去揉他頭頂,力道有點重,像是輕微的洩憤:

“你啊。想怎樣都行。——最近,至少這兩周,剛才的事我一個字都不跟你提,你也別想。你要是不想見我都行,我把複習材料早上放你桌上。兩周後就是期末考,你準備了這麽久,別受影響。嗯?”

簡澤安覺得喉嚨有點哽住。

對方的語氣像是無可奈何——不是那種“我管不了你了”的無可奈何,而是那種“你怎麽樣我都随你,誰叫我喜歡你呢”的無可奈何。

他一時間覺得眼睛都跟着一熱,狼狽地點頭“嗯”了一聲。

一開口就洩露出鼻音,好在他在感冒,這聲音也并不奇怪。

這時第二遍正式上課鈴也已經開始打。

簡澤安捏着暖貼往門口走:“那就……就先這樣。我們都回班吧。”

“你自己先回吧。”

程子琛卻沒動。

簡澤安的手握在門把上,扭回頭來看他。

“得去趟洗手間。”對方語氣無奈,聲線低啞,“沒事,我晚到老師不會說什麽。”

簡澤安懵了一瞬,很快意識到什麽,不由又看了對方臍下一眼,臉差一點又燒了起來,立刻轉身倉促地打開門往外走,還差點絆了自己一跤:

“我先回班。你……你自便。”

門被他帶上。

程子琛看着門板,無聲地笑了笑,旋即閉上眼,眉間露出一絲隐忍。

程子琛說不跟他再提這件事,就是真的沒有再提。

甚至周五兩人照常的補習時間,他都先發V信問簡澤安要不要繼續,語氣與平時一般無二。

兩人見面,程子琛也是尋常的表情神态,若非課桌裏還放着沒用完的暖貼,簡澤安真的要疑心那天中午的事情只是一場夢。

反而簡澤安自己,白天學習忙碌的時候還沒有分心的餘地,晚上一躺在床上,就禁不住總去想程子琛。

想起他垂頭在耳邊,低沉地說“我是情難自已”,想起他那日目光灼灼俯視下來,眼神似乎要将他整個人一寸寸燒灼,想起他說着渴望,卻隐忍地未越雷池一步,只扣在他肩頭的手,用力到幾乎讓他疼痛……

簡澤安漫無目的地想着,腦子裏亂七八糟一片,思緒肆無忌憚蔓延,直到突然反應過來時,才意識到自己都想了些什麽,羞惱中一翻身,跟着又意識到自己身體興奮不已,甚至連衣服都髒了,不得不去更換。

簡澤安跟被雷劈了似的一把掀開被子,顧不上去思考為何自己會出現這樣的反應,咬牙切齒地一路低喃着“草草草”沖進洗手間收拾,然後又一捧冷水潑在臉上,半晌才冷靜下來。

躺回床上,心裏全是丢人的感覺,輾轉反側,想清空大腦入睡,精神又太過興奮,睡不着。

這麽折騰了半天,他才終于累了,慢慢睡去。

次日醒來時,卻又不知夢裏幾番旖旎,只依稀記得發小低沉的笑意擦過耳尖,呼吸燙得人頭皮發麻,修長有力的手指輾轉過胸口,激起身體顫抖。

如是兩日,簡澤安頗有些萎靡。

放學後學習小組一道學習,夏何然還擔心地問他是不是感冒加重的緣故。

問的人偏偏是夏何然。

跟他表白過的夏何然。

劇情裏本該與程子琛相戀的夏何然。

簡澤安偏偏是因為程子琛神思不屬輾轉反側,這其間微妙的感覺,叫他羞愧到無話可說,只能強打精神。

他想起程子琛這幾天平靜如常的态度,還有之前他說“你想怎樣都行”的模樣,倒有些明白對方的擔憂。

難怪他那時說,沒打算跟自己告白。

如今自己尚不能完全明白對程子琛到底是何種心情,還在猶豫懷疑,只隐隐領悟到對方對自己的吸引,就已經這樣了。要是真的确定了,甚至跟他在一起……

學習狀态是不是更受影響?

簡澤安本來自以為是個在關鍵時能沉得住氣的人,現在卻知道了,很多時候并不是你想踏下心就能做到的。

他足足兩三日都不太在狀态。

他有時分神,會忍不住去摸手機,然後不自覺就打開到和程子琛聊天的界面,手指在對話框戳了又戳,最終醒過神便像是做賊般立刻收回手。

不能這樣。

他咬牙告訴自己。

發過誓要好好學習,堅持這麽久,努力這麽久,目标定了這麽久,如果因為這種事情狀态崩盤……

對得起當時做了那三個夢之後下定決心的自己嗎?

又對得起一直在幫自己補課的程子琛嗎?

如果連這點自制力都沒有,子琛會失望吧。

無論自己最後能給出一個什麽樣的答案,總歸不該是現在來想這件事。

簡澤安努力調整,放空大腦。

拼命刷題,一分心就背課文,晚上躺着床上胡思亂想就背單詞。試了好幾種辦法,到底慢慢找回了狀态,又全心投入到期末複習當中。

徹底找到學習狀态,學進去了,全副心思都放在題目上,心神歸寧,倒也就沒再被那些紛亂攪擾。之後幾次小測驗,成績穩中有升。簡澤安終于松了口氣。

——他不知道。那兩日,他一直在對話框裏戳戳點點,對面的男生看着“正在輸入中……”的字樣,擔心了多久,一次次想要說些什麽,又一次次告誡自己,越說越容易影響對方,然後只能隐忍看着,猜測着那邊少年的狀态,說服自己相信他。

好在,他沒信錯。

作者有話要說:  小夏、林霄、俞越紛紛哭暈在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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