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簡澤安本能地察覺到異樣。

“我雖然學過鋼琴, 可也就是業餘愛好者的水平,沒什麽能力評判……哎你等等啊。”

簡澤安沒解釋完,俞越的手指已經落在了琴鍵上,開始彈奏。

流水一般的音樂從男生修長的手指下流淌出來。

簡澤安的教養讓他做不出在別人彈奏的時候吵嚷幹擾的事情, 所以雖然覺得不對, 卻還是只能緘口, 心裏卻有點憋悶。

俞越彈完前奏,張口合着樂曲唱了出來。

他一出聲, 簡澤安就是一愣, 心裏的不爽也散了大半。

他不怎麽追星,以前跟俞越關系也不好,所以只在看電影的時候看到過俞越飾演的角色,還真不知道他也會唱歌。

自然也沒想到, 對方的聲音居然這麽好聽。

而且, 姿态也這樣優雅,一點不像平日和簡澤安針鋒相對有些刻薄的模樣。

可能這幅樣子,才是他被粉絲們迷戀的模樣吧。

不過, 展露在簡澤安面前的,通常都是這人嘴巴壞又驕傲的一面。

可這會兒, 男生整個人周身的氣息仿佛都沉靜下來。

他微微閉目,手指在琴鍵上輾轉騰挪, 似乎全副心思都放在了這支音樂當中。三角鋼琴上方有一枚圓圓的嵌入式小射燈, 投出明耀的白光, 将男生籠罩其中,周身鍍上明媚的光暈。

他的側顏十分優越,額發被梳上去用啫喱水固定,露出飽滿的額頭。鼻梁挺秀, 嘴唇偏薄,卻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出潤澤的光。此刻他坐姿挺拔,專注地凝視琴鍵,雙手在琴鍵上翻飛,看起來優雅得像是童話中的小王子一般。

他低吟淺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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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夜色裏璀璨焰火,

是少年時如詩的輕歌。

你是長廊下的風鈴搖曳,

是萬千花海中我唯一想珍藏的一朵

……”

他十指蹁跹,在黑白的琴鍵上以音樂織出一場溫柔的美夢。

男生的聲線是清澈的少年音,此刻似乎含着無盡的溫柔與祈盼,和着流暢婉轉的音樂聲,像是微涼的緞子從指縫間流下去的感覺。

簡澤安哪怕一開始并不想聽俞越演奏,卻也不知不覺聽得有些入迷,被音樂帶入了情緒當中。

他在對方幹淨的歌聲裏聽出隐約的忐忑、渴望與希冀,那種微妙而複雜的情緒完美地融合在樂聲裏,像是夜色裏安靜灑下的月光,最能扣動孤身一人時的心緒。

俞越的聲音非常清澈,沒有一絲雜音,在高低音之間的轉換自然而然,整個人似乎不是在演唱,而是在自顧自地用音樂傾訴。聲音低回間,讓人感受到他似乎懷揣着無盡飽滿的情緒,卻又不敢徹底宣洩,只能溫柔而隐忍地用委婉的歌聲傳遞。

簡澤安小學一直學鋼琴,音樂素養很不錯。他聽着聽着就沉入其中,感慨對方這支曲子真的很能打動人心,完全表現出了一個少年人暗戀中的患得患失,還有對喜歡的人全方位的贊美和歌唱。

聽第一段的時候,他沉浸于歌聲裏,不乏贊嘆。

然而很快,間奏過後,這支歌到了第二部 分,副歌被反反複複地吟唱,主要就是“你是夜色裏璀璨焰火,是少年時如詩的輕歌。你是長廊下的風鈴搖曳,是萬千花海中我唯一想珍藏的一朵”這四句。

初聽時簡澤安沒有怎麽察覺,也沒聽清每一個字。

然而這一段被反複強調,他終于完全聽清,原本還覺得好聽,聽了好幾遍,忽然心頭就是一頓,一時間連動聽的音樂都讓他無法全情投入了——

不算“如詩的輕歌”這一句,可“夜色裏的焰火”、“長廊下的風鈴”還有“萬千花海”什麽的,都讓他忍不住想到,程爺爺壽宴那一晚,自己在花園裏長廊下安慰俞越的一幕。

那時候,為了給被俞父逼迫彈琴的俞越解圍,簡澤安找人幫忙,提前開始了煙火秀。後來,他在花園跟別墅之間的長廊下看到落寞的俞越,忍不住過去,對方跟他傾訴了很多,還擁抱了他。當時他以為是俞越難受之下情緒失控,在尋求安慰。

那個長廊對面就是花圃,裏面開滿了繁複的花朵,誇張一下說是萬千花海并不為過。

長廊裏還挂着一只風鈴,風一吹就會叮叮當當地響。

簡澤安聽着反複吟唱的這段副歌,心情越來越複雜。

這是他想多了嗎?還是對方這一段歌詞,真的就是受到那晚的啓發寫的?

可這支歌的主題很明确,是在描繪少年的暗戀心情。如果說是那些意象都是那晚的場景,歌詞裏用無盡贊美去形容的那個“你”又該是誰?

簡澤安很想說服自己,寫歌能用的形容和意象就是那麽些,什麽花啊煙花啊,都是歌詞裏常見的。

但是,這是俞越親口說的,唱片裏唯一一首自己作詞作曲的歌,而且還特意把簡澤安一個人留下來,彈唱給他聽。

俞越跟簡澤安,又恰恰是那一晚那場煙花秀下長廊裏聊天的兩個人。

簡澤安禁不住提起了心。

他心頭七上八下間,俞越的歌唱到了尾聲。

男生十指的動作慢慢變緩,聲音也柔和靜谧下來,變得像是入睡前耳畔的低喃。最終,他的雙手按下幾個溫柔的和弦,然後緩緩擡起,歌聲也随之歸于寂靜。

俞越收回手,扭頭問坐在一邊的簡澤安:“你喜歡嗎?”

他臉上帶着笑容,還是和歌唱時一般的,說不出的優雅和溫柔的笑,帶着隐約的希冀甚至祈求。

就像是整個人都還被籠罩在音樂帶來的情緒中沒有出來。

簡澤安聽了他這句問話,心裏一沉,原本還猶豫自己的猜測對不對,這下徹底不用猜了。

眼前的人的眼神和語氣,無不在說明,那首歌,就是想要唱給他聽。

或者,更明确一些,就是寫給他的。

簡澤安有那麽一瞬間幾乎感覺荒誕。

他長這麽大,人緣一直很好,但直到最近都還從來沒有被人表白過。

有沒有人喜歡他他不知道,不過學生當中,大部分人就算有好感,也沒有去告白和早戀的勇氣。

簡澤安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最近自己突然這桃花開得一朵又一朵?

他心裏着實糾結,臉上卻努力不露出其他神色,只裝作沒聽懂的樣子:

“我說了我對音樂不太懂。要不你還是問問你們公司請的那些老師?他們肯定能給出有意義的指導。”

說着又裝模作樣地看了一下腕表:“這都要十點了,我得回家了。”

他起身就要往門口走,俞越跟着就從琴凳上站了起來。

“你明白的。”

簡澤安心裏有點慌,語氣還維持鎮定:

“什麽明不明白的?真的挺晚了,你也早點休息——”

他的話戛然而止。

有人從背後抱住了他。

一如當時程家別墅的回廊下,用嘲諷語氣說完自己經歷的俞越,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緊緊抱了上來。

簡澤安心裏咯噔一下,立刻就去拽他的胳膊:“不要鬧!”

“簡二。”

俞越從他身後貼過來,下巴還在他肩膀上蹭了一下,嘴唇就在他耳邊,聲音卻不複方才的溫柔,反而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平常的姿态,透着一股咬牙切齒的驕傲。

“少給我裝傻。”

這才是簡澤安最熟悉的俞越,那個驕傲、執拗卻又不擅長表達內心感受的傲嬌少年。

那片刻剖開倔強外表流露出的溫柔優雅,叫簡澤安太不習慣。

他恢複成這樣,反而讓簡澤安松了口氣,也沒了那種下意識就小心翼翼、婉轉含糊的語氣和心态,直接用平時和俞越相處的态度開口:

“松開!”

“不。”俞越抱着他不放。

簡澤安剛才看對方眼裏含着微弱祈盼的模樣,還有點歉疚不忍,這會兒卻毫不留情加大了力道把俞越的胳膊拽開了。

“我要回去了。”

俞越從後頭繞過來攔在他面前,方才還溫柔脈脈的眼睛,這會兒像是在眼底藏着兩把燃燒的火炬,灼熱而又執拗:

“你還沒給我答案——你喜不喜歡?”

他大聲地問,似乎又是平時吵架的模樣。

而且直到現在,也含糊着不說出話裏的賓語,沒有明确他問的是簡澤安喜不喜歡那首歌,還是……他。

他大約是想做出高傲強勢的态度,微微仰着下巴,語氣也兇。

可此刻這間房子裏太靜了,一絲雜音也沒有,只聽得見他的喊話。

連聲音裏明明細微的顫抖,也清清楚楚。

簡澤安在他固執的瞪得老大的眼睛裏看見一抹沒藏住的惶恐。

他雖然大聲逼問着,攔在簡澤安的身前,看起來氣勢洶洶,實則色厲內荏,用虛張聲勢的模樣掩藏內心的脆弱。

簡澤安看着眼前的人,忽然想起四年多以前初遇的時候。穿着白西裝的小少年把別人送的小蛋糕丢進垃圾桶。簡澤安憤怒地跳出來指責他。

當時那個不到十三歲的俞越,在挺直腰板故意做出倨傲而理直氣壯的表情前,臉上分明露出了慌亂。

當時的他還沒有那麽懂怎麽完美掩藏好情緒,而當時的簡澤安也沒能看出來他驕傲表情下的慌張委屈。

四年多過去了,簡澤安看着眼前的人。對方在各種活動上表現得游刃有餘,似乎完美無缺,不然也不會人氣節節攀升,直到獲得“國民弟弟”的美譽。可在自己面前,卻似乎還是當年那個小少年。

明明在意,明明想解釋,但就是固執地要用強硬的姿态來掩飾。

簡澤安心裏有些不忍。

可他知道如果不拒絕得幹淨利落、給對方留下不該有的希冀,才是真正的殘忍。

他看着俞越的眼睛,一字一頓:

“不喜歡。”

俞越眼睛裏的火苗熄滅了。

“歌很好聽,但不是我的菜。”俞越沒說明白,簡澤安也就不說透,“不過我想,以後聽到的人多了,會有人喜歡這首歌的。”

——你很好,只是我不喜歡,不過以後,遇到的人多了,總有人會喜歡你。

可是俞越下巴揚得更高了:

“你以為,誰都能有幸單獨聽我自彈自唱給他聽嗎?”

——也許會有人喜歡我,但我不喜歡。

他故意昂着頭,眼睛也往上看,似乎高傲到每邊了。

可簡澤安眼尖,還是在他擡頭剎那,于眼底,看到一抹很淺的水光。

他不想讓它流出來,所以要把頭揚得高高的。

簡澤安沉默了一下道:“就算現在沒有,以後時間長了,總會有的。”

俞越問他:“那你怎麽知道現在你不喜歡,以後也不喜歡?”

簡澤安還沒回答,他自己忽然想到什麽,臉色都變了:“你已經有喜歡的……了?”

他含含糊糊,到底沒有說出“人”這個字,雖然兩人心裏都清楚說得不是歌。

他也非扯着那塊遮羞布不放下來。

簡澤安本來第一反應是說“沒有”,可腦海中忽然閃過一道身影,眉如刀匕,星眸微冽。

他的嘴一時頓住了。

這一頓,俞越敏銳極了,死死盯着他:“果然有了。”

簡澤安聽他這樣判斷,想反駁,卻生出巨大的心虛來。

——他說不出“沒有”。

想到程子琛,哪怕對方不在這裏,他也沒辦法否認。總覺得如果說沒有,本心都在隐隐抗拒。

這一刻,在俞越的逼視裏,簡澤安聽到心底塵埃落定的聲音。

——我完了。

作者有話要說:  咳,感覺好對不起俞越。

都是告白。夏何然能醋一把林霄跟程神,俞越同學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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