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程子琛走過來, 其他幾個人都挺意外。程子琛,三中高二年級就沒有不認識的,所以雖然不太熟, 也都還是跟他打了招呼。
“程神?你也過來吃飯?”
白火茫然。
程子琛搖頭,目光禮貌地和他一觸, 就又挪回簡澤安身上,眼裏也自然帶上笑意:“不是。剛好在附近有點事, 知道澤安在這邊聚餐,順道過來接他回去。”
洪創磊傻乎乎地問:“安哥又不是不認道。接他幹嗎?而且, 程神你跟他家順路?”
程子琛笑了一下:“不順路, 他今晚住我家。”
林霄握着酒杯的手驀地收緊, 他一下子擡頭看向了程子琛。
“啊?”白火幾個全都露出錯愕的表情。
洪創磊還問簡澤安:“安哥你為啥住程神家裏啊?”
“你應該知道吧, 子琛跟我是發小。最近他一直在幫我補習。有時候順便住一晚上。”簡澤安總不能大喇喇地說“他是我男朋友”, 雖然在座的都是朋友, 但不确定他們對同性戀的态度,公開關系的時間和方式還要斟酌。
幾個人都露出了然的表情,杜飛池還頂着一張紅彤彤的臉感嘆:“有咱三中大名鼎鼎的活招牌程神當發小, 這待遇就是好啊。”
林霄一直沒說話。
簡澤安的解釋輕描淡寫,也合情合理。但可能是因為他一直關注着對方,本能地覺得有什麽不太對。
那種不對勁兒的感覺讓他心裏愈發沉重了。
其他人沒注意到林霄的異樣。程子琛還在說他可以先出去到別的地方待會兒,等這邊散了他再過來和簡澤安一起走。
那頭王占騰就擺手:“沒必要,我們吃得差不多了, 剛還說要結賬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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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創磊一口幹了最後一點啤酒, 把杯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放:“是啊,也該走了,再不走,待會兒火子你公交都沒了。”
“這也不早了, 打車吧。”簡澤安跟白火說。
但不管是怎麽走,說到這兒了,都意味着這頓飯吃完了。
洪創磊率先起身,把剛才拿着看的獎牌隔着桌子還給林霄:“霄哥,收好您這大寶貝,我去結個賬——你們幾個轉賬給我,霄哥免了,這頓是我們五個請你。”
這是早就說好的,大家都沒意見,洪創磊就去了前臺。
他一動,标志着這場聚會徹底結束。其他幾個人也開始起身穿外套、揣手機,準備走人。
簡澤安站起身,把牛仔外套從椅背上拎起來,往身上穿。
套好之後,他去系前面的扣子,卻聽到一聲輕笑,接着脖頸側邊一熱:
“領子。”
簡澤安反應過來是程子琛把自己不小心掖進去了的領子給翻出來了。
他很自然地“嗯”了一聲,連謝謝都沒說——他倆這關系,再因為這點小事道謝,太生疏了。
旁邊的林霄看到這一幕,心徹底沉了下去。
——方才,他看的分明,程子琛的手指擦過了簡澤安的脖子。
然而簡澤安一點異樣都沒有。
幫着整理衣領這件事本來就有些過于親昵了,女孩子們可能會彼此幫忙,但男生,給哥們兩肋插刀可以,但整理領子……基本沒人會這麽幹。
而簡澤安看上去習以為常,坦然受之。
而且,簡澤安一向禮貌,即使是對好友也如此,林霄給他倒杯水他是一定會說謝謝的。可剛才,簡澤安只用鼻音應了一聲,一個字沒說。
林霄的嘴裏泛苦。
他看着眼前的兩個人自然地做出那些親昵地舉動,某種他不願意證實的預感越來越強。
洪創磊結了賬回來,除了林霄,其他幾個聚餐的人都轉賬給他,然後幾個男生們就往外走。
林霄落在最後面,前頭就是簡澤安和程子琛。
他看着少年揚起頭不知道跟身邊的人說了什麽,高一些的男生臉上露出柔和到堪稱寵愛的笑意,用手在少年的後腦勺上揉了一把。
一行人掀開飯館的塑料簾子,走了出去。
初春的晚上有些涼意,晚風拂面,讓一群喝了點酒的男生們都清醒了幾分。
“我叫快車了,有跟我家一個方向的不?”王占騰在最前面問。
洪創磊問了一聲他住址,表示跟他一起走。
杜飛池家離得最近,準備騎個共享單車回去。
“你确定?你剛才喝得不少。”簡澤安皺眉。
“沒多點,真沒事。”
“還是別。你哪怕走回去都比騎車安全——不然送你吧。我跟子琛要打車,讓司機師傅繞一下先把你送回家。”
“不用——真不用,我走回去算了。剛好吹吹風。”
簡澤安再三确認,确保杜飛池沒問題,也就算了。杜飛池跟其他人揮手告別,率先走了。
白火家離得最遠,而且也不同向,只能自己叫車。
“林霄你呢?”
簡澤安回頭問。
前面大馬路上一輛車飛馳而過,猩紅尾燈一閃,光芒掠過少年幹淨的眉眼。
林霄看着他臉上笑容,嘴巴發幹:“……我待會兒再說。”
“還待會兒?”簡澤安不可思議地看着他,恰好此刻王占騰叫的車到了,王占騰跟洪創磊一面跟朋友們道別一面往車裏走。
簡澤安跟那兩人揮了揮手再見,又回過頭跟林霄道:“我們叫的車都馬上到了,你還不叫車?”
林霄閉了閉眼睛。
他不想說話。心裏有把火悶燒着,并不爆裂,也不燎原,只是暗暗地灼人。
他忍了很久,猶豫,踟蹰,糾結,輾轉……他不想忍了。哪怕是最不想聽的答案呢,好歹是個答案。
男生扯了下嘴角,眼睛卻沒什麽笑意:“澤安,我有點事想問問你,過來一下。”
簡澤安站得離林霄并不遠,中間也就隔着一米多的距離。這個距離,說話不至于困難。
不過他是跟程子琛站在一塊的,兩人的手臂幾乎貼在一起。
林霄叫他過來說事,顯然是想叫他單獨說話,不想讓程子琛聽見。
簡澤安有點意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程子琛一眼。
後者跟他目光相接,很自然地點頭:“我去那邊買瓶水。”
他指着不遠處的報攤亭。
簡澤安“嗯”了一聲。
程子琛擡眼,目光越過簡澤安,跟林霄對視。
他露出了一個笑容,很平靜,沒有什麽特別的意味,十分禮貌。
林霄放在身側的拳頭卻是一緊。
他知道程子琛喜歡簡澤安。
夏何然告白被拒絕那天,林霄跟程子琛兩人就在病房外。之後程子琛跟着簡家人一道走了,夏何然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被拒絕了就忍不住也想刺激一下別人,跟林霄點明了程子琛也喜歡簡澤安。
可這會兒,林霄叫簡澤安單獨說話。程子琛的模樣太平靜了,也太篤定了。沒有好奇,沒有煩躁,沒有介意,也沒有炫耀。
即使林霄不怎麽待見程子琛,他也得承認對方是個聰明到配得上一聲“程神”的人物。這樣的人,林霄對簡澤安的情緒,他真的一點也看不透嗎?
可他非常配合地讓出空間,讓簡澤安跟林霄聊。
換成別人,可能會覺得,也許之前的判斷是錯的吧。程子琛大概跟簡澤安就是普通的朋友,只是因為從小一起長大的關系更親密些,但沒什麽其他,不然為什麽對于林霄單獨和簡澤安說話的事情這麽無所謂?
可林霄不覺得。
簡澤安跟對方的相處姿态,太不一樣了。
雖然這兩人一直都關系親密,但還是不一樣。具體要說,林霄說不出來,可直覺讓他覺得,簡澤安和程子琛之間已經發生了很大的不同。
林霄很難不去想,或許程子琛這樣的篤定,是他很有把握——對簡澤安的感情很有把握。
對方似乎半點不會擔心自己和簡澤安說些什麽。
那種不好的預感一分分加重。林霄看着程子琛向着報亭走去,看着簡澤安面露疑惑地走近自己,卻覺得眼前的人依舊離自己很遠很遠。
他試圖扯出個笑容,但是失敗了。
“澤安。”
林霄看着眼前人的眼睛,
“你跟程子琛——是不是,是不是關系有點什麽變化?”
他含糊地問,抱着一線僥幸。如果是誤會,自己上來就問對方是否跟程子琛在一起,那有些奇怪。
可眼前的少年在短暫的張大眼睛的愕然之後,緊跟着垂下眼簾,臉上的表情帶出些不好意思。他咳嗽了一聲,嘴角卻慢慢揚了起來:
“很明顯嗎?哎,我其實是打算跟你們說的,但還沒想好怎麽說,不知道你們對同性戀是不是有看法。而且今兒是你的慶功宴,我跟王占騰又不是很熟,就沒提……本來也打算開學之後叫上你跟磊子火子,交代一下我這兒的……那啥,進展。”
林霄覺得,自己整個五髒六腑都瞬間被凍住了。
他有那麽一刻忽然感覺周圍的車水馬龍燈紅酒綠突然遠去,自己周身一下子寧靜下來。
或者,不應該說寧靜。
是死寂。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繼續張開嘴的,但聽着自己的聲音都覺得非常非常陌生:
“所以,你跟程子琛真的在……談戀愛?”
對面的少年沒有聽出他的聲音有多艱澀,語氣輕快地回答:
“對,就假期裏的事兒。沒想到林霄你這麽敏銳。……開學之後我跟火子還有磊子慢慢說,他倆要是不覺得這事兒反感的話,我跟子琛請你們吃飯啊。也算慶祝我脫單?”
簡澤安笑得很燦爛,眉眼間都沁着愉悅的光。
林霄看着他的笑容,停頓了半晌,忽然爽快地大笑起來,爽朗得近乎誇張,肌肉都有些變形,幾乎連眼淚都要笑出來。
他不得不故意做出搖頭的樣子,不讓人看見自己的表情,伸手一把拍上了對方的肩膀:
“我就看着你倆黏黏糊糊,結果還真猜着了!沒想到啊,咱們幾個裏居然是你小子最先脫單。這必須請吃飯——去華府人家!”
華府人家是他們學校邊上很貴、而且排隊很久的一家私房菜。
簡澤安聞言立刻“啧”了一聲:“哎哎哎,不帶這麽宰我的。”
但是他的眼睛和嘴角,都是笑着的,顯然,因為提到戀情,心情十分愉快,并且一點也不介意因為這事兒請哥們們吃頓好的。
林霄這一刻,真的很恨自己為什麽這麽懂簡澤安,能輕易看懂他表情下的喜悅和幸福。
他忍着心裏生疼的感覺,努力閉了閉眼就,然後控制表情露出和平時一樣的、最哥們的笑容:
“最先脫團背叛組-織,不宰你宰誰?說好了啊。”
“行行行。”簡澤安無奈地搖頭,“霄哥說了算。那我等回去跟火子還有磊子說。”
他說着又笑起來,眉眼明亮。
“林霄你要跟我問的,就是這事兒啊?”
“……嗯。”林霄對他笑了笑,目光卻沒落在他身上,而是穿過他肩膀,在馬路上并不聚焦地看着,忽然道,“你看那邊停着的出租車,那是不是你剛才叫的?”
“啊?”
簡澤安回頭去看。
林霄在這一秒,動作飛快地擦了一下眼角。
“好像還真是。”簡澤安道。
“別讓師傅等急了。你叫一下程子琛吧。”
“嗯,好。林霄你怎麽走?我看你好像還沒叫車。”簡澤安一邊撥手機一邊關切道。
林霄拿着手機,低着頭似乎在看屏幕,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這一刻根本不敢去看對方的眼睛:
“我馬上叫——你們叫的車鳴喇叭了,你別管我了,快上車吧。”
“哦,好。那你趕緊叫車早點回去啊——這也不早了。回家群裏說一聲!”
“好。”林霄擡頭笑了一下。
他看着簡澤安回身沖他招手道別,看着不遠處程子琛大步走過來,看着那兩人會合,然後一起向出租車走去——簡澤安還又一次回頭跟他道別。
林霄看着他們,看着他們上車,看着車子開走,他卻一步都沒有動,整個人像是釘在地上一般。
過了很久,他忽然擡手,重重地、粗魯地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艹。”
他心裏嘲諷自己:林霄,你真他娘的是個懦夫。
從前不敢說,到了最後,還是不敢說。
從前怕說了被拒絕做不成朋友。而現在,怕讓對方快樂的笑容裏染上歉疚。
所以,就做個哥們吧。
一如既往……
為你開心。
作者有話要說: 唉,基本林霄這一段也交代完了。
有時候越哥們的人,越不敢跨出那一步,越心裏想得多,最後止步于哥們的位置。不知道有沒有寫出我想要的感覺……
夏何然的喜歡是追逐光一樣的喜歡,所以他想要表達,想嘗試去握住他的光。而林霄的喜歡是在身邊悄然滋長的喜歡,是打球之後的擁抱,是呼朋引伴時對視的一笑,因為感覺太舒服了,太熟悉了,反而不敢邁出那一步,最終意識到了什麽想說出來,已經晚了,又不忍心讓他難過。所以就當個祝福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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