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一秒鐘心動(2)
一輛公交車緩緩駛進了遠處的站點。丁小野拖着封瀾就跑。封瀾腳上是一雙不合腳的拖鞋,被他拽着,跑得吃力又狼狽。
“你就這麽送我回去?”封瀾氣喘籲籲地停在公交車旁,“不行……滿了……喂!我不想擠,下一輛行不行……”她話說完的時候整個人已經被塞進了擁擠不堪的車廂。前面有人下車,後面又有源源不斷的乘客湧上來,封瀾被動地往前挪動着,最後在某個角落終于動彈不得。
丁小野的聲音在她頭頂傳來,“別啰唆,末班車。”
封瀾的家在大學雲集的城東,而餐廳位于繁華的商業街區,末班車上擠滿了逛完街回家的學生和小情侶。她覺得自己快被擠得雙腳離地了,前胸後背都緊貼着別人的身體。
站在封瀾正前方的丁小野盡可能地往後仰了仰,讓她得以伸手扶住上方某個吊環。封瀾個子不矮,即使今天脫掉了高跟鞋,讓她在丁小野面前感到了明顯的身高差,但抓住吊環對她而言輕而易舉。只不過她能夠着的那個吊環在她的右前方,而她的腳在人群中動彈不得,也就是說她維持這個姿勢必須整個人向前傾倒,這也代表着她基本處于一種向丁小野投懷送抱的姿态。
封瀾有點小小的不好意思,但并沒有提出抗議。丁小野反而比她更不自在。車子幾次轉彎之後,他果斷替換下她的手,讓她改為扶着自己。
“抓住胳膊就可以了。”他忍耐着封瀾的手在他身上的各個部位做着選擇。剛往後仰倒,在兩人之間騰出一線空間,又被填補得嚴絲合縫。
“後面的人在擠我。”封瀾無辜地說。她在他的肩、手臂和胸口之間選擇了最後者作為她保持平衡的安置點。其實坐公交車也不算太壞。
這時已近淩晨,七夕的夜晚。幾個小時前封瀾還為自己的孤單冷清而感慨,一轉眼就站在人滿為患的公交車上,耳邊是嗡嗡的人語,窗外是忽暗忽明的光影,身畔緊緊相貼的是讓她怦然心動的人。剛經歷了一番驚心動魄的危險,她手掌和膝蓋還貼着膠布,心裏卻有一種詭異的亢奮。
難道這就是荷爾蒙的偉大力量?他的心是否也如她跳動如擂?封瀾好奇地想要求證這一點,才剛動了動手指,就被丁小野抓住了手。
“別亂摸。”他警告道。
于是封瀾就不動了,她仰起臉看丁小野。他正低眉斂目,不知道想着什麽。以前封瀾并不十分中意男人的大眼睛雙眼皮,總覺得那是一種過時的審美取向,反不如細長眼睛來得有味道。現在她近距離地注視丁小野的這雙眼睛,他的眼睛很大,眼皮頗深,瞳孔幽黑,像一口深井,看得她的魂魄往下墜,一直下墜,觸不到底,沒有回聲,只有一種想要尖叫的欲望。
“封瀾。”丁小野叫醒她,把她的額頭往後推,“我說過不要用這種饑渴的眼神看我……”
封瀾被丁小野推得脖子後仰,等他的手撤離,她忽然踮起腳尖去吻他的嘴。四周都是人牆,丁小野毫無防備,避無可避。得逞的那一刻,封瀾只覺得他的唇遠比說出的話柔軟。
她只是輕貼上去,并未妄動,數秒過後便松開,雙手依然平放在他胸前,臉脹得通紅,偏裝作若無其事。丁小野繃着臉,忽然想起什麽,用手背在自己嘴上蹭了一把,果不其然在指節處發現與她嘴唇相似的顏色。他就這麽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好像這忽然變成了他身體多出來的部分,也不知道該放在哪裏,更不知該如何處理那抹暧昧之極的唇膏印記,留着礙眼,抹到任何地方也不合适。身旁不遠處有人吹了聲口哨,丁小野耳根處緩緩地泛起了可疑的紅暈,一時間竟也沒有說話。
封瀾喃喃道:“我也說過我遲早會收拾你這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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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車的速度遠比想象中更快。封瀾下車的地方是個人流量很大的站點,剛才還擠得像一盒沒開封的火柴似的公交車瞬間人就走了大半。封瀾和丁小野随着其他乘客下車,人群瞬間就被深夜寂靜的街道稀釋了。她的心也一樣,一時滿滿的,一時又空空落落。
今天她一滴酒都沒喝,人卻有點迷迷瞪瞪的,恰似喝到臨界點的微妙感,明明心裏萬分澄明,卻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平坦的路上仿佛被人安置了無數細小的彈簧,每走一步都可以感覺到從足底蔓延開來的細微震顫。
四周行人漸稀,封瀾的腳步聲并不孤單。丁小野不說話,但他還在身邊。他們中似乎沒人願意主動提起公交車上的小插曲,占了便宜的心竊喜之,被占便宜的也放棄聲讨。
封瀾在小區大門口猶豫了幾秒,她沒有停步,丁小野也沒有反對,兩人就穿過了迂回曲折的小區園林綠化帶,終于到了她家的單元樓下。
封瀾清了清嗓子,說:“那個……我家就在樓上。”
“嗯。那我走了。” 丁小野掉頭就走。
“你怎麽回去?剛才是末班車。”她找到了一個理由。
丁小野說:“還有夜間公交,只不過走遠一點。”
“等等,喂……我……我家沒別人,你要不要上去坐坐?謝謝你送我回來,我可以給你泡杯茶,咖啡也有,你要喝什麽?”封瀾又叫住了他。
丁小野無奈地站住。他好奇地問:“你想幹什麽?封瀾?”
封瀾再一次不争氣地鬧了個大紅臉,夜色應該會給她掩護。其實她沒有多想,屢次的挽留也并沒有更深層次邀約的意義,她只是不能看着他這樣就走了。
“你怕我?”她咬着嘴唇說道。
丁小野的手插在口袋裏,他笑出聲來,“你好像總是忘了,你只是個女人——而已!”
“謝謝你也知道我是個女人。”封瀾自我解嘲地說。
丁小野問:“你平時也這麽随意邀請男人上樓?”
封瀾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眼睛卻紅了。她是怎麽容忍他一再地輕視侮辱她的?可是在丁小野看來她不就是像這樣的女人嗎?她的情不自禁對他而言只是一貫的放浪形骸?
想到這裏,方才還盤旋在封瀾心中的小旖旎蕩然無存。她再一次深深領悟到媽媽說的話是對的。封媽媽說,千萬不要主動向一個男人示好,即使心裏愛他愛得發狂,太容易得到東西的男人不會珍惜。前二十九年封瀾都謹遵母親大人教誨。那些愛過她或者她愛過的男人,也有的說她“作”,說她不好哄,但他們都願意在她樓下等,願意捧着鮮花說着動聽的話,陪她耗,陪她慢慢走那個開場。
唯獨丁小野。
唯獨他!
她第一次上趕着捧上自己,他丢在腳下,看都不看。
封瀾想,媽媽還有些話沒有說透,“賤”這個字不分性別,得不到的才是最好,或許在男人、女人看來都是如此。
“你走吧。”封瀾對丁小野說。
丁小野走了幾步,聽到封瀾不甘心的聲音在身後傳來。
她說:“丁小野,我有過別的男朋友,但我沒這麽對過別的男人。如果你是要吊着我的胃口,讓我求你,那你得逞了。我恐怕不是一時心動,我喜歡你。”
丁小野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他說:“那又怎麽樣?”
“你對我連一點感覺都沒有過?我不信!”封瀾問得急切。
丁小野回頭,“你要我怎麽說才滿意?”
“我要你說實話,看着我說。”封瀾把手按在自己心口,“就連一秒鐘的心動都沒有過?我吻你的時候也沒有?”
丁小野看着她的手,還有她手按向的部位。小區裏百合花形狀的路燈明晃晃的,像要把人的五髒六腑照透。他緊抿着嘴,搖了搖頭。
“我最後再說一次,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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