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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有一瞬間的靜默。

音樂聲、遠處的汽笛聲仿佛都遠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輕微的嗡鳴聲, 在杜子嵂耳邊來回盤旋着, 最後化作了一聲聲的回聲，“解除婚約……”

這個場景好像有點熟悉。

他恍惚着想了起來，在省城醫院外的那家咖啡廳裏，他也曾經說過同樣的話，淡漠地、居高臨下地要求宋芾取消婚約。

現世報來得可真快啊。

當時宋芾是怎麽回答的來着？

她不肯，求他給她一個緩沖的時間，不會很長, 一年就夠了。

很好，宋芾很守信用，宋明的确走了快一年了。

可是，為什麽要挑在今天？在他已經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想要正式向宋芾求愛、期待着兩人長長久久地在一起的時候？

難道, 宋芾從前言談舉止中不經意流露出來出來的依賴和喜歡, 都是他的自作多情？

難道，宋芾已經有了另外喜歡的人, 有了別的打算？

懷疑和嫉妒啃噬着他的心髒, 他的手掌扶在桌角，骨節用力得發白，仿佛只有這樣, 他才能控制住自己快要爆發的情緒。

“為什麽？”他面無表情地看向宋芾，從齒縫裏擠出三個字來。

宋芾一臉的輕松愉快：“是這樣的啦，以前我一個人，叔叔嬸嬸欺負我, 奶奶得了病，我心裏害怕，所以就死皮賴臉地纏着你們不放了，現在你們照顧了我一年，我也已經适應了西都的生活，有了自力更生的能力，怎麽還好意思一直霸占着這個未婚妻的稱號不放啊？這樣太耽誤你了。”

“不耽誤。”杜子嵂沉聲道。

“怎麽不耽誤？你都二十六啦，要是碰到喜歡的女孩子，人家一聽你有個未婚妻，連機會都不給你早就跑得遠遠的了，”宋芾說得很快，她深怕杜子嵂又因為恩情要對她負責，違心對她好，所以這些話她在心裏打了好久的腹稿，一氣呵成，“而且，我也會有喜歡的男孩子，到時候再想要解除婚約那就太尴尬了。”

尖銳的桌角刺入了掌心，帶來一陣痛意，也帶來了殘忍的清醒。

喜歡的男孩子。

一直以來的懷疑像毒舌吐信，瞬間襲來。

是“會有”，還是已經“有了”？

這個人是誰？在他這樣的嚴防死守下，居然還能有人見縫插針騙取宋芾的放心？是顧昀寧，還是俞呈炜？又或者是其他犄角旮旯冒出來的不知名的混小子？

他原本一直在等着宋芾開竅，也等着宋芾先表達出幾分對他的喜歡，讓他能順水推舟把從前那些在宋芾面前說的話一筆揭過，不至于太過丢臉。然而他等得太久，等得他心浮氣躁，終于在宋芾從機場回來那天下定了決心，決定不再等了，丢臉就丢臉，反正是在自己心愛的女人面前。

可是，還沒等他說出口，宋芾居然給了他這麽當頭一棒。

事已至此，他在強留着這婚約，已經毫無意義；他原本計劃的表白，也成了笑話。如果他還想在宋芾面前保留一絲尊嚴，現在他就應該痛快地答應下來，解除婚約。

然而，聲帶卻好像不聽大腦的命令，自行将他的決定轉換：“我爸不會同意的。”

“放心啦，”宋芾急急地道，“這件事情交給我，我會和杜伯伯說的，他那會兒不是在我爸面前說了嗎，只要我同意，就會守約，那反過來講，只要我不同意，婚約就不作數了，你別擔心啦。”

杜子嵂定定地看着她，忽然笑了：“好，很好。”

“你和杜伯伯也用不着覺得對不起我和我爸，真的，”宋芾的語聲誠懇，“你們照顧了我一年，幫我教訓了我叔叔和嬸嬸，救了我奶奶，讓我開了眼界看到了一個和原來完全不同的世界，我和我爸爸都會一直感激你們的。以後，我們還是一家人，我多了三個哥哥，還多了兩個長輩，怎麽看都是很劃算的事情，我很開心。”

為了證明這樣的開心，宋芾朝着對面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哥哥？三個哥哥？”杜子嵂喃喃地重複了一句。

“是啊，”宋芾笑着道，“你、子骐哥、子骥哥都是我的哥哥，別人要羨慕死我了，我有這麽厲害的三個哥哥……”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不安地看着杜子嵂，小聲問，“還是說……你……不願意做我的……哥哥嗎？”

杜子嵂沒有說話。

他怕他會忍不住想要捏死這個沒心沒肺的小丫頭。

這麽多日子以來呵護，時時刻刻的惦記和挂念，難道就是為了當她的哥哥？他就算再寵傅玫玫，也沒有為她做過一頓飯，更從來沒有和她朝夕相對、共處一室的打算。

然而，“沒有”兩個字在喉嚨裏打了個轉，被他咽了下去。

宋芾的眼神驚愕中透着隐隐的傷心，好像只要他拒絕，下一秒就會哭出聲來。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和宋芾劃清界限。

這二十六年來，他幾乎無往而不利，沒有嘗到過失敗的滋味，而現在剛剛感受到了自己的怦然心動，卻要眼睜睜地看着喜歡的姑娘要離他而去，這完全不是他的風格。

他站了起來，淡淡地道：“怎麽會？別胡思亂想，我永遠都會是你最親密的人。好了，你先吃，我去上個洗手間。”

菜一道道地上來了，對面的人卻一直沒有回來。

菜品顯然都是精心搭配過的，很符合她的喜好，但是宋芾有點食不知味。

事情都說完了，告一段落了，但她沒有想象中的如釋重負，情緒越來越低落，美食也沒法讓她快樂起來，甚至有一種想要哭的沖動。

要是現在她能自己一個人呆一會兒就好了。

菜都上齊了杜子嵂才從洗手間裏出來，他的臉色不太好看，吃飯也沒什麽胃口，随便切了兩塊牛排就用餐巾擦了擦嘴，表示飽了。

宋芾忽然想了起來：“杜大哥，你剛才說有事要和我說，是什麽事啊？”

杜子嵂淡淡地道：“沒什麽，我随口說說的。”

“哦。”

杜子嵂看了看手表。

宋芾察覺到了什麽：“你還有事去嗎？”

杜子嵂點了點頭。

“那我吃完了。”宋芾趕緊把碗筷一推，“你要是着急的話，我自己打車回去好了。”

杜子嵂站了起來，幾近粗魯地拿起來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力氣之大，差點把椅子都給弄倒了。“走，別老是瞎安排，送你回去能浪費多少時間？”

顯而易見，杜子嵂很不開心。

宋芾心裏難過，臉上原本就是裝出來的笑容更僵硬了，看起來比哭還難看。

把她送到小區門口，杜子嵂就開車走了，她一路慢吞吞地走回了公寓，繼續收拾她的東西。

既然已經沒有了杜子嵂未婚妻的這重身份，也正好一個學期結束，她就不好意思再住在這個公寓裏了，以前杜子嵂連傅玫玫都不舍得讓她住公寓，她應該也是一樣的。暑假的宿舍她已經申請好了，到時候和項目組的學姐一起住，然後雙休日回杜家，這樣安排非常完美。

只是，雖然才住了短短一個學期，她卻好像已經對這間公寓有了非一般的感情。廚房裏，曾經飄動着杜子嵂燒的飯菜香氣，“篤篤”的切菜聲和“嘩嘩”的流水聲仿佛還在耳邊響起；書房裏，有她買來的艾灸盒和艾灸條，空氣中仿佛還彌漫着艾灸條燃燒時的獨特中藥味道；客廳裏，有她和杜子嵂一起坐着看電視的沙發，兩人在這裏有過不經意間的雙唇相觸……

不知不覺間，宋芾的眼睛裏盈滿了淚光。

收拾得差不多了，宋芾在沙發上等杜子嵂回來，一直等到了十一點半，等得眼皮直打架。

門“咔噠”一聲開了。

她趕緊揉着眼睛起身迎了上去：“杜大哥，你回來啦？”

門口沒人回答，有個陌生的聲音道：“你是小芾？來搭把手。”

宋芾吓了一跳，快步出門一看，只見一個和杜子嵂差不多年紀的陌生男人扶着杜子嵂-，杜子嵂卻固執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的眉頭緊皺，薄唇緊抿，看起來帶着隐忍的怒氣，但是，原本銳利的眼神卻渙散着沒有焦距。

一股濃重的酒氣襲來。

那陌生男人快要急出一身汗來：“叫你在酒店開間房你不聽，還非得回來，回來了不肯往裏進，你這是想要折騰死我嗎？”

“怎麽了……”宋芾吶吶地問。

“小芾你好，”陌生男人招呼道，“我叫賀北灏，是子嵂的朋友，今天他喝多了。”

說完，他無奈地又去哄杜子嵂：“哥，大爺！算我求你了，趕緊進去成不成？”

宋芾上前拽了拽杜子嵂的衣角：“杜大哥，你快進來。”

杜子嵂散亂的視線落在了她的臉上，眼中忽然掠過一絲痛苦之色：“疼……”

宋芾慌了：“哪裏疼？頭疼嗎？”

她踮起腳想去幫杜子嵂揉太陽穴，杜子嵂卻一下子捂住了心口，喃喃地道：“這裏……這裏疼……”

宋芾本能地想替他揉胸口，杜子嵂踉跄着後退了幾步避開了她的手，轉頭就往電梯走去。

賀北灏慌忙去拽他，然而杜子嵂喝醉了，力氣大得很，居然一時還拽不住。他頭疼不已：“我可真是服了你了，人家喝醉了發酒瘋，你倒好，來來去去地折騰啥呢！”

“杜大哥，”宋芾站在門口可憐兮兮地看着他，“你要是走了，我一個人睡覺會害怕的。”

杜子嵂的腳步神奇地停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沒杜大哥的粉絲？虐一下沒意見？頂鍋蓋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