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康美琳自小便是漂亮的女孩子，經常被人誇贊像個洋娃娃。她是在衆人的追捧和稱贊中長大的女孩子。上小學時就已經有男生寫情書給她，她從不拒絕任何男孩子，但也不會明确接受他們中的哪一個，她享受着他們的仰慕和照顧，同時又劃出界限與他們保持距離。她對他們都沒什麽感覺，她一直覺得男孩子幼稚又無聊，還不如洋娃娃有意思。

在她心裏，真正的男人應該像她爸爸那般，沉默而嚴肅，有自己要追求的事業。

她的父親是個工作狂，常年不在家，即便在家也是電話不斷、業務不斷。父親和康美琳的接觸少，話也少。但是這些都不會阻礙她對父親的崇拜之情，真正的男人就應當如此，威嚴而高高在上，他們和女人還有小女孩不在同一個國度。他們的存在就是為了發號施令，就是為了引領和指揮女人。

這才是一個男人真正應該有的樣子。像她周圍那些總是嬉皮笑臉，玩玩鬧鬧的男孩子仿佛永遠都不會長大。她是個早熟的女孩，周圍的男生在她眼裏永遠都像是光着屁股的小弟弟，都是在等着她伸出手去陪他們玩。這要她如何能有心動的感覺？

而夏天是完全不一樣的存在。他的眼神是屬于男人的眼神，冷酷而高高在上。他在各個方面都很符合她對男人的崇拜和憧憬。他足夠沉默，足夠孤僻，學習時又異常專注，他所有的行為俨然都是一個男人該有的樣子。他的一切都令她心折不已。

她是自認為對夏天已經了如指掌，所以她才自信地走向他，自信地去邀請他的親近。沒想到她的這一魯莽決定，竟會讓夏天對她吃幹抹淨占盡了便宜。她的身心都受到了巨大的傷害，可是她的自尊心不允許她像任何人訴苦。

只怪她看人料事太過片面。她只看到他的沉默，卻沒有看透他的冷漠。她只看到他學習時的專注，卻不知道他背後的為人。這又能怪誰？青蔥歲月，哪個少女不曾癡情懵懂又帶着愚蠢？只怪她所遇非良人，所求非真情。

她已然犯了傻，應該到此為止才對。可感情如水，覆水難收，無法随意潑灑又收回。

在夏天被人群毆的那天，康美琳就在旁邊網吧的包間裏看着一切。她關掉包間的燈，站在窗前仔細觀察他被打的每一個瞬間。她要好好看看，她要好好解解氣。

可夏天當真被打的那一刻，當他被人一次又一次狠命踹倒的那一刻，她的心跟着揪痛起來。他的狼狽，他滴出來的每一滴血，像是要将她的心浸透，她比他還痛苦。夏天卻依舊保持一副麻木而冷漠的表情，仿佛被打的人不是他，仿佛被毆打的身體不屬于他，仿佛他已然失去感知痛苦的能力。

康美琳的表哥當然知道她小女生的心思，知道她喜歡夏天，不過是在鬧情緒。表哥告訴她，如果她覺得解氣了，便打開包間的燈，他們一幫人就此撒去。如果她不開燈，他們就會一直打下去，玩鬧一樣，打不死他，只作為一種侮辱性的傷害。

當夏天被打第一拳的時候，她便想要沖過去開燈。可夏天無動于衷的表情又再次激怒了她，她的心被矛盾地拉扯着。

她永遠記得他的冷漠有多麽的傷人，當他趴在她的身上不停啃咬親吻的時刻，他一直面無表情。即便她被他那般糟蹋了，他們在學校面對面相遇之時，夏天也只是瞟她一眼便擦肩而過地走過去，完全無視她怒火中燒的樣子。

夏天的所作所為仿佛他不曾□□過她，也不曾玷污過她。難道他認為她是那種肮髒不檢點的女生？難道他認為她是那種可以随便和人發生關系的女生？難道在他看來他所做的事情對她而言不是一種傷害？

他再怎麽挨打都難解她心頭的憤恨。因為她最恨的是他對她的那種漠視和不屑，她最恨的是他竟然不喜歡她——他竟敢在不喜歡她的情況下還要那般對她！

可是再怎樣憤恨又有什麽用？她第一次感受到人生的巨大挫敗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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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痛哭着打開了包間內的燈。

真的不用再打了，再怎麽打他也沒有用，因為她想要的不過是他的喜歡，她想要的是他對她的歉意和憐惜。可是他這樣冷漠，連對待自己的身體都是如此無動于衷，他是否還擁有一顆溫熱和跳動的心？

當表哥帶着所有人離開以後，康美琳才從網吧裏緩緩走了出來。

夏天仰躺在水泥地上，周圍到處都是血跡斑斑。她站定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看着他像一條狗那般癱在地上。她希望這樣的場景，能讓自己從心裏輕視和厭惡他。可是，沒用。她只覺得心疼，為他而疼，也為自己的無奈而痛。

她筆直地走過他，想像一位驕傲的公主徹底地路過他，徹底地把他抛諸在腦後。

她曾經被他折磨的狼狽不堪，而現在卻換成是他狼狽地躺倒在地上。她憑什麽不能驕傲？她憑什麽要任他擺布？

她将将走過的時刻，夏天用力地攥住了她的腳腕。

“怎麽？康美琳，我替你包紮過，你現在就想就這麽走過去嗎？萬一警察來了，我可是跑都跑不動了。”

“你替我包紮？你還敢提？那是你應該做的事情！你現在躺在這裏，也是你活該！沒錯，警察馬上就要來了，他們就是來抓你這種人的！”

“你舍得我被抓走嗎？別騙自己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快扶你夫君起來。”

康美琳想要繼續反駁他，夏天卻異常劇烈地開始咳嗽。他不會是傷到肺了吧？可不可能啊，表哥他們也不過是揍他的臉和腿，還有肚子而已。不應該會傷到肺吧？

“喂，喂，你，你怎麽那麽弱啊？”她也有點兒亂了神，忙蹲下身子去看他。沒想到夏天竟然順勢搭在她的肩膀上，站了起來。

“你騙我？你怎麽這樣啊！你可真會演！”

夏天竟然笑了，扯到了傷口，又嘶嘶地不停吸氣。這是他發自真心的笑，他的笑容裏竟然還帶有一抹純真，這種笑和他帶着嘲諷的譏笑可是當真不同。她被他的笑慌了心神，突然慌張起來。

“小美琳，你從哪裏跑出來的，那個網吧嗎？帶我進去歇一會兒，我渾身疼得不行。”

“我憑什麽要管你！我管得着你嗎？疼死你才好！”

夏天笑笑地又過來攬她的肩膀，硬是扣押着她往網吧裏走去。她一使勁兒推他，他要麽就龇牙咧嘴地吸氣，要麽就止不住地咳嗽。她便再不敢輕舉妄動。

其實她早已繳械投降，當他的手搭在她肩膀的那一刻，她便已然無法離開。她可能是這天底下最會犯賤的女生了。

康美琳把他帶回到網吧的包間裏，裏面有一張大大的沙發，她把他甩到沙發上，狠下心便撞上門離開了。

康美琳是下定決心要回家的，可路過藥店的時候，她又開始走不動道了。她想起夏天那次給她上藥時專注和溫柔的樣子，心裏面又酸又澀的好生難受。

康美琳連忙甩頭，強自保持理智和清醒。不對不對，他本就應該給她上藥，他甚至應該帶她去醫院！他給她的身體帶來多少創傷！他為她上藥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可即便想了多少夏天的可惡之處，她依然無法下定決心離開，她在藥房門口不住地徘徊，最後連店員都往她這邊探望過來。她握緊雙拳，手指甲将她自己的手指都劃出了血痕。她的理智告訴她必須回家，回頭就是一種犯賤！可是心口那裏空落落的地方，讓她無法堅定，讓她無法下定決心。

她終究還是回頭了，她終究還是遵循自己內心的選擇，她向她的情感妥協了。她喜歡他，就算他殘忍地折辱了她，她也依然喜歡着他。她沒辦法無視他，任他在無人的角落裏忍痛挨餓。

康美琳為夏天買了包紮的傷藥，為他買了些吃食。她帶着一堆東西，面無表情地回到網吧，回到他的身邊。

自始至終，她都不去看他的臉，只一味低頭為他上藥。她對他的身體依然是陌生的，即便他們之間早已經歷了肌膚之親，她對他卻只感到陌生和恐懼。

這樣一具年少的身體，緣何會擁有那般冷漠又滄桑的雙眼？他是否真的有一顆心？他是否真的會有一顆為女人而跳動的心？

夏天仰靠在沙發上，側目看着康美琳。她的确是美麗的，她的身體也是同樣甜美。他還想要再次品嘗她。他感到自己的身體燃燒了起來，即便他的胸口依然冰冷，卻無法阻擋他身體的星火燎原。

他突然想到闫小可。相對于康美琳，闫小可顯得過于普通，只能算是一個尚且可愛的女生罷了。可他的眼前依然浮現出闫小可撲進他懷裏的畫面，還有當時那種渾身戰栗的感覺，與其說是他抱住了她，不如說是她撞進了他的身體，她的柔軟和脆弱一下子就撞進了他的心裏。在那個剎那，他想到了年幼時的自己，曾經的他也有過這般脆弱和無助的時刻，曾經的他也想要撲進一個人的懷裏尋求撫慰和幫助。

他突然感覺厭惡至極，他厭惡自己曾經的弱小和無助，連帶着，他開始厭惡自己心裏對闫小可的那種說不清的感覺。

他猶記得追趕在闫小可身後的那個男人，猥瑣又猙獰的樣子，他對那個男人感到惡心。而如今，夏天也成為了這樣一個令人惡心的男人。他□□了康美琳，他身體的欲望戰勝了他所有的自制和純淨，他超越了邊界觸碰到巨大無邊的快感。可是他的心裏卻覺得惡心，他惡心于自己也成為了萬千惡心的男人中的一員，他惡心于他做了同他父親行為一致的事情。

夏天尚小的時候和父母同住在一個屋檐之下。他記得父母發出的那種令人感到粘膩惡心的聲音，帶有某種纏綿的疼痛和暢快。他不太懂，卻又朦胧地知道這是大人們的秘密。他只得緊閉雙眼，屏住呼吸，他很害怕被大人發現他的清醒，他一動不敢動，任由嘔吐的感覺在肚腹之間無限蔓延。

夏天非常懼怕父親，瘸腿以後的父親性情火爆，挨打是家常便飯一樣的存在。被挨打也不再哭泣，無人可以求助的情況下連眼淚都是多餘。而時間又是異乎尋常地漫長和殘忍，痛苦永遠都望不到盡頭，好像他永遠都等不到挨打停止的那一刻。

他的父親用另一種隐秘的方式在同樣折磨着他的母親。每一次聽到母親痛苦的□□，他內心對于父親便更加異乎尋常地惡心和仇恨。可是夏天只能保持沉默，他太小了，拳頭沒有饅頭大，他能反抗什麽？他的所有怨恨和厭惡只得一刀一刀埋到骨子裏，埋得深刻至極便全部忘懷了。他似乎忘記了所有痛恨與厭惡。

可他非常讨厭回憶過去的任何一件事情。

他一把扔掉康美琳手裏的藥瓶，反手把她拽到沙發之上，然後欺身而上。他渾身都疼，可是這種疼痛抵不過他內心突然湧起的無助和失控。他想要搗毀眼前的所有，想要搗毀這個女孩。

可即便如此，也依然無法釋放他內心抓不住的模糊一片。他只想要發洩，想要不停地發洩。他根本不想要探明自己的內心，只有置身事外的冷漠才讓他感覺安全和舒适。

康美琳覺得夏天又在發瘋了，他的每一次碰觸都讓她的疼痛蔓延到骨髓。這一次的夏天更是不知輕重，每一下都仿似要搗碎她一般。

她不敢叫出聲音，可是她真的很疼。他的方式和上一次完全沒有區別，甚至更加地粗魯和殘忍。他竟是這樣殘暴的人嗎？他是在恨她嗎？他是在恨她勾引他嗎？他不該總是如此傷害她，她是無辜的，她只是想要他喜歡她，而不是恨她。

她以為他的內心是冷漠的，原來他竟不是只有冷漠，他的內心似是有着巨大無明的火焰在燃燒。這把火蔓延到她的身體之上，似是要燒盡她，似是要催毀她，似是要讓她同他一起跌入到萬劫不複之地。

康美琳不了解他的內裏和根系，可是她想要留在他的身邊，她對他的感情已迫使她沒有其他選擇。即便留在他身邊的代價便是要反複忍受這種折磨，她也不怕。

她康美琳總會得到她想要的一切！她終究會讓夏天同她一樣痛苦地去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