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少年謝铎銳剛将跟塊破布似的小謝如安撿回家的時候,宋瑞琴才不到四十歲,而當謝铎銳長成個風華正茂的青年,小謝如安也變成翩翩少年的時候,宋瑞琴精細挽起的發間,已經隐隐有了白絲。

孩子慢慢長大成人,而歲月也不會繞過任何人。

謝家人在客廳裏吃完水果,一起看完了新聞聯播,謝宏聞還有公事沒有辦完,回了書房,謝如安要背之前自己提過的那個抗戰題材電影的臺詞,也回了自己的房間,只是臨走前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每一根睫毛都寫滿了“記住今晚要跟我一起睡”的警告。

謝铎銳頓時莫名其妙地頭疼欲裂。

宋瑞琴正在看報紙,謝铎銳聽着謝如安上樓的腳步聲,看了看淡定的宋瑞琴,發覺自己對自家弟弟着實是一點沒轍,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媽的頭上。

不過這事兒,好像怎麽開口都不太好。

謝铎銳斟酌了半天,吃完了根香蕉又喝了一大杯茶水,坐立不安,時不時看宋瑞琴一眼,一個身高近一米九的成年男人,活像個膽戰心驚的耗子。

創業六年,這人再艱難的時候都撐過來了,卻屢屢栽在自家寶貝弟弟身上。

知子莫若母,宋瑞琴看猴戲看夠了,終于忍不住笑着問道:“小銳,怎麽了?有事兒?今天公司不忙麽,居然有時間在我這裏蹭來蹭去。”

宋瑞琴這些年修得愈加溫和,一番話說得十分淡定,謝铎銳卻敏銳地聽出他媽似真似假的抱怨,連忙坐到他媽身邊,“最近好一些了,以後我盡量保證天天回家吃飯。”

宋瑞琴失笑,拍了拍謝铎銳的手,沒就這個問題多說什麽,只是道:“你想跟我說什麽話?”

這事兒真是……完全沒辦法說出口啊。

謝铎銳深深地嘆了口氣,只覺得頭更疼了。

宋瑞琴見他神色猶疑,幾次三番說不出口,只好猜測道:“公司裏出事了?”

“沒事兒,挺好的。”

“好了,”宋瑞琴笑道:“能讓你這麽為難,既然不是你公司的事,那就肯定是小安的事情了,小安最近怎麽了嗎?”

謝铎銳又是一陣猶豫,他想到謝如安下午從奶茶店跑向自己的樣子,突然之間心底好似一道清流淌過,謝铎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說什麽了。

謝如安畢竟只是他的弟弟,謝如安如果不成材,他可以養着他一輩子,他要是努力上進,他就在背後扶着他,無論謝如安如何,自己總是在他背後的,可是謝如安喜不喜歡誰,又和他有什麽關系呢?

連爺爺和爸媽都不會幹預自己的感情問題,他去幹預謝如安的感情問題算是個什麽事?

再者說了,謝如安如果現在真有早戀的苗頭他心急焦慮還說得過去,謝如安明明什麽都沒做,好好生生地在學校上着課,讀書拍戲之餘連個同齡小姑娘也不正經去看,他突然之間操得哪門子心?是嫌公司的事情不夠多還給自己找點事情做嗎?

想起自己今天的舉動,謝铎銳覺得自己這份心不止操得毫無道理,簡直就像是犯了邪。

可是,他想是想通了一切,心裏卻更加不舒坦了。

“真是小安?”宋瑞琴見到謝铎銳沉重的神色,擡頭看了眼謝如安緊閉的卧室,着急道:“到底怎麽了?有事就直說。”

謝铎銳舒出口氣,拍了拍宋瑞琴的手,露出個笑容,道:“沒什麽,今天去接小安吃飯,看到好多女孩子圍着他轉悠,有點怕他早戀,所以想問問你。”

宋瑞琴:“……”

宋瑞琴驟然之間得到這麽個離奇的答案,頓時覺得無言以對。

“沒事兒,小安也不小了,都十五了,自己也知道分寸,”謝铎銳笑了笑,“我想太多了。”

宋瑞琴回過神來,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大兒子,想了好一會兒沒想出來應該對他這個兒子說什麽,于是最後只是道:“你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你有時間操心你弟弟是不是早戀,你不如操心一下你自己的感情問題。”

……

謝铎銳恭恭敬敬地給他媽倒了一杯茶,接着二話不說往上走。

宋瑞琴更加哭笑不得,一邊擔心別人早戀,一邊二十幾歲還沒點動靜,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麽,是要把這股光顧事業不談戀愛的風氣再傳染給小安嗎?

宋瑞琴雖然不急着抱孫子,想到這裏也忍不住頭疼了。

謝铎銳開着電腦又處理了一下必須要他過目的事情,關機的時候已經臨近十二點了,他原本以為那小子今天考試累着了肯定已經睡着了,所以特意在樓下洗漱,沒想到小心翼翼推開房門,謝如安正半躺在床頭看劇本。

在昏黃壁燈下顯得尤為清新俊逸,已經可以窺得成年之後的長相,清秀漂亮的少年聽到開門的聲音,立刻側頭沖他一笑,“哥。”

謝铎銳微微一笑,擦幹頭發上的水珠,把毛巾放進浴室,“怎麽還不睡覺?剛考完試,你不累嗎?”

“不累,”謝如安已經放下了劇本,屁颠屁颠地給謝铎銳倒了一杯熱水,笑道:“哥你那麽忙都不累,我考個試累什麽?”

房間裏也不知道謝如安買了什麽安神的東西,一股子柔順的清香謝铎銳坐到床沿,揉了揉謝如安柔順的黑發,“我和你又不一樣。”

謝如安無力地撒嬌,“哥,我都十五歲了,你別總把我當成是小孩子。”

謝铎銳放下水杯,似笑非笑地捏了捏他的胳膊,笑道:“謝如安同學,等你胳膊有我這麽粗的時候,再來跟我說你已經長大了。”

……

謝如安看了他健壯的胳膊一眼,嘴角抽搐,“哥,你這完全是強人所難,拿我和你比,還有沒有人權了。”

“那怎麽不能比,我是男人,你不是嗎?我在你這個歲數的時候也不是你這個風一吹就倒的小身板。”

謝铎銳的表情很是嫌棄,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圈,還動手捏胳膊捏大腿,捏完大腿還捏了捏腰,邊捏邊嘆氣,差點把謝如安捏出該死的反應來,謝如安臉色都有點變了,連滾帶爬地逃脫他的魔掌,把自己縮回被子裏,整張臉埋得只剩下兩顆眼珠子嘀溜轉,“我使勁捏捏還是有肌肉了,你別太小看我。”

“哦?”謝铎銳失笑,把他的手臂從被子裏刨出來捏了捏,“确實是長大了,可是身體沒見長好,總是不愛鍛煉。”

謝如安把手臂抽回來,幹脆整個人都縮進了被子裏,紅着耳朵輕聲嘟囔道:“以為誰都跟你謝大少一樣野蠻嗎?”

至于他哥到底是不是野蠻,謝如安才不關心。

謝铎銳好笑地拍了拍那團花卷,頭發已經幹得差不多了,他打了個哈欠,把那團花卷扯開一個角,躺了進去,那花卷哼唧了兩聲,背對他蜷縮成了一團。

謝铎銳眼底帶笑地看了眼謝如安,徑直關了燈,房間裏完全暗了下來,只是明明已經困了的謝铎銳卻沒有閉眼,優哉游哉睜着眼的樣子就像是在等着什麽。

十分鐘之後,那團花卷兇猛地縮進了他的懷裏,野蠻地纏住了他。

謝铎銳勾起嘴角,得意地拍了拍懷裏那副柔韌纖長的身體,輕聲道:“剛才不是還跟我豬哼哼呢嗎?這會兒又來纏着哥哥?”

“……”謝如安抱着他的胳膊,忍不住順着咬了一口,感覺到謝铎銳身體一僵,他才滿意地把臉貼到謝铎銳的胳膊上,滿意地閉上了眼睛,“好啦好啦,我要睡覺了,不準再說話了。”

謝铎銳哭笑不得,這小鬼還能更不講道理一點嗎?

不過偏偏……謝铎銳很吃這一套,被他親昵的動作搞得一顆心軟得提不起來個兒,在他發頂輕輕一吻,溫柔地拍着謝如安的背,也閉上了眼。

睡着睡着,謝铎銳渾身都冒出了汗,忍不住一邊把人緊緊地抱在懷裏,一邊嘟囔道:“沒斷奶的小兔崽子,明天你自己去睡,熱死我了……”

謝如安突然聽了這麽句話,輕笑出聲,他并沒有睡着。

窗簾并沒有完全拉上,纏綿的月光從窗口鑽了進來,謝如安已經适應了這樣微弱的光亮,他擡起頭看着抱着自己的謝铎銳,月光之下的眼神愈加溫柔。

謝铎銳深邃的五官在月光下愈發惹眼,謝如安看了一會兒,實在是眼熱,想了又想,最後還是沒忍住,在謝铎銳的唇上落下輕柔一吻。

謝铎銳的唇幹燥柔軟,那一抹暖意剎那流進了謝如安的心裏,他心髒砰砰跳,随即就像是掉進了米缸的耗子一樣,偷笑着縮回了原處。

等到笑過了勁,這才笑眯眯地睡着了。

R·J娛樂作為一個新起的公司,這些年越做越好,旗下制作的電影和電視劇,無論是票房和收視率都很有保障,已經隐隐有了打破原本娛樂圈三大巨鱷三足鼎立的狀态并取而代之的姿态,而盛榮,就是原本娛樂圈的三大巨頭之一。

“我和蔣世清打了好幾次交道,也找人調查過他,這人能力很強,三年前進盛榮,力挽狂瀾地把已現頹勢的盛榮給拉了回來,”謝铎銳翻着手裏的資料,道:“有能耐有幹勁,确實是個人才。”

簡尤則是比謝铎銳冷靜了許多,面上表情不變,看着資料眼底一絲波瀾都沒起,只是問道:“他在盛榮幹得好好的,會走?”

“他剛從英國進修回來,是被盛榮重金挖進去的,”謝铎銳微微一笑,看着簡尤道:“盛榮……盛極而衰,早已過了巅峰時期,之後只會每況愈下,蔣世清是個很有事業心的人,不會甘心一直待在這樣的地方,而R·J則是走着上坡路,總有一天會将盛榮收到麾下。”

簡尤看了他一眼,合上資料扔到謝铎銳的辦公桌上,輕笑一聲,道:“你好大的口氣,要知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別太小看盛榮了。”

“沒事,有你幫我盯着我放心着呢,”謝铎銳攤手,對簡尤的話全盤接收,毫不在意地問道:“簡少,你覺得這人如何?”

“不錯,”簡尤點頭,“只是……要把人挖過來,恐怕地付出不小的代價,而且挖了盛榮一員大将,恐怕盛榮以後看R·J更不順眼了,你有多大的把握?”

“原本就不順眼,再不順眼一點也就這樣了,”謝铎銳微微一笑,目光堅定:“百分百的把握。”

“那這件事就交給你,我不參合了。”

謝铎銳點頭,“放心。”

簡尤和謝铎銳二十多年的交情,自然信得過謝铎銳,也沒問謝铎銳到底準備怎麽辦,徑直站起身,略略整理了袖口,道:“好,那我就先回去了,我還有事兒沒做完。”

謝铎銳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簡尤朝外走,等到簡尤手把上門把的時候,開口道:“簡少,你不會還在生我昨天的氣吧。”

簡尤搖搖頭,似乎累極了沒力氣和他多說什麽,搖了搖頭,打開了門。

謝铎銳眸色一沉,突然道:“你又和簡至衡吵架了?”

“嘭——”

簡尤快速又大力地關上了辦公室的門,卻背對着謝铎銳,沒有回頭。

他背脊僵硬,微微低下頭,整個人都散發着讓人難受的落寞。

謝铎銳嘆了口氣,只覺得一團糟,看着簡尤最近愈發單薄的背影又有點心酸,終于還是沒忍心問出口,沉默半晌之後只是道:“我們倆好久沒練過了,渾身都不痛快,今晚去練練吧。”

簡尤扯了扯嘴角,“嗯”了一聲,開門走了出去。

看着門被關上,謝铎銳長長地出了口氣,漆黑的眼裏全是莫名的情緒,他揉了揉太陽穴,這都是什麽事兒啊……

謝铎銳幹坐了好一會兒,始終沒琢磨出什麽頭緒來,這才把這件事放下了,拿起電話讓助理幫他找時間約蔣世清,順便把簡尤那邊的事情能轉的轉了過來。

作為兄弟,他能做的事情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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