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廢柴蘇輕

已經是深秋,氣溫一降再降。

蘇輕全身裹在深灰色的風衣裏,尖尖的下巴縮在豎起的衣領裏,快步走過路口。

他是個二十三四歲的青年,細長身材,白,單眼皮,眉清目秀,一頭柔軟的碎發,搭在耳朵上,風一吹就飄起來,露出耳朵上若隐若現的一對黑鑽耳釘,有一副即使低着頭急匆匆地走在路上、也能招來不少小姑娘回頭看的好皮相。

認識蘇輕的,有人說他是廢物,有人說他是小白臉,還有人說他是假娘們兒,褒貶統一,沒啥好話,不過倒是從來沒有誰說過他長得不好。大概老天也是公平的,給了人這個,必然就沒了那個,輪到蘇輕這,就是德智體全面不發展,天生那麽一點靈氣,全長在了臉上。

他的簡歷也十分簡單——二流大學畢業,沒拿過一毛錢的獎學金,沒幹過一件可以貼金的事,也不知學出了什麽名堂,反正好歹混出個文憑。沒找工作,目前的生活狀态是靠他男人養着——對,忘了說,蘇輕是同性戀,已出櫃。

因為這事,他那暴發戶老爸一怒之下和他斷絕了父子關系,從而蘇輕終于從無所事事的富二代進化成了男人包養的小白臉,過上了令人不齒的混吃等死的日子。

如果不是郭巨霖突然打電話約他出來吃飯,蘇輕大概就宅死在屋裏了。

郭巨霖就是他男人,青年才俊,自己經營一家外貿公司,頗有點風生水起的意思,混得挺不錯,有房有車沒老婆,有生以來唯一的污點,就是包養了蘇輕這麽一個腦子都往頭發上長的花瓶情人。

這事說起來話長,當年郭巨霖在KTV偶然邂逅和一幫無聊青年出來瞎鬧的蘇輕,一見之下驚為天人,差點閃瞎狗眼,荷爾蒙分泌水平瞬間異于常值。于是開始了對蘇輕同學的圍追堵截行動,十八般武藝輪番上演,各種割肉下血本,拿人民幣當面巾紙抽,就為了千金買一笑。

蘇輕呢,作為一個新時代合格的敗家子,吃喝嫖賭無所不為,自我感覺也挺良好,向來男女通吃,對獻殷勤的來者不拒,忽然有這麽個冤大頭情聖似的追着他跑,張口閉口羅密歐那腔調,好像離了他就活不下去、就得水漫喜馬拉雅地球跳起恰恰,于是飄飄然了,還就真吃他那套。

剛和家裏出櫃那會,蘇輕跟他老爸鬧了個天翻地覆雞飛狗跳,他爸蘇承德少年辍學,下海經商數十年,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不知道上輩子做了什麽孽,生出了這麽個倒黴玩意兒,恨不得直接拎把菜刀,解決掉這歷史遺留問題。

那時候郭巨霖真是好,什麽都放一邊,專職陪着他,承諾以後養他,安慰他,還抽空開車帶他出去兜風,反正電視劇裏狗血男主角那套一招沒落下,要不是歲數不對,蘇輕簡直覺着郭巨霖才是他親爸,就是那時候開始,蘇輕對郭巨霖死心塌地。

有的人總喜歡耍流氓,不以結婚為前提談戀愛,動不動用“玩一玩”這個詞,有可能是因為他特別不要臉,可是還有可能,是在他的潛意識裏把感情看得很重。即使他自己可能不願意承認,但是在他心裏,那個“不是玩”的人,是不一樣的。

一旦當真了,就死心塌地。

不過感情這事,誰說得清呢?蘇輕和郭巨霖的感情歷程,在經歷了郭巨霖百般讨好,到蘇美人心意萌動,到兩人幹柴烈火柔情蜜意,再到熱情退卻慢慢降溫,乃至于如今見姓郭的一面比見國家元首還難,提前預約都得排隊——總共花了兩年不到的時間。

蘇輕後悔大學時候沒能像別的同學一樣,多吃幾口泡面,以至于防腐劑攝入量不足,過期得如此迅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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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了地方,報了郭巨霖的名字,迎賓小姐把他帶進雅間,一推門,一股檀香木的味道就撲鼻而來,青年才俊郭巨霖同志一身名牌西裝,加上名包名表,人模狗樣地坐在那,矜持地點點頭,唯恐別人不知道他特有錢似的。

郭巨霖的目光在他臉上轉了一圈,用一貫溫文爾雅和風細雨的腔調說:“你看你,也不出來見見陽光,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快過來看看想吃什麽,趕緊給你補補。”

蘇輕心裏就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覺得郭巨霖這麽殷勤,是打算先禮後兵。他默默地接過菜單,一邊心裏打鼓,一邊心不在焉地看着,大概是他太磨蹭,郭巨霖等了一會,就暗示什麽似的擡腕看了看表,誰知蘇輕定力十足,完全不為所動,大有盯着那玩意過年的意思,郭才俊這才忍不住開口了:“要不這樣吧,給你要一碗紅棗燕窩,補補,咱們再簡單點幾個菜,就咱們倆,也不要鋪張,随便來幾樣就行。”

蘇輕沒有異議,反正掏錢的是大爺。

郭巨霖于是又民主地垂詢:“你看看你還想吃什麽呢?”

蘇輕只得再一次翻開菜單,誰知一頁還沒翻過去,郭巨霖的耐心就又到頭了,溫柔又堅決地把菜單從他手裏接過來,笑容滿面地說:“你腸胃不好,我看還是吃點素菜吧?”

蘇輕終于明白對方問他只是客氣客氣,沒真心讓他點,心想,我還能說什麽呢?于是點點頭,表示服從組織安排。

他這随波逐流的模樣讓郭巨霖看得很不爽,心想這個人真是除了長得好之外一無是處,連吃飯穿衣這麽點破事的主見都沒有,自己當初怎麽就看上他了呢?

兩人相對無語地吃了一頓憋屈飯,期間郭巨霖幾次三番發揮他縱橫商場八面玲珑的能耐,沒話找話,都被蘇輕前言不搭後語的無趣反應給弄得啞口無言。

本來麽,一個陽春白雪,一個下裏巴人,蘇輕也真是不知道該如何應對。說說如何吃喝玩樂、泡吧打游戲,他還能接上話,可看着對方唾沫橫飛地說自己如何欣賞沖破思想束縛的“達達主義”,他心裏就只有一句話,企圖沖破唇舌的束縛脫口而出了——莫裝逼,裝逼遭雷劈。

終于,郭才俊忍不下去了,問他:“你最近都對什麽有興趣呀,平時都玩點什麽?”

蘇輕“哦”了一聲,腦子裏一片空白地想了想,總結說:“沒什麽……也就是上網看片,沒事打打游戲。”

郭巨霖自以為找到突破口了:“你都看什麽片子?我那裏收藏了好多好電影,回頭你拿去看。”

蘇輕頓時覺得吃到嘴裏的東西沒了味道,他不是滋味地琢磨,郭巨霖這個王八蛋以前住他那裏的時候,張嘴閉嘴都是“咱們家”,把自己的房子叫“外面”,後來變成了“我們那”和“我的房子那邊”,再後來,就變成了現在這個不尴不尬的“你那”“我那”。

他心裏有怨氣,又覺得自己一個爺們兒糾結一個破稱呼,實在跌份兒,不好意思表現出來,就心不在焉地說:“動作片,上來就打,打完就片尾,誰知道演的什麽,不記得了。”

一句話,把郭巨霖想和他讨論一下精神生活的文藝情懷給揮掃空了。

郭巨霖閉上嘴,覺得世界上沒有最掃興,只有更掃興。他發現自己實在是無能為力,跟這個繡花枕頭怎麽都沒話說,于是默默地低下頭,深吸一口氣,決定直奔主題。

“蘇輕。”他撂了筷子,正色下來,“你是不是……覺得和我在一起很沒意思,連話都不想和我說?”

蘇輕看着他的表情,心裏就升起一點慌亂,他勉強壓抑下來,面無表情地垂下眼,開始争分奪秒地掃蕩,因為預感自己一會可能會吃不下去,挺貴的東西,浪費不好。嘴裏還敷衍了一句:“哪能呀,你想多了。”

郭巨霖嘆了口氣,實在是看不過去他這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你總這麽……唉!”

他點了根煙,看着蘇輕,開始長篇大論:“你也不是孩子了,也該為自己的未來考慮考慮了,你想想,你現在這個狀态,和整個社會都脫節了,将來怎麽辦呢?”

蘇輕吃得太快,噎住了,趕緊端起茶水往下壓了壓,心想——涼拌呗。

郭巨霖繼續說:“你的人生還長,今後的幾十年,你打算怎麽過?總得有一技傍身吧?你的青春難道就要這麽混過去嗎?唉,是我不對,當初不應該由着你……”

蘇輕不言語,随便他客串拯救失足青年的知心哥哥。

郭巨霖念叨了好一會,一根煙抽到了煙屁股,這才撚了,語重心長:“你多看看書也好嘛,要不然報個培訓班,多學一門外語怎麽樣?我有朋友正在做這類型的産業,大學英語還記得不?我看你……”

蘇輕摸摸肚子,覺得吃得差不多了,他向來愛磨蹭,這回終于以正常速度吃了一頓飯,覺着有點不消化,堵在胸口,難受極了。就坐正了身體,喝了口茶,打斷郭巨霖:“你還是別看我了,外語四級還是我花錢找槍手代考的——你想說什麽,別扯沒用的了,直說吧。”

郭巨霖的話音頓住,兩人默默無語地對視了好一會,他才緩緩地吐出口氣來,低聲說:“蘇輕,我覺着我們這樣真沒意思,真的,還是分手吧。”

蘇輕想,好,等了一晚上了,終于等着這句話了,他心裏有些麻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這是什麽反應,只是慢吞吞地琢磨着,哦,我這是讓人給甩了。

他忽然很倦怠,不想問對方為什麽,也不想知道是不是他有了別人,這感情走到頭了,他們倆都心知肚明,蘇輕甚至還有心情冷靜地說:“行,我明白了,住的地方是你的,我這就搬出去。”

“蘇輕!”郭巨霖一臉痛心疾首,好像被甩的是他一樣,“你不要說這麽傷人的話,我知道……我們這麽多年的感情,你難過,我也不比你好受多少,只是緣分沒了,人的感情是理智沒法控制的。”

“是,我理解。”蘇輕盯着桌面上的煙灰缸,木然地說,“好說好散呗,我還能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賴着你麽?謝謝你那房子,我盡快找地方住,盡快搬家。”

“蘇……”

郭巨霖還想再說什麽,蘇輕卻擺擺手打斷了他,伸手說:“有煙麽,給我一根。”

郭巨霖默不作聲地掏出根煙遞給他,蘇輕不見外地拿起他放在桌上的打火機點着了,眯着眼吸了一口,站起來,對郭巨霖說:“行啊,那就這樣吧,謝謝你這頓飯。”

說完他轉身就走,好像身後有什麽東西追他似的,連風衣都丢下了。

跑什麽呢?蘇輕想不明白,就只是單純地不想再看見郭巨霖,好像不看見那個人,就可以自欺欺人地不去想自己悲催的被甩經歷一樣。他慌不擇路一般地跑出了飯店,跳上一輛出租車,報出一個熟悉的地址,就默默地看着窗外發呆。

半個小時以後,他走進一家Gay吧,失魂落魄地買醉——其實他不買也一樣腦殼空空,只不過喝點酒下去,人傻得更徹底,然後他如願以償地酩酊大醉,迷迷糊糊地跟着一個男人走了。

失戀、酒醉、一夜情,好,這回全套了。

不過他沒想到,這随便一睡,還真睡出事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大大小小的萬能湯姆蘇寫多了,咱們換個口味,寫個比普通人還要廢柴一點的男主,讓他慢慢成長起來。

本想歸到科幻那一欄裏,後來重溫了一下設定,覺得有些軟,斟酌了一下還是扔回到了“傳奇”裏,打算寫一個關于“七情六欲”的故事,不過只是打算,以我的水平,很可能寫不出^_^謝謝大家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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