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老騙子
然後他就慢慢地順着身後的牆滑下去,眼前一黑,什麽也不知道了。
朦朦胧胧間,蘇輕覺着自己好像飄了起來,晃晃悠悠地随風來往,也不知道被大風給刮到了哪裏,過了一會,他恍惚覺得眼前的景物有些熟悉,仔細望去,居然發現自己回了家。
他意識不大清醒,到了這裏,心裏一緊,心說這還有人守株待兔地等着他自投羅網呢,怎麽跑這來了?
這時,迎面走過一個人,蘇輕一呆,正站在大街中間,再要躲是來不及了——正是蘇家請的保姆小吳。
蘇輕的心髒越跳越快,忽然不知該怎麽辦了,可小吳只是徑直朝着他走過來,若無其事地和他擦肩而過,居然沒看見人似的。蘇輕呆了呆,在大街中間站了一會,忍不住追上去,在小吳肩膀上拍了一下,手掌卻直接穿過了她的肩膀。
他忽然有種奇異的想法——自己這是死了?
蘇輕渾渾噩噩地往家的方向走去,走上熟悉的樓梯,想伸手推門,手臂卻從大門穿過去了,蘇輕這才知道自己還多了穿牆術的技能,苦笑一下,直接走了進去。
蘇承德向來業務繁忙,蘇家的飯也晚,這會天都暗下來了,蘇承德才坐下來吃飯。
小吳不和他一桌吃飯,把飯菜擺上桌,就自己去廚房吃。很大的一個飯桌,只有蘇承德自己坐在那,顯得有些孤單。
蘇輕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慢慢地靠近蘇承德,從身後摟住他的後背,像自己很小的時候那樣,吊在他老爸身上。小時候覺着蘇承德真是肩寬背厚,稍微一用力就可以把他背起來,現在他卻發現,蘇承德好像縮水了,竟然怎麽看怎麽單薄起來。
随後,蘇輕的目光越過蘇承德的肩膀,往桌子上看去。
這麽多年了,老頭也沒改善過自己的生活,如果不是出去應酬、在家裏自己吃的話,就從來都是粗茶淡飯,也不講究,隔夜米飯拿蔥油随便炒炒,他就能吃得挺香。
蘇輕暗自嘆了口氣,忽然,他整個人一震——桌子上除了蘇承德自己的碗筷之外,還擺着其他兩幅。
一副是給蘇輕他媽留着的,這個父子兩個心照不宣,那另一副……
他眼圈一熱,脫口叫了一聲:“爸呀……”
正在狼吞虎咽的蘇承德動作一頓,狐疑地四下打量了一下,高聲叫保姆:“小吳,小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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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保姆應聲出來:“哎,叔,怎麽了?”
蘇承德問:“我剛才好像聽見有人說話,是你不是?”
小吳一愣:“我?我沒有啊。”
蘇承德心事重重地應了一聲,點點頭,不再糾纏。蘇輕嘆了口氣,繞過飯桌,才想在蘇承德對面坐下。
可是這時候,窗外好像有一個黑洞似的,拼命把他往外吸,蘇輕伸長了手,去夠咫尺處的蘇承德,卻抵不住那股巨大的吸引力。
“爸!爸!你拉我一把……”他大聲喊着,但蘇承德聽不見,蘇承德只是有些疑惑地擡起頭,目光望向蘇輕的方向,好像隐約也能感覺到有點什麽東西不對勁似的,過了一會,又覺着自己是神經過敏,搖搖頭,繼續低頭吃飯。
蘇輕覺着自己被一陣飓風卷走,昏天黑地,然後身體忽然下墜,他猛一抽搐,睜開眼來。
他發覺自己躺在一張硬板床上,一個幹癟瘦小的老頭,正伸長了脖子看着他。老頭看見他睜眼,咧開嘴一笑,一口牙長得裏出外進的,非常抽象,臉皺起來,活像一朵大菊花:“哎喲,後生,醒得快嘛。”
蘇輕瞳孔縮了一下,翻身坐起來,一條腿上傳來的劇痛讓他動作一滞,偏過頭有些戒備地看着這打扮得僧不僧道不道、十分非主流的老頭。
老頭樂呵呵地倒了杯水遞到他面前,蘇輕卻沒伸手接,只是看了他一眼,語氣有些不善地問:“你是什麽人?”
“啧,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越來越不懂尊老啦,瞧瞧,我老頭子拼着這把老骨頭把你拖回來,救人還反倒落了一身不是。”
蘇輕順着他的目光望去,發現自己受傷的腿被簡單處理過,還包紮了,一口氣還沒松下來,就聽見這老頭子接着說:“難不成你願意和一具屍體躺在那犄角旮旯裏,等着警察局請你去喝茶?”
蘇輕一顫,直直地瞪向這老頭:“你看見死人,還敢把我弄回來,你是什麽人?”
“哎呀哎呀。”老頭子不回答他的話,搖着頭,不慌不忙地從床頭摸出一杆煙杆子來——蘇輕一直覺着他老爸抽旱煙就夠複古的了,沒想到這還有一個抽煙杆子的山頂洞人。
老頭自顧自地噴雲吐霧起來,看來完全沒有要回他話的意思,蘇輕忍着疼,呲牙咧嘴地把自己兩條腿從床上挪下來,放眼打量起這間屋子。
這一看,他才發現這屋子的詭異之處——地方不大,水泥地面,門口挂着一把桃木劍,四處散落的都是些黃符紙、朱砂之類,蘇輕眼角抽搐了一下,忍不住問:“我說,你是幹什麽的?”
只見老頭嘴裏悠悠地吐出一口白煙,慢條斯理地說:“大運小勢,乾坤五行,天地盡歸于老夫之心,算你一生坎坷劫數,算你盡來桃花幾多,嘿嘿,老夫便是那……”
蘇輕“呸”了一聲,一只腳撐地,把自己支撐起來:“敢情是個算命的老騙子。”
老頭吹胡子瞪眼,拿煙杆子去打蘇輕,被蘇輕一把抓住,面色不善地丢回到他懷裏,心裏轉了幾個念頭,想起了點事,就拖着一條傷腿靠在一個大木櫃子上,雙手抱在胸前盤問:“哎,老頭,問你,是不是就是你糊弄的劉大慶那個二百五替你出頭,招來一幫人群毆他的?”
老頭搖頭晃腦地說:“那位善人哪……唉,不瞞你說,老夫我算出他近來将有一劫,哎呀那是可大可小,運氣好的話挨一通拳腳,若非如此,便是血光之災,他與我有緣,我這是借勢替他化去……”
蘇輕說:“你說人話,別扯淡。”
老頭癟癟本來就很癟的嘴:“是我。”
蘇輕冷笑一聲:“然後你自己跑了,後來回去是看看劉大慶死沒死吧?”
老頭梗着脖子:“胡說八道,我那是看他劫數化過去沒……”
蘇輕皺起眉:“那個人……他真死了麽?”
老頭噤聲了,幹癟的臉上露出一點高深莫測的神色,又重新把煙杆子叼回到嘴裏,深吸一口後吐出來,這才在一片雲霧缭繞之後,低低地說:“死透了,這個人死得可不簡單,依我看哪,是活生生地被吓死的。”
蘇輕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再一看這算命的老騙子,心裏就淡定了,心想這貨說話估計和放屁沒啥區別,聽他的做什麽。
他于是吃力挪動起腳步,要往外走,身後老頭又悠悠地接了一句:“你若出此門去,定有血光之災,年輕人,三思而後行啊。”
蘇輕腳步一頓,回過頭去,從這個角度看,這老騙子在一片煙熏火燎之中,仿佛真有點仙風道骨的意思似的,忍不住問:“你說得……是什麽意思?你為什麽要救我?”
老頭無聲地笑起來,他年紀大了,眼珠卻不像普通老人那樣顯得渾濁,隐隐地還從黝黑的眼珠中透出一點光亮來:“我知道你天賦異禀、身懷絕技,與常人不同,還知道你近日不順,将有大劫,不過麽……也不是不能躲過。”
他說到這停下來,見蘇輕正看着自己,便伸出手呲牙一笑:“老規矩,度小劫三百,大劫五百,你這個麽……危險之至,還得多加二百,只收現金,不劃卡,支票不要……”
蘇輕假模假樣地笑了笑:“老神仙,你這麽神,知道我姓什麽叫什麽家住哪裏我媽身體好不好麽?”
老頭擺擺手,真事兒似的掐掐手指,頭晃尾巴搖地說:“年輕人孝心不小嘛,放心,依我看哪,令慈正是春秋鼎盛之時,是大富大貴長命百歲的命格,今年宜多出門,住在窗戶朝南開的屋裏,定能大吉大利,平平順順。”
蘇輕:“去你大爺的,我媽早死了。”
老騙子噎了一下,擺手說:“對的嘛,令慈已過了忘川河,轉世投胎去了,上輩子塵歸塵土歸土,自然不算數,老夫我給她算的是這輩子的命格。”
蘇輕不理會他胡說八道,心裏還真想起一件事來,從兜裏摸出三百塊錢,想了想,又塞回兩張,在老騙子饑渴的目光下,把人民幣丢到他懷裏:“你上劉大慶家,給我把一個叫屠圖圖的小孩接出來帶到這來,回來我就再給你一張。”
老騙子說:“兩張!”
蘇輕痛快地答應:“行啊,去吧。”
心想,給你才怪。
老騙子把自己折騰了一番,還戴上副墨鏡,裝成個盲人,不知從哪裏還撿了根棍子,四處亂敲地出門了,蘇輕這才呲牙咧嘴地跪在地上,拆開腿上的繃帶——他還不清楚打傷他腿的那枚子彈還在不在,實在信不過老騙子的包紮技術。
就在這時,胡不歸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來:“蘇輕,你人是不是在C市?”
蘇輕手底下一頓,胡不歸聽不見他回話,急了:“你是不是碰見‘他們’了?有沒有受傷?現在情況怎麽樣?”
他話音裏的急切不摻假,蘇輕感覺得到,他下意識地擡起手,然而手指在假耳釘上輕輕觸碰了一下,又縮了回來。
蘇輕垂下眼,慢慢地拆着繃帶,心裏想着,算啦,這回我還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吧。
那時候蘇輕要死了,胡不歸卻以為他被灰塵嗆着了,現在胡不歸快急瘋了,蘇輕卻以為他只是出于職責,心裏有點過意不去。
這麽看來,其實“以為”這個詞,才是世界上最大的禍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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