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生死時速

胡不歸面沉似水地把油門踩到了底,他在通訊器裏沒說,可人其實就在距離蘇輕和秦落兩個街區的地方。

讓這兩個人出來,胡隊是萬萬不能放心的——秦落是個不會說話的,讓她去指揮戰鬥可以,讓她親自上陣也可以,就是不能讓她去明察暗訪,而蘇輕又實在是太會說話了,幾次正面側面交手,胡不歸深切地意識到這家夥的天馬行空,誰也不知道他會幹出什麽事來。

可是沒辦法,擔心又不能寫在臉上,總有一天蘇輕要融入到歸零隊裏獨當一面,他只能偷偷地跟着,以防意外發生的時候随時趕上去,果然,意外就發生了。

秦落知道自己身上能追得上蘇輕的就只有子彈了,可她總不能拿槍瞄着自己隊友打吧,正不知所措中,小巷子口突然傳來一聲車喇叭,秦落一眼看見胡不歸,跟見了親人似的,急匆匆地跑了過去。

胡不歸問:“怎麽回事?”

“我們從董建國家裏一出來,就發現被盯上了,我開了三槍,應該打中了目标,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那個人還是跑了……”

“蘇輕呢?”

秦落指了個方向。

“上車。”胡不歸簡短地說,秦落立刻跳上去,車門還沒關上,胡不歸就“啪”地一聲打開了方向盤上方的一個小屏幕,整個住宅區的地圖立刻就呈現在了兩人面前,胡不歸開着車不可能像蘇輕一樣哪都鑽,眼一掃,就确定出一個路線,狠狠地一踩油門,沖了出去,整個人腦袋上冒着一層黑沉沉的怒氣,秦落坐在後邊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胡不歸把車子開得飛快,鼻梁上夾着一個棕色的鏡片,上面根據地圖、附近能量檢測值和車子行進方向飛快地跳過各種數據,仔細看的話,那些跳動的數字就像是從胡不歸的眼珠上漂浮過去一樣,本來顏色就深的眼睛就顯得帶上了某種沉穩的冷意——他沒有什麽新的能量晶系統,不能像蘇輕那樣每天嚼很多的糖分和營養膠囊獲取額外的能量,也不能像藍印那樣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通過掠奪來變得強大——那是真正在槍林彈雨中至少磨練了十年以上才有的反應速度和鐵一樣的素質。

強悍,謹慎,鎮定,泰山崩于前而巋然不動。

蘇輕聞到了強烈的血腥味,就知道秦落這姑娘拿槍的手感真是不錯,絕對是打中了,他只要循着這股味道過去就可以了。

他知道這個人不是藍印,秦落插在褲管裏的槍只是普通的手槍,即使是蘇輕本人,要是精神高度集中的話,也不是沒有可能躲過的,何況藍印雖然系統不完善,但爆發力和身體素質确實是要比他這個雙核灰印強很多的,應該不會這麽容易被打着。

那麽如果是普通人,又憑什麽在中槍以後還能這樣高速轉移呢?

蘇輕覺着這個人肯定是用上了某種外生的技術手段。他突然轉向另一條巷子,速度提升到極致,看起來簡直就像是一道殘影一閃而過。

他不像秦落,蘇輕在這種蟻穴一樣的地方住過不短的日子,他又是慣于把周圍環境把握得牢牢的人,兩人同時走了一圈,秦落是暈頭轉向,他心裏則有了一張地圖,恐怕不比胡不歸那張簡略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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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方面的人都在這極逼仄極狹小的地方亂竄,胡不歸在算計蘇輕會往什麽方向走,蘇輕在算計跑掉的人借助的機器會采取個什麽策略。

這時,一顆子彈破空而來,擦着蘇輕的肩頭打到了牆根上,蘇輕猛地擡起頭,一點紅光從他身上一閃而過,他立刻一手扒住房檐,淩空翻到了地上,第二顆子彈追至,幾乎打到了他後腳跟上。

蘇輕心裏一寒,知道這個狙擊手肯定不是普通人。

胡不歸沒工夫發火了,提醒他說:“多功能的通訊器能彈出一個超薄望遠鏡片,你注意狙擊手的位置!”

蘇輕沒理會,以他現在的視力,就算不用望遠鏡,只要知道方向,也能看清楚射程範圍裏的人,問題是他不是受過嚴格訓練的那種人,完全判斷不出子彈射出來的路徑和狙擊手的可能方位。

他只得一心幾用,一邊追蹤着血腥味,一邊跳上跳下地躲着跗骨之蛆一樣的子彈,沒有半分鐘,有些寬大的風衣下擺就被打穿了,蘇輕幹脆把這件衣服脫下來扔在了路邊,手指間夾了幾把兩面都是刃的小刀,那些小刀有成年人兩個中指的長度,紮看上去就像是他突然長出了個怪獸爪子似的。

那如影随形的紅點在他眉心一晃,下一刻正好晃到了他眼睛裏,蘇輕知道不好。

他油滑有餘,還真是很少碰見這麽生死時速的場面,胡不歸好像說了什麽,他沒注意聽,所有的精力全部集中在了眼睛和耳朵上。他再次突破了自己的速度,改變路線,可無論怎樣都擺脫不了那像是長在他身上的紅點。

神秘的狙擊手不知道是個什麽來頭,蘇輕覺得自己就像個上蹿下跳驚慌失措的耗子,被不遠處一只雜毛老貓心懷惡意地盯着,方才幾下都是逗着他玩的,這回是才是不耐煩了,直奔主題。

子彈打過來的時候,蘇輕感覺自己好像什麽都看不見了,眼睛裏只剩下這麽一個要命的東西,狙擊手一直壓制着局面,只有在他扣下扳機之後,所有事情接近塵埃落定的剎那,是他不再有控制權的時候。

蘇輕的最後一個落腳點是一個羅放廢舊磚頭的地方,他膝蓋一彎,整個人就在極狹小的地方跪了下去,擡起一只手,刀面的方向對準子彈,随即一股比他想象得還要大的沖擊力打上了平舉的刀面,蘇輕的手指間立刻撕開了一個口子,指縫間的三把刀頓時碎了兩把,最後一把也脫手。

就在這時,蘇輕餘光瞥見了一個人影——這個人身後背着一個包,那包長得像個蛹似的,上面還有隐約的脈絡,一瞥間,蘇輕注意到那東西竟然還像是有脈搏一樣,一跳一跳的,那人半個身體都已經被血染透了,卻還是以極快地速度穿行在小巷子間。

追到了!

他膝蓋保持着下彎的姿勢,随着往一邊傾倒下來的磚頭堆落地,另一只完好的手正好在落地前捏住了先前脫手的刀片,順勢變換了一個手勢,把刀片甩了出去。

他不會用槍,這手刀片卻玩得有些水準,正好在那人馬上要拐彎的剎那,切中了他身後背着的包上最大的一根“脈絡”。

“噗”一聲,一串火花從那“包”上冒出來,那人踉跄了一下,橫着往前撲了出去,可就在他還沒有響應萬有引力的號召五體投地、蘇輕還沒來得及高興一下之前,那背着包的人的腦袋就在蘇輕眼前被一顆子彈穿過。

穿過的子彈不知觸動了什麽,緊接着被打中的人腦袋就爆炸了,就像是死了的董建國那樣。

“我操!”蘇輕表達了一下自己的觀點。這回他終于看到了子彈的來路,下一刻立刻縮入了一個死角裏,嘴唇有些發白,把滿是血的手在褲子上抹了一把,急促地喘了幾口氣,這才發現他整個人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這時他距離那背包人的屍體不到三米,蘇輕緊緊地背靠着牆壁,偏過頭去看,發現那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屍體身後的“包”徹底壞了,從他的角度,能看清楚裏面的機械構造,這一眼看得蘇輕覺着有些惡心——那東西真像個蠶蛹似的,裏面有不知名的黃色液體,包裹一只長得像是蟲子的東西,雖然仔細一看是鋼鐵的。“蟲子”蜷縮在幾根脈絡彙聚的地方,最重要的那根被蘇輕斬斷,不知怎麽的引起了小規模的短路,那玩意半個“身體”都被炸開了,露出一肚子塞得滿滿當當的線路。

屍體的手腕上,也露出一個還是半透明狀的“環”。

蘇輕想起之前的教訓,這回沒敢用手去碰,從兜裏掏出一條銀灰色的鏈子,鏈子頂端像蠍子尾巴似的挂着個小鈎——歸零隊技術部出品,據說可以屏蔽一定範圍裏的異常能量波。

蘇輕輕巧地一甩手腕,小鈎就正正好好地纏上了屍體的手腕,他使了個巧勁,往回一拖,就勾上了屍體手腕上的環,這回他沒有被“電”,只是鈎子碰到環的剎那,裏面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慘叫,那種同感來的“恐懼”情緒再一次沖入他的大腦。

蘇輕手一哆嗦,感覺耳朵都被震得生疼,随後半透明的環像先前那個一樣,迅速灰下去,兩半了。

槍聲忽然響起,蘇輕把注意力從一堆廢墟上轉移下來,正好從狹小的路口上看見一輛軍用車急剎車在那裏,車頂被打開,一杆W03就架了出來,蘇輕心裏頓時淚流滿面了,心說人家對面的狙擊手起碼還知道裝個消音器玩暗的,這大哥八成是忘了這裏還有人住的。

不過幸好對方沒有興致陪着胡隊打槍戰,大概也是完成了任務,在那邊迅速撤離。

立刻有人從窗戶裏伸出頭來往外望,一看這陣仗,第一反應是揉揉眼,感覺自己沒睡醒。

車裏的秦落立刻在他們隊長的示意下硬着頭皮出來救場,扛着一個不知是真是假攝像機跳出來,臉紅得猴屁股一樣,垂着眼磕磕巴巴地念出她那句臺詞:“卡!男、男主角的那個表情太僵屍……不不,是太僵硬了……”

蘇輕注意到那位往外望的人表情更玄幻了,于是只想捂住臉。

他喘勻了氣,這才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擺出一臉不爽的模樣,舉起他那只都是血的手對着秦落喊:“秦導,請編劇改個劇本行不行?我手上都塗了三遍番茄汁了,這玩意洗不掉,襯衫都廢了好幾件了。劇組又不給我報銷,我這襯衫是定制的,很貴的好不好?”

他神情冷漠高傲地走過去,好像不是灰頭土臉地走在滿地垃圾的小路上,而是穿着禮服走在紅地毯上似的,路過探頭探腦的那位的時候,特意頗為不耐煩地看了對方一眼,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小聲嘀咕:“土包子,看什麽看?”

整個就是一個混得不怎麽樣還耍大牌的三線花瓶小明星。

胡不歸一直臉色陰冷地看着他走上車,才扛着槍一起縮回了駕駛室,合上車頂,秦落如蒙大赦,抱着那個裝裝樣子的攝像機,跟着爬上了車。

胡不歸把車子當成了F1,一路風馳電掣地就回了總部,一下車一句話:“秦落你先回去,把今天的工作和方修他們對接一下。”

秦落感覺氣壓都低到馬裏亞納海溝裏了,二話也不說,立刻一溜小煙地跑了。

蘇輕終于意識到這位看起來總是沒什麽反應的胡隊,這回是被自己惹怒了,本着好漢不吃眼前虧的原則,立刻狗腿地認錯:“報告胡隊,一路上我已經在深切反省我自己的錯誤了,悔得我腸子都青了!真的,可惜不能掏出來讓你看看……”

胡不歸本來火已經燒到了胸口,一看這小騙子眼珠轉來轉去的那德行,那火立刻蹿起老高,整個腦子都被燒燙了,燙得他擡起一拳,狠狠地揍在了蘇輕下巴上。蘇輕猝不及防,後腦勺磕了車門一下,被打得有些懵,下巴立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青腫起來。

他擡起手摸了一下,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擡起的正好是那只血還沒幹的手,這一來視覺效果就更慘絕人寰了。

胡不歸攥緊了的拳頭立刻松了下來,兩人之間出現了短暫而尴尬的沉默。

好半天,胡不歸才丢下一句:“三萬字檢查,不通過的話從現在開始不準離開總部一步。”

說完轉身就走,直到走出老遠了,才聯系陸青柏:“出來給蘇輕處理一下傷口。”頓了頓,又說,“你親自來。”

蘇輕在原地摸了摸磕破的嘴角,“嘶”了一聲,做了個鬼臉,死豬不怕開水燙地想,寫檢查這事他最有經驗了,小時候最高紀錄寫過五萬字的,沒想到現在又重操舊業。

然後他按下通訊器,裏面有一個自動錄音功能。蘇輕把時間往前倒了倒,翻到槍聲響起以前,那時候他聽見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可是他把時間往前調了整整五分鐘,直到胡不歸打的那一槍,中間除了他自己的呼吸聲和風聲,就再沒有別的動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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