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N國一開始其實是堅定的烏托邦計劃反對派,後來演化成了不出聲默認派。

反對其實很容易理解,烏托邦就好比N國瞄上的一塊投入了好多時間小心看護的天材地寶,好不容易快成熟了,還沒來得及下口,這寶貝翅膀硬了,就自己跑了。

而後來态度的轉變就很微妙了,烏托邦肯定是拿住了對方什麽東西,才讓N國一幹政要不情不願地妥協了。

第二天蘇輕回來得很早,大概是頭一天胡不歸對他晚歸的抽瘋反應把他吓着了,可回來是回來了,臉色卻不大好看,他把車停在福利院的後門,才要進去,一擡頭,卻發現有一個人已經在那裏等着他了。

寇桐那張臉上總是挂着笑嘻嘻的神色,好像什麽事也不着急似的。蘇輕一直覺得,這個神出鬼沒的游醫有他自己的某種方法,某種可以無限接近人心的方法。他總是忍不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着寇桐他圖什麽呢?

這個年代,醫療衛生系統三番兩次的改革之後,已經日趨成熟了,無論公立還是私立,所有納入醫保範圍的、就連鄉村診所這種級別的村醫也都有了編制,“游醫”這個詞,幾乎已經是存在于歷史課本上的詞彙了。

何況這位寇醫生還是個心理醫生。

他這種身份要是被別人說起來,多半會被當成騙子,可他偏偏在業內威望還很高,竟然還能作為ST培訓班這種秘密組織的特邀專家,一個這樣的專家,他放棄唾手可得的名利,風餐露宿地過這種赤腳醫生一樣的日子,為什麽呢?

他亂七八糟地想着,臉上還是不露形跡地變出一個笑容:“寇醫生怎麽在這站着呢?”

“等你。”寇桐說。

蘇輕下意識地往別處看去,寇桐就接着不緊不慢地說:“別找了,胡隊不在這。”

蘇輕揉了揉鼻梁,頗有些無奈地看着他,壓低了聲音:“你沒事老招惹他做什麽?閑得?”

寇桐笑出一口小白牙:“我想追你嘛,有個把情敵很正常。”

放屁,蘇輕心裏想,嘴上卻非常客氣地說:“您太擡愛了。”

寇桐問:“你不用謙虛。”

“我吃粉條的肚子消化不了魚翅。”蘇輕繼續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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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裏哪裏。”寇桐好像聽不出來似的。

蘇輕頓了頓,發現自己實在是拿這種給臉不要臉的貨沒轍,于是坦白地說:“好吧,寇醫生你從裏子到面子都不大合我胃口,吃了我怕拉肚子。”

這回寇醫生捧心了:“別人發卡都發好人卡,你居然給我拉肚子卡!”

蘇輕:“……”

明明是敵軍防禦指數太高,好人卡殺傷力不夠,都被彈回來了好不好。

寇桐斂了臉上略微有些不正經的笑意:“好了,不說廢話,查出薛小璐的後臺,你是不是有點不安,打算讓大家換個根據地了?”

蘇輕一愣,片刻苦笑了一下:“……不瞞你說。”

寇桐看着他,慢慢地點了點頭:“他們能往歸零隊裏插人,你懷疑熊将軍給你留下的人脈也會有問題,這個正常——烏托邦……如果有一天你發現周圍和你一樣買早飯,打卡上班的人,很可能就是暗地裏吸食你的能量,讓你一點一點地變成一個瘋子的罪魁禍首,就是最可怕的瘟疫的傳染源,那才是最可怕的,人與人之間基于‘同類’的基礎上而存在的最基本的信任感也會崩潰。沒有了信任,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麽樣呢?”

蘇輕滿頭大汗地看着他:“……哥,咱走小清新文藝路線也挑挑場合吧?”

寇桐就話音一頓,目光在他臉上掃了一圈,似笑非笑地搖搖頭:“其實你無論對于同性戀還是異性戀來說,都是個挺有魅力的人,真心的。”

蘇輕感覺汗已經都滴下來了:“咱文藝完了能不改調戲風麽?”

寇桐就從善如流地飛快地轉移話題:“你打算轉移到什麽地方,有想法沒有?”

蘇輕搖搖頭。

寇桐建議說:“你覺得……ST培訓基地怎麽樣?”

蘇輕一愣。

寇桐就笑起來:“燈影下嘛,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何況鐘石梁他是個好同志。”

蘇輕皺起眉。

寇桐繼續說:“只是個建議,這事還得胡隊拿主意。我是覺得ST那地方有武器有裝備,比較适合造反……哦,不對,是維護世界和平,你可以和他提一下,估計我說話他現在是懶得聽的。”

“謝謝。”

“其實你不用太擔心。”寇桐忽然說。

蘇輕略微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我有種預感。”寇桐一只修長的食指在自己的太陽穴上敲了敲,“日中則移,月滿則虧,烏托邦現在已經風光到頂端了,是該走下坡路的時候了。它的建立就不是正當的,充滿了各種各樣的私欲,崩潰起來也會很快。”

蘇輕覺得他實在太樂觀了。

寇桐就輕輕笑了一聲,伸手在他後背上拍了拍:“真的,這個世界之所以存在的原因,就是太陽總會升起來,所以我相信黑夜不是永恒的,當然,如果真是永恒的,那也沒什麽好怕的了,你的親人朋友愛人都在這裏,然後大家一起消失,不算你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離開這個世界,也不凄涼。”

不知道為什麽,蘇輕覺得他說了這麽多句,就這句有些靠譜,于是點點頭,笑了起來:“好,承你吉言。”

他說完就要往裏走,寇桐依然靠在門口,收回手,抱在胸前。他側着臉看着蘇輕的時候,眼角顯得有一些長,比起平時,露出了一點不穩重的模樣,他忽然說:“你知道麽,要維持兩個人的關系,當中必然有一個人需要主動一點的。”

蘇輕一愣。

寇桐接着說:“其實你和胡隊在工作上很互補,在性格上卻不大互補。”

蘇輕就嗤笑一聲,臉上的表情輕松了一點:“我覺得我已經夠主動的了。”

寇桐就擺擺手:“那你就錯了,我看得出來,其實在維系關系裏,胡隊才是主動的那一個吧?只是他太笨了,要麽有心無力,要麽用力過度,他想盡力表達自己的感情,可是不知道如何表達,既不懂情趣,又不會甜言蜜語,還不知道怎麽哄人高興。尋常情侶之間的彼此照顧和保護你一概不需要,甚至你的工作都超出了他的管轄範圍,他找來找去,也只能找到逼你戒煙這一條,久而久之,這幾乎變成了他的條件反射,好像不讓你抽煙就是在說‘我愛你’一樣。”

蘇輕苦中作樂地想,原來胡隊每天對他說那麽多遍“我愛你”啊。

寇桐說:“長久的伴侶之間,需要磨合,需要沖突,每個人身上都有一個罩子,把自己和其他人分開。只是有的人比較硬,不好親近,有的人比較軟,更容易妥協,打破這個罩子重新合成一個新的罩子的過程肯定會有些痛苦,可是如果沒有經過這一步,就不算在一起,充其量只是離得近。”

“你總是覺得他對你太好,過意不去,所以小事上他說什麽你都點頭,可是大事上你聽過他的麽?”寇桐伸手戳了戳蘇輕的胸口,“你這個罩子是橡皮做的,別人用力過度,反而會把你彈出去,你們胡隊已經試過了失敗了,他現在完全焦頭爛額,不知道怎麽辦。”

蘇輕心裏一動。

寇桐嬉皮笑臉就接着嬉皮笑臉地說:“怎麽樣,他這麽笨,不如你選我吧?”

蘇輕用一個白眼簡明地表達了自己的中心思想。

寇桐搖搖頭:“唉,你還是真喜歡他呀,真喜歡就不能指望老胡的智商啦,你還是自己主動一點比較好。”

蘇輕擡起眼看着他,可還沒來得及說話,寇桐就搶先說:“你不知道怎麽主動?參照我是怎麽追你的呀。”

寇醫生臉上又露出那種聖父一樣的笑容,蘇輕有一瞬間想問他,你這些天故意搗亂,其實就為了說這個麽?

可還沒來得及感動,寇桐就一把攥住他的手,暧昧地摩挲了一下,補充說:“當然,你要是發現自己也不行的話,不如投向我的懷抱,其實我比他強多了。”

“我早想說了,你自我感覺太良好了,醫生。”蘇輕拍開寇桐的鹹豬手,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去,然後腳步又頓了頓,低低地說,“謝謝。”

蘇輕和寇桐一前一後地進來,特別是寇桐臉上還帶着某種非常引人遐想的、別有深意的笑容。胡隊壓了一天的火氣立刻蹿了起來,“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把攥住蘇輕的手腕把他往外拉去。

寇醫生不慌不忙地坐在了胡不歸方才坐過的位子上,一邊的秦落想起自己還要練習和外人溝通的能力,于是運氣半晌,終于鼓足勇氣,決定以寇醫生為第一個實驗練習對象,細聲細氣地說:“你那個……東窗事發啦?”

寇桐擡眼看着她,他的黑眼仁比別人大不少,不笑的時候眼神顯得格外幽深,讓人有種他特別深情的感覺。秦落立刻發現自己選錯了練習對象,這個段位太高,急忙移開目光,避免被一次性秒殺。

寇醫生就幽幽地嘆了口氣:“像我這種常年為人作嫁的人真是太高尚了。”

他頓了片刻,又特別不要臉地補充了一句:“真的,我感覺自己都快被感動得涕淚齊下了。”

說完再次用那種幽深的眼神看了秦落一眼,秦姑娘落荒而逃。

胡不歸一直把蘇輕拉扯到屋裏,“砰”一聲關上門,臉色很臭,卻抿着嘴不說話,看起來在極力壓制自己的火氣似的。他企圖找出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作為發作的開頭,可惜失敗了,他這一輩子很少為自己争取什麽,經驗太少,以至于怒火憋在心裏,怎麽也發不出來,幾乎快把他的胸口給堵住了。

終于,實在太讷于言的胡隊在沒想好怎麽說之前,憤怒就燒斷了他最後一絲理智,于是口不擇言地選擇了最直抒胸臆的那個:“你……你再和寇桐一起勾勾搭搭,我就一槍崩了他。”

蘇輕本來應對這種情況是非常游刃有餘的,誰知道他突然冒出這麽一句,于是對着這位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同志,終于無言以對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片刻,胡不歸忽然猛地把他按在牆上,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眼睛裏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因為沒睡好,有些血絲,看起來怪吓人的,他死死地卡住蘇輕的肋下,兇狠地啃上蘇輕的嘴唇。

這一下相當沒輕沒重,一股血氣很快蔓延出來。

蘇輕心裏嘆了口氣,想着,主動點就主動點吧,于是一伸手勾住胡不歸的脖子,擡起膝蓋有些讨好地在他腿上蹭了蹭,胡不歸就在他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蘇輕“嘶”一聲,一手捂住被他咬破了皮的地方,一邊要笑不笑地問:“老大,你這是吃醋?”

胡不歸的回答是扯開了他的褲子。

蘇輕很配合地動了動,方便他扯:“其實我還挺高興的,真的,這輩子還第一回有人為我吃醋。”

胡不歸一愣,他擡起頭,正好和蘇輕的目光對上,蘇輕的目光好像帶了說不出的溫柔,他伸出手輕輕地在胡不歸的頭發上抓了一把,細細的呼吸噴灑在胡不歸的側臉和脖頸上,能讓對方清晰地感覺到他輕輕地嘆出的口氣:“其實啊……”

其實什麽,蘇輕沒來得及說,因為就在這時,外面忽然有人用力捶門,常逗像打了雞血一樣地在門口嚷嚷:“胡隊胡隊!芯片上的密文我破譯出來啦!啊哈哈哈你肯定想不出來那是什麽,連陸醫生都呆了!是基因庫啊!芯片上居然存了基因庫!”

常、逗!

胡不歸心想,真他媽的想一槍崩了這小兔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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