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前因後果
節後第一天上課,秦東安給重岩帶了他家阿姨做的小籠包,還帶了一盒唐怡自己烤核桃酥。核桃酥烤的稍稍有些過火,不過仍然很香。
秦東安圍着重岩旁敲側擊,想知道他哥到底怎麽得罪了他。可是不論他怎麽問,重岩只說沒事。他對秦東岳的做法雖然反感,但也只是立場不同而已,犯不上去跟秦東安告什麽小狀。秦東安從他這裏套不出什麽話,也只得把這個問題放在一邊。反正過了節他哥也滾回基地去了,沒有個把月是回不來的。
兩個人消消停停上了兩天課,約好了周六一起去書城。重岩都不在泰豐掙零花錢了,秦東安自然也沒興趣繼續“上班”,反正成年人上班的地方他已見識過了,好奇心得到滿足,再繼續呆着就已不是有趣的事,而是苦差了。何況秦東岳都滾走了,秦爸爸忙的一天到晚不着家,誰還會監督他這種事?唐怡自然是不會的。她雖然不至于溺愛兒子,但也不會像秦東岳那樣急吼吼地攆着秦東安去打零工長見識,在她看來,孩子畢竟還只是個高中生,去了人家公司能長什麽見識?不過是幹點兒雜活兒,學學怎麽看人臉色罷了。
兩個人各自出門,約好了在書城見面,買了老師讓買的資料,重岩又買了幾本字帖和期貨方面的專業書。他兩輩子加一起也只有書法這麽一個勉勉強強的愛好,還是撿起來比較好。而且沒事兒練練字也可以調整調整自己的心态。他覺得自己自從回到京城就變得很浮躁,這不是一個好現象。重岩記得上一世的最後幾年自己是十分沉得住氣的,好像什麽事都不能再對他有所觸動。但現在不一樣,似乎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在刺激着他的神,重岩把這一切歸咎于自己手中沒有底牌。
首先,重岩手中沒什麽錢。一個男人手裏沒錢的時候是沒什麽底氣的。他可以動用的錢只有李家給他的生活,便先挪了幾萬塊錢去做期貨——他手裏的錢連開戶門檻都摸不到,自然不夠資格做投資人,只能先找個代理,小打小鬧地把事情做起來。投入少,收益自然也不會太大,不過是勝在穩妥。
上一世張赫一直做期貨,平時沒少帶着他手這些事,前幾年的案例也常拿出來給他講。重岩學的本來就是金融,上手也快。他在這個戰場上有過勝利,也栽過跟頭,然而不管怎麽說,自己過手的事情,自然記得比什麽都清楚。
重岩覺得,這也算是重活一遍的福利吧。
其次,重岩手裏沒有人脈沒有權勢。這個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只是個未成年人,還沒有條件去培養自己的人脈。至于權勢,他這輩子是不打算沾手了,更不想把自己再綁上李家的戰車。以後或許有需要跟李家借勢的機會,現在局面未明,說什麽都太早。
兩個人等餐的時候,秦東安好奇地翻了翻他的書,“你還看這種書?期貨?你在做期貨嗎?這東西是不是很複雜?”
“不複雜,你想做?”重岩學這個的,自然不會覺得這個東西有多複雜,無非就是計算分析、合理調配,外加一點點的小運氣。
秦東安琢磨了一會兒,“算了,我不懂這個。”
重岩本來想說以後做大了,給秦東安做代理。後來想想,這話要是傳到秦東岳的耳朵裏,指不定會覺得自己是要騙他弟弟的錢呢,便又忍着沒說。
秦東安倒是有些洩氣了,“重岩,你比我能幹。”
重岩嘆了口氣,“我總要吃飯啊。我家裏那個情況,難道還真能指望我那個王八爹嗎?”
秦東安沒吭聲,臉色卻變得有些微妙了。事實上,秦東岳走前很詳細跟他說起重岩的身世,秦東安雖然很憤怒他哥哥自作主張地找人調查他的朋友,但重岩的情況卻真是讓他有些難過的。秦東安被父兄保護的太好,雖然生在這個圈子裏,但富豪人家那些龌龊事他知道的并不多。也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好友會有這樣悲催的身世。
重岩猜到他知情,言談之間也就不再刻意回避——秦東岳若不知情就不會那樣敲打自己,他都知道了,以他對弟弟的在意程度,怎麽會不提醒秦東安兩句?
“別瞎想了,”重岩把蘑菇羹推到他面前,“吶,先開開胃吧。”
這是書城附近一家環境不錯的西餐館,秦東岳以前帶弟弟來過,所以重岩說要請客,秦東安就把地方選在了這裏。
“第一次來還是我哥帶我來的,”秦東安說:“他這個人吶,又會吃又會玩,朋友也多。”
重岩覺得這樣性格的人居然會當兵,也挺奇怪的。
秦東安又說:“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怎麽得罪你了,不過看我的面子,你別生氣。等他下次回來,讓他請咱們吃大餐。”
重岩忙說:“吃大餐就了。他請客我可受用不起。”
秦東安眼中露出狡黠神色,“嗯,他還是得罪你了。”
重岩搖搖頭,“我一個窮小子,沒錢沒勢。別人得罪我很稀奇嗎?”
秦東安忙說:“我哥不是那樣的人!”
你哥他妥妥的就是一個那樣的人!重岩在心裏吐槽,有點兒膩味話題一直圍着秦東安這個糟心的哥哥打轉,“行了,行了,他是你哥,又不是我哥。咱們能不能說點兒別的?”
秦東安不情不願地收住了話頭,“行,不說他。”
牛排上桌,兩人還沒開動,餐廳的門推開,兩個衣着考究的青年一前一後走了進來。重岩無意間擡頭,視線頓時凝住。秦東安順着他的視線看了一眼,連忙壓低了聲音說:“重岩,那個跟在宮二後面的就是他的心上人。”
宮郅穿着淺色的休閑裝,溫潤的眉眼微微帶笑,和煦如五月的微風。身後那青年比他高半頭,相貌英俊,正錯後幾步低着頭打電話,臉上的表情略帶幾分不耐。
這個男人,重岩上一世還真見過。他是李承運老婆的侄子,程瑜大哥的長子,也是程家這一輩的嫡孫。重岩前一世見到這人時,正是他和李家兄弟争鬥最激烈的時候,李延麟雇人要暗殺他,就是這位留學回來的程大少從中牽線找來的境外傭兵。當然,這事兒了了之後,重岩也沒忘了順手料理這位程大少。重岩集李氏之力扶持程蔚的堂弟坐上了程家繼承人的位置,然後借着這位堂弟的手,将程蔚攆回了國外。
重岩不是個喜歡拖泥帶水的人,程蔚的事結束之後也就沒再花心思在程家的事兒上。如今冷不丁看見這位程大少,心裏只覺得意外,原來宮郅的心上人竟然是他。
秦東安見重岩一直盯着門口的那兩位,心裏有點兒憂心,生怕自己的哥兒們對宮郅還抱有什麽特別的小心思,便提醒他說:“嗳,你沒忘了我說的話吧?”
重岩與宮郅視線相對,淡淡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轉頭對秦東安說:“什麽話?”
秦東安不怎麽放心地看看宮郅,他雖然跟宮郅不熟,但到底是見過的,見他看了過來便也微微颌首示意,轉過頭就對重岩說:“我跟你說過,人家有主了!這人啊找男的女的都無所謂,自己高興就行。但是你不能睜着眼拿自己當大傻子吧?”
重岩掃了一眼宮郅,見他們已跟着侍者上樓,便又收回了視線,“你是說宮二很傻?”
“你知道他後面那人是幹什麽的嗎?說是自己做買賣,其實好多人都說他做的是走私的勾當。”最後幾個字壓低了聲音,說的時候還鬼鬼祟祟地向後掃了一眼,見那兩位已上樓去了,這才又坐直了身體。
重岩對程蔚的了解都在幾年之後,還真不知道他現在幹過這種事。
秦東安又說:“其實說起這個吧,國家都沒管到他頭上,咱們也不好說什麽,畢竟都是傳言,誰手裏也沒有證據。但是他身邊男的女的多了去了,上月他們家剛給他辦了訂婚宴,馬上就有家有室的了,你說宮二還粘着不放是圖什麽呀?”
重岩沒吭聲。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此之甘饴,彼之砒霜。這個問題旁人又能怎麽回答?
秦東安老氣橫秋地搖了搖頭說:“我哥說程蔚以前也在部隊,前年他大伯出事,他也跟着被撸下來,退伍回來就做上生意了。”
重岩已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程蔚該不會真的在做走私,然後在這上頭出了事,被家裏人送去國外避風頭了吧?
“嗳,”秦東安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可把什麽都告訴你了,那兩個人之間的事兒亂着呢,要死要活的,旁人躲都躲不及,你可別往裏攙和。”
重岩搖搖頭,“你想多了。”
早在他第一次見到宮郅的時候就已拿定主意要躲着他,可是繞來繞去的,好像總也繞不開。重岩現在很希望宮郅能快點兒追着他的心上人去國外開始他們的新生活,程蔚既然能讓宮郅對他死心塌地,那他們之間必然是有些感情的。重岩現在的希望就是他們能好好營他們的感情,千萬不要再牽扯到無辜的路人甲。
比如重岩。
當初宮郅傳遞給他的信息是:他的感情對宮郅而言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可現在想想,重要這個說法本身就是一個誤區。重要又能說明什麽呢,空氣重要、水和食物也重要,通常而言,人們對于那些離不開的東西所抱有的感情并不是愛。準确地說,那種感情叫做:需要。
可惜這個道理直到很久很久之後,重岩才明白。
如果這一切的猜測都是真的,那在上一世的那場悲劇裏,他不過是壓垮了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罷了。重岩知道這麽想有點兒憋屈,但這很有可能就是真相:宮郅帶着情傷歸國,與重岩偶遇,進而想要掌控重岩的感情。或者他只是想從重岩這裏重新獲得被程蔚打碎的自信,然而沒想到的是,他想求得的感情的滋養重岩并不能夠滿足他。重岩令他再度失望,于是他對感情的信念終于崩塌,覺得生無可戀,想要一死了之。
重岩的直覺告訴他,這很有可能就是最接近真相的版本。它能夠解釋宮郅身上所有不合理的細節:他為什麽會那麽快接受重岩、會對他表白說自己一見鐘情、他為什麽會對他們的同居生活投注那樣的熱情、他跑來質問重岩的時候為什麽甚至不需要聽聽他的解釋……
重岩一點一點地回憶,冷不丁想起他們剛剛同居的時候,他曾收到過宮郅發來的一個很詭異的短信。具體措辭重岩已忘了,但大致意思是:你不愛我不要緊,我有人愛,他不但條件不比你差,而且對我比你更好雲雲。重岩當時覺得莫名其妙,回家問宮郅,宮郅說那是在給他打預防針,讓他好好珍惜自己……
重岩捂着臉笑了起來。
秦東安吓了一跳,“你幹嘛?”
重岩笑着抹了一把臉,“md,虧老子內疚了這麽久……秦小安,哥哥真沒白請你吃這頓飯。”
秦東安莫名其妙,“到底怎麽了?”
重岩搖搖頭,“沒什麽。”
宮郅當年對他不錯,與宮郅那種掏心掏肺不顧一切的投入相比,重岩确實做的不夠好,算不得一個合格的情人。然而不管怎麽辜負,稻草終歸也只是稻草,僅憑稻草的力量是壓不死駱駝的。
重岩心頭釋然,靈魂裏那道沉重的枷終于被打開。雖然仍有些遺憾他們之間會是那樣一種結局,但骨子裏卻透出了輕松。他原本就是冷情的人,想明白了前因後果,便利利落落地翻過了一頁,這輩子也不打算再去為這段往事心思了。
重岩端起飲料杯碰碰秦東安的杯子,“小安子,哥哥要謝謝你。”
“謝啥,咱們不是朋友麽。”秦東安可猜不到這短短時間裏重岩千回百轉的心思,但重岩突然間想明白了,他心裏也跟着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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