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hp(七)

一戰的發生很突然。

說是突然不是因為喬木不知道會有戰争,而是喬木沒想到戰争提前了。

這個世界的一戰在1913年末便打響,距離喬木記憶裏的開戰時間整整提前了半年。便是這半年時間可謂打得喬木措手不及。在喬木的計劃裏他打算在1914年春天将父母接到柏林,他甚至已經安排好了住處和父親商量好了新工作。可是戰争的提前讓所有的計劃瞬間成了泡影。他甚至不能回阿爾薩斯接走父母,因為他必須随布雷斯勞號——哦不現在應該改名為米迪裏號了——出征俄國。他是名軍人,軍人的天職便是服從命令,他別無選擇。

喬木曾一度想過要不要拜托蓋勒特将父母偷渡到巫師界生活,畢竟麻瓜的戰争沒有波及魔法界,在滿世界的硝煙中只有那裏可以算是安全。雖然安娜媽媽和埃美爾粑粑都是麻瓜,可是只要僞裝成啞炮,兩人也可以在巫師界安穩生活,畢竟啞炮和麻瓜不仔細檢查其實沒啥差別。

當然,這個想法最終也只停留在想法上,當十七歲的喬木拿着包裝精美的禮盒啓動門鑰匙來到小屋,當他将禮盒同另外九個未拆封的盒子堆在一起,當他窩在沒有人氣冷冰冰的大床上輾轉,他便在心裏告訴自己是時候放棄了。

電報通知父母快點離開阿爾薩斯後,喬木随部隊一起離開陸地,趕赴黑海。

喬木無愧他輾轉幾個世界積累下的戰争經驗,在黑海海戰中的表現可以用驚豔來形容。他為德國海軍提供了很多創意與實用并重的計謀,建設性地打開了德軍海戰的新局面。更重要的是這個如此優秀的年輕人還謙遜有禮,長官們欣賞他的才華和努力,同僚們喜歡他風趣的談吐和優雅的個人魅力,士兵們更是被他鐵血的手腕和強勢的作風深深折服。對于這個優秀的年輕人,升遷似乎是理所當然,短短兩年喬木便晉升上尉,成為德國海軍最有潛力的精英。

——————————————————————————————————————

但現在本應志得意滿,坐享美譽的鄧尼茨上尉卻慘白着一張臉,雙唇緊抿。

“卡爾你怎麽了?”韋伯看着好友難看的臉色擔心地問道。

“呼……”喬木的右手緊緊攥着剛剛收到的電報,脆弱的紙張自手指邊蜷起,指甲因為過于用力而泛起慘白。

喬木感覺自己眼前像是蒙上了層黑布,嗡鳴聲不斷在耳邊回響,一波波難言的酸楚自身體深處升起,揪心的疼。

“卡爾!”韋伯雙手擡起,想要扶面前的幾乎站立不穩的家夥一把。

“……”喬木搖頭,站穩身體,拒絕了好友的手,“我沒事。”

身穿制服的德國軍官英姿筆挺,下颚緊抿,透出堅毅的弧度,而與其相交多年的韋伯卻分明從他那雙碧色的眼眸中看到閃爍的悲傷。

“我想一個人靜靜。”喬木拍拍好友的肩,向街道深處走去。

韋伯看了看那個挺拔的背影,他确信剛才泛着水光的眸子不是自己的幻覺。想了想,他還是決定來次跟蹤,卡爾的情況他終歸放心不下。

——————

喬木孤身慢慢走在羅斯托克的街道上,厚重的皮質軍靴踏在地面發出噠噠聲。英俊的軍官,冬日覆蓋着薄雪的街道,美麗的落日餘晖,組成一幅風格奇異的油畫。而此刻軍官略帶悲傷的眉宇更是給油畫平添了憂郁的氣氛。

喬木踱步來到一家酒吧,很普通的名字——藍。來到吧臺,叫了杯龍舌蘭,一口沒喝開始對着透明的玻璃杯發呆。

喬木回想起電報裏的內容,又是一陣揪心。電報是埃美爾爸爸發的,和歷史不同,阿爾薩斯提前淪陷,安娜媽媽在逃難的過程中感染風寒去世,弗裏哥哥也被征入陸軍。

喬木忽然覺得自己很廢物,他來到這裏就早早開始準備,可是現在還是沒能保護住家人。母親的離世像是命運在嘲諷,一個普通的海軍上尉在這場改變時代的戰争裏實在太微不足道了。

在阿爾薩斯淪陷時他正在黑海上奮戰,在母親重病纏身時他忍受着嚴寒在冰天雪地裏與俄國人打得你死我活,在向來溫和只喜歡做研究的哥哥被迫投身炮火時他帶着隊員在偷襲敵軍的商船,而現在他甚至不能去年邁的老父親身邊給予他安慰,因為不日他即将再次随軍開撥。

他是名德國軍人,服從命令是他的天職。

他讨厭戰争,可是有些事情卻身不由己。

他立志堅守正義,現在他似乎是世人公認的邪惡一員。

他成了曾經的自己最讨厭的模樣。

這個世界絕對是他過得最艱難的,不管喬木怎麽和自己說順其自然,他還是不可避免地迷茫了。他成了被過去的自己詛咒過的德國佬,一名未來的納粹黨法西斯。他簡直無法想象有一天會不會在戰場上遇見他曾經的戰友?會不會要和他們兵戎相見?會不會見到他們陌生仇恨的眼神?他的內心甚至有一個聲音在輕輕吶喊,有一個不敢觸碰的猜想讓他沉重到透不過氣來——他會不會遇見雷夫?會不會被他仇恨,被他讨厭?

他不想這樣,但他更不想也不可能叛國,這個國家有太多他珍視的東西,他的故鄉、親人、朋友,即使是為了他們他也不容退縮。

如果說在過去的日子裏他還做着帶着家人逃到巫師界的美夢,畢竟哪有穿到HP的世界裏的穿越者竟然不是巫師的?在遇見蓋勒特後他更是對此滿懷信心。

可是現實狠狠給了他一巴掌,他終究只是個麻瓜,他的母親死于傷寒也無能為力。

呵……

從任務完成的那一刻起,對于這個世界而言,他喬木就變成可有可無的存在了。

“若是不那麽早完成任務可能還會有機會吧。”輕輕摩挲着玻璃杯,喬木的眼神迷離,“我真是個蠢貨。”

如果不是早早地把任務完成了,世界法則為了讓他幫忙肯定會給他個巫師身份當金手指的。現在雇主的委托已經結束,他只需要等着離開後抽取報酬,法則亦不會再關注于他。

“孤軍奮戰麽?”一口悶下冰冷的液體,胃裏升起一股灼燒感。

他想,他再也不會懷有奢望。

——————————————————————————————————、

再次醒來時,已經是隔天中午。喬木皺着眉頭坐起身,被子滑落至腰際。他的身上有些酸軟的鈍痛,頭也因為宿醉而隐隐作痛。房間的窗戶沒有關嚴,冬日的海風吹起印着碎花的窗簾,陽光透過玻璃在室內灑下大片的光斑。也虧得這房間裏的壁爐燃地很旺,不然就憑這留縫的窗戶,他非得生病不可。

“卡爾……”一聲沙啞的男音響起,喬木這才注意到身邊赤裸的男人。于是,某木後知後覺地發現——似乎他自己也是光着的。

“我們……”看了看身上的痕跡,得,不用說了。

高大的金發男子撐起上身,給還有些發愣的青年一個溫柔的淺吻,目光專注而深情,“抱歉,但是我不後悔。”

“韋伯,你……我還沒發現你竟然還有這一面。”喬木略帶諷刺,他果然是個蠢貨,相交多年的好友對他懷有這種心思他竟然一直沒有察覺到。

“我喜歡你很多年了,從軍校時就喜歡了。”韋伯沒在意喬木話裏的刺頭,一派溫柔地擁住對方,輕咬鼻尖。“那天你穿着灰色的軍服,帶着鐵藍的領結,笑容像盛開的粉玫瑰。我見你的第一眼就移不開眼睛了。”

“我的母親在我出生時難産去世,我是家中長子,自幼在父親身邊長大被他當做繼承人教養。那個家很冰冷,我常常會想我的母親會是什麽樣。她會很溫柔麽?會給我和妹妹做飯麽?會每天晚上給我講睡前故事并給我晚安吻麽?”

喬木靜靜被他抱着,沒回應但也沒反抗。

“直到後來我發現父親的情人,那個看似賢淑的猶太女人,對我們在溫柔也不過是把我們當做謀奪利益的工具罷了。那個披着溫情表面的猶太表子,內裏全是肮髒的貪婪。”湖藍色的眼中劃過嘲諷,青年的薄唇勾起鄙薄的弧度,“從此我便不再奢求母愛這種東西了。”

“我的母親很好。”喬木的聲音悶悶的。

“我知道。”韋伯輕吻了下懷中人的發旋。“我們……”

“我不要和你在一起!”喬木慌忙打斷。身為一個穿越者,他可是清楚二戰時希特勒政府對于同性戀的态度的,那絕逼是趕盡殺絕的節奏啊。即使現在還早,但他還是不想冒險。說他自私也好膽小也罷,他的确挺喜歡韋伯但還沒有到不要命的地步。

“是麽……”青年英俊的臉上閃過顯而易見的失落,“那我可以追求你嗎?”

“最好不要。”被人他被韋伯追求和被人知道他和韋伯在一起有什麽分別啊?

“……”

看着青年臉上的受傷,喬木狠狠心掙脫對方的懷抱,“走吧。”

“不會讓別人知道的。”高大的青年赤身從床上下來,自後面為喬木披上襯衫,“只有我們兩個人。”韋伯大概知道喬木的顧慮,喬木想要往上爬,而像他這樣的身份家族也必定不會讓他娶個男人的,那麽保密是兩個人共同的選擇。

喬木一件件套上衣物,不發一言,好像對韋伯的話根本沒聽到。

軍裝的最後一枚扣子扣好,上尉肩章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

喬木的目光移向窗外,灰色的街道上行人形色匆匆,光禿禿的樹枝毫無生氣,遠方深黑的海上高大的桅杆依稀可見。

“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不論是公開還是私下。”他讨厭當地下情人,尤其是這種冒着生命危險來搞地下情的類型。

說完喬木頭也不回地離開,他沒有看到那個昨晚與他極盡纏綿的青年眼底晦澀不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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