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生存

再有三天就過年,陶令華終于領了自己的份子布、棉花還有糧米。很少,只有一匹棉布一斤棉花還有月糧兩鬥。

李老漢道:“唉,你這還算幸運,只克扣了一半糧米,布和棉花倒給全了你了。我拿回家讓你嬸子給縫個棉被吧。”

陶令華驚異:“一斤棉花能做棉被?”

李老漢笑:“添些舊的就行了,別人一條棉被都是用舊花絮,新棉花還留着做襖子呢。一年就這一斤,可不得省着用麽?等你領了俸錢,慢慢攢興許能攢夠一條棉被的棉花錢。唉,你是恩軍,比我們本來就是軍籍的俸錢少,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雖然艱苦,但是陶令華還是咬牙忍下來了,手裏的錢還剩不少,不過不知道在這裏要呆多少年,也許就是一輩子了,不省着花怎麽行

過年這天終于蓋上了新棉被。李老漢還拉陶令華去他們家吃年夜飯。他家女兒見了陶令華有些含羞,李家大嬸倒是大方,請他喝水吃瓜子,窮家也沒別的東西,只是熱乎炕、熱飯菜倒是有。

吃完飯已是起更了,陶令華不好意思賴在人家裏,自己踩着積雪“咯吱咯吱”慢慢往回走。

這時節馬場倒是沒人卡着不讓進出,張百戶得了陶令華孝敬的兩壇酒自顧回家過年去了,只有幾個沒家的老軍漢在那裏守着。

踏着雪回來,街上有大人小孩在放炮。不過多是婦人孩子和老人,看來力壯年輕的确實都出門了。因為有雪,沒燈倒也不顯得黑,這時候沒風了,雪又下起來,看來明天更冷。陶令華緊緊棉襖,把棉帽子往下抻抻,進了馬場去看烏金。

烏金的前腿受了傷,骨頭裂了,還劃了一尺長一條血口子,以至于馬腿一直在抖,站不穩,軍中的獸醫只是潦草地給它捆了一下抹了點藥就打發回來了,這藥不知頂不頂用,反正傷口是沒好。若是好不了就成了廢馬,上不了戰場,只怕要被賣到殺牲坊或者讓長官們找借口吃掉。

所以他自己在城裏的藥鋪買了些傷藥,請人磨碎了,又要了些豬油拌好了每天給烏金上藥。這馬大概把他當親人了,見他來了就蹭個不住,上藥的時候也乖的很,一動不動。

今夜,陶令華一直在外面,這時候才回來,烏金高興的很,頭一點一點想掙脫缰繩出來,陶令華趕忙進去拍拍讓它躺下,上完了藥,馬就卧在幹草上,陶令華靠在馬身上,兩個說話,哦,是陶令華說話,馬聽。

陶令華說:“烏金,我想回家。”

烏金點點頭。

陶令華說:“烏金,我恨穆啓。”

烏金點點頭。

陶令華:“可是沒有他,我恐怕已經被殺頭了。”

烏金點點頭。

陶令華:“我夜裏睡覺老做噩夢,夢見胡林來跟我索命。”

烏金點頭。

陶令華:“我怕再有男人來糾纏,那時怎麽辦?我下不了手再殺人,再說誰殺誰還不一定呢。”

烏金點頭。

陶令華:明天不給你草料吃了。

烏金點頭。

陶令華笑了:“你還是什麽都不懂,就知道吃。”

烏金點頭。

整個正月裏,陶令華的手腳都凍的烏紫,起了凍瘡,沒辦法托人到遠處田裏找了些麥苗來,用熱水洗手腳,聽說能治凍瘡。

烏金的傷好的差不多了,只是骨頭還沒長好。陶令華每天除了軋草喂馬就是守在烏金旁邊,給它刷毛,跟它說話。烏金跟陶令華越發親近了。幾個老軍都笑:“這小子,和這馬倒是有緣分。”

張百戶吃了陶令華不少孝敬,态度好多了,那鞭子打下來的時候也少了,只是有時候醉眼眯眯地看着他,笑說:“虧的爺不愛南風,不然收了你做個服侍的也好。”

陶令華一邊給張百戶倒酒,一邊笑道:“大爺看的上小的,是小的福分,只是小的命該如此,還是就在這馬場裏孝敬您為是。”

張百戶只笑笑,此事也不再提。

誰知出了正月,張百戶卻調走了,陶令華心裏忐忑,不知新來的官長是個什麽脾氣,只怕比張百戶不好說話,那就遭了。

怕什麽來什麽,新來的車百戶是個更加暴躁不堪的中年人,滿臉的絡腮胡子,不好接近。陶令華買酒肉孝敬,也不見他言語緩和些,鞭子就沒停過,陶令華身上的鞭傷一條接一條,老的沒好新的又接上。他就知道碰到牛脾氣了,挨打還好,生怕被人看穿相貌,每天都把臉塗的黑乎乎,像個鐘馗,渾身也弄的髒兮兮,像個花子,幹活也更勤快。

只是每天做飯卻是個難題。來這裏兩個月,天冷的滴水成冰,每天燒火做飯給這幾個老軍,軍馬場有口井,只是離做飯的地方有段距離,每天就和三個傷殘了的去提水,他不會挑水,那幾個腿腳又有毛病,只好兩人一組來擡水,這天寒地凍,雪都幾個月不化,走在雪裏就像在冰窖裏走,腳都麻了,踩實的雪路還走一步滑一下,那水就撒的一路都是,立刻凍成冰,幾乎是踉跄着把水擡回來。

屋檐下的冰淩幾尺長,透過那冰柱子看太陽,五顏六色的光華,美麗非凡。只是稍微歇息就會挨鞭子,雖然在這裏不用戴鐐铐,但是這苦工不知何時是個頭。

一個月後,大批的營兵解散回衛城,這城裏一下熱鬧起來。陶令華得知消息,更加謹慎,并不敢請假出軍馬場去,要買個什麽東西都托同住的老頭子們去買。臉上糊的煤黑和泥巴印子,比花子都髒,棉襖也早就髒了,料子都黑乎乎的。李老漢也只是嘆息。

這軍馬場派出去的軍犯們也回來了,還帶回來大部分馬匹,進行修整。

陶令華的活一下子就多而繁重起來。

當晚陶令華和老頭子們喂了馬,正在吃飯,幾個軍犯大聲說笑着走來,因為得知陶令華是新來的,就來揩油勒索。陶令華無奈把身上帶的零碎錢鈔都給了他們,總共有不到一貫。雖然自己還有幾十貫的積蓄,但是要是每天來勒索很快就會倒騰光了,怎麽辦?

一個大個子軍犯數着錢笑罵道:“這小兔兒,就這點錢就想打發我們,太不知道規矩了,該打!”

另一個道:“什麽該打?分明是該操!”

那大漢就用手一挑陶令華的下巴,見這黑乎乎的臉,比花子還髒,且還沾着泥,一下子沒了胃口,啐道:“媽的,哪裏的竈火坑裏鑽出來的貓崽子,髒了爺的手。”幾個人起哄了一會就走了。

李老漢道:“陶小子,若是他們強你,千萬別跟他們犟,那領頭的漢子是遼東來的,叫邱老八,力大又兇狠,你打不過,他們雖分在軍馬場,卻是跟上頭有牽連,不受管,平時四處走動,不常在這裏,你只消耐心陪着點小心,時常孝敬就是了。”

陶令華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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