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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三十四

三月的古桐楊柳依依,銀杏綠意,進入了一個不知道穿什麽衣服的季節。怕冷的可能棉襖還沒脫,不怕冷的短袖已經穿上了,薄衛衣褂子的算正常,城邊邊上的農戶準備好了迎接清明雨,市裏的上班族忙碌如一,仿佛沒有時間概念。

而對于高三的學生來說考試才是正經事。

所有的老師都說一模的成績能定高考,他們把這次考試看的尤其重要。五中這次的模拟題出的難了點,估計能刷下來不少,想學的抓耳撓腮,不想學的悠哉悠哉,這叫痛苦與快樂同行。

然後考試後的第二天這些人明顯放松了。

一大早太陽還沒有完全醒來高三樓層已經亂成了一片。

張誠插着褲兜倚在樓梯口等周思揚,寒旭上廁所正好回來,碰上了,說了會話。

“你們班今天下午作文課上完了記得透透題目。”寒旭說。

張誠點點頭:“估計是講考試作文,我那作文都跑題了。”

寒旭笑了:“一樣,那麽一大段材料,我一個立意都分不出來,別說底下論據論點了,題目都不知道怎麽寫。”

“奔着二十分走呗,還能怎麽着。”

“哈哈哈,二十分,我連分都不敢祈求。”

“不至于,有基礎分。”

“你幹嘛呢?不回教室,上午抽查英語單詞默寫,你不知道啊?”寒旭擡起手腕看了看表,見張誠沒有回班的意思,就随口問了問。

張誠嘆口氣,似乎是真有什麽難言之隐,左右來往的人不多,他往寒旭身邊湊了湊壓低聲音說:“你知道清明節那天的祭祖活動嗎?”

寒旭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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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這不是沒有那些名人的雕塑或者什麽有意義的遺址嘛,所以每年的清明祭祖都會去安家族陵。”

寒旭點點頭:“我知道,每年都這樣,而且是高三的學生去……我天,那他倆,高三太忙了,我都把這事兒忘了,這怎麽那麽狗血呢?”

“誰說不是,到時候他倆肯定會去,那不是講什麽迷信說祭祖是為了求福,能保佑金榜題名,他倆成績那麽好,誰都逃不了。”

“但是吧,這也沒什麽好糾結的,就是去祭個祖,又不認親娶媳婦,應該沒什麽事,吳明哲百分之百去不了。”

“我聽說安哥不在家裏住,不知道是因為什麽。”

“這又是什麽大瓜,這倆人一天天的每一刻消停……來了。”正說着兩顆腦袋出現在樓梯口,周思揚三兩步跨上來,一把摟過寒旭的脖子:“你倆說什麽呢,一大早的神神秘秘。”

寒旭翻了個白眼,趁旁邊沒人沖安子祺說:“哥,管管,我這守身如玉十八年,可不想被他荼毒了。”

安子祺便扯了周思揚後衣領往他這邊帶了帶,問:“你們幹什麽?”

張誠按下周思揚胡亂撲騰的爪子,說:“說清明祭祖的事,你倆記不得吧,每天恨不得埋進題裏。”

安子祺手松開,替周思揚送了送氣,神色有些不自然,他點點頭:“确實沒記得,之前我倆說起清明節的時候也沒想到。”

“怎麽了?清明祭祖怎麽了?”作為唯一一個不知情的,周思揚忍不住想插句話,被寒旭嫌棄了:“沒怎麽。前兩年每年都跟你說,你從來不聽,這會兒傻眼了吧。該。”

“什麽呀,你和我說什麽了?清明節祭祖怎麽了?清明祭祖……哦,那個組織高三學生去那誰家祖墳是吧,那那那,安……安家?我是不是總想着你的名字所以記錯了?”周思揚有些懷疑自己,但安子祺的眼神寫滿了肯定,他真的不用安子祺這麽肯定他這句話,這太吓人了。

預備鈴聲響起,四個人分別回了教室,今天早晨到辦公室交作業的時候偶然聽了那麽一句,張誠就想着回來告訴他倆一聲,結果意義似乎并不是很大。

老師不出意料的講卷子,每講一道題都會站起一片小樹林。安子祺一上午都在走神,英語老師講完卷子統計題目的時候問誰的閱讀全對,沒人說話,周思揚錯了一道。老師叫安子祺,安子祺沒動,老師又叫了一聲,安子祺才反應過來:“到。”

“想什麽呢?我問你閱讀錯了幾道。”

安子祺翻了翻卷子,說:“沒錯。”

“那行,周思揚,你錯了幾道?”

周思揚想着安子祺的異常行為,忘記了站起來,說:“一道。”

老師很滿意,轉而問別人去了。下課後周思揚沒動,而是靠着窗戶看安子祺的背影,張誠湊過來小聲問:“你知道安哥為什麽搬出來住嗎?”

周思揚搖搖頭。

張誠嘆口氣:“去之前名單會給安家一份,安家肯定能看到他的名字,現在安家當家的還是他爸,據小道消息他是因為和家裏不和才跑出來的,你說他這回回去是以什麽身份祭祖?以子孫那他最起碼得先和家裏和好吧,不想和好他就得按後輩,關鍵是不知道他為什麽不和,不知道這事兒大還是小,再有就是你倆,小心那天有些惡心的人給你們告狀。”

張誠說的這些他都明白,安子祺和家裏不和是因為打架,因為家裏受不了他的惡習,這事兒可大可小,道歉認錯什麽的都能解決,但是安子祺這些年打死都不肯回去,家裏也不說找他那就肯定還有別的原因,至于是什麽原因安子祺沒說,他也沒問。

清明祭祖要麽不去,要麽直面問題。

中午吃飯的時候周思揚找了那家麻辣燙,等着的時候他決定和安子祺聊聊,可安子祺好像魂不在身上,聽不到他說話一樣。

“我生氣了啊!”周思揚把紙巾盒推到安子祺胳膊旁邊,安子祺才回過神來,“想什麽呢?”

安子祺咬着腮幫子像是想着怎麽和周思揚開口,前臺叫號,周思揚讓他坐着,把碗端了過來,還貼心的拿了碗筷和汽水。

“慢慢想,吃飯吧。”周思揚說。

安子祺不動,終于他開口:“我是不是從來沒跟你說過我媽?”

是的,安子祺說過他爸他哥甚至是他三姨夫,從來沒說過他媽媽,周思揚不喜歡索取,自然也不喜歡問話,不過既然安子祺提起了不妨聊一聊。

“嗯,阿姨……”

“我媽離家出走了,因為受不了我爸的脾氣,生下我之後走了,我爸這輩子活到現在第一次喝醉酒就是我媽走的那天,他喝完酒跑到我屋裏把我從床上扔到了沙發上,我的哭聲吵醒了一院的人,所以從小我哥哥就守着我,幾乎是寸步不離,我哥常說我骨子裏随我媽,然而我連我媽長什麽樣都沒見過。

因為我媽走了,我爸把所有的錯都放在了我身上,他覺得是我讓我媽走的,他不喜歡我,所以我離家出走不單單只是因為打架的事情被我爸知道了,還有很多很多的累積,換句話說,我不可能回去,永遠都不可能。”

周思揚悶不做聲,一個丸子光溜溜的,夾了好幾回都夾不住,他洩了氣轉而去夾培根,安子祺把那個丸子夾了放進他碗裏,周思揚不說話的時候有些吓人,他會在心裏想很多事情然後做一個對所有人都有益,只對他一個人不利的決定,安子祺什麽都不怕,就怕他這樣。

“吃飯啊,看我幹什麽?能吃飽嗎?”周思揚見安子祺不動筷子,敲了敲桌面,安子祺勉強往嘴裏塞了點東西。

吃到一半周思揚吃飽了,放下筷子靠着旁邊的牆督促安子祺繼續吃。周思揚就想不明白,為什麽所有的這些事會全落到安子祺一個人身上,家庭是朋友也是,這樣的環境下長大還知道主動為自己尋求一份溫暖已經是天大的不易了,這份溫暖偏偏是他。不出意外安子祺會被這個社會唾棄,因為在外人看來不孝不義不倫不堪他占了個遍,就這樣他曾經還差點離開他。

現在想想都覺得後怕,那時候安子祺大概在和這個世界道別吧。

“要不……清明那天我不去了,我請假回家給我爸媽掃墓去。”周思揚說。

安子祺:“嗯?”

“我知道我其實應該陪着你一起的,但是你更需要自己去解決一些事情,這些事情我幫不了你,而且會給你帶來麻煩,比如,萬一,到時候有人跟你爸說些什麽,咱倆的事情之類的,場面會更難看。我知道我們不承認他們沒辦法,可如果我不去,這種事情出現的概率就會變低,那天很重要,不管是對你還是對五中對整個安家。”

安子祺沒接話。

“你放心,我就在學校等你,你說你是跟着學校去祭祖的,就算去了被拉到安家的行列,那也不至于不讓你回來吧,上午祭祖,下午就能回來,我們到時候在學校見,一個上午而已。”

安子祺還是沒說話。

“還是說,你有別的顧慮?”

“沒有。聽你的。”

周思揚越來越感到活着好累,他想到了小時候和弟弟搶電腦的場景,媽媽指着他一牆的獎狀對弟弟說:“帆帆乖,哥哥學習辛苦讓哥哥玩。”每次媽媽這話一出來周思揚就不想玩了,他回房間把自己鎖起來,怎麽都想不明白媽媽為什麽要這麽說,為什麽玩個電腦都能和獎狀和學習挂鈎。

那時候他以為随心而為就是生活,他喜歡學習,喜歡上補習班,所以他快樂。

後來才知道他那個時候所喜歡的一切在別人看來都是枷鎖,他的命運不好,但他性格好,他因為一場車禍失去了所有,他痛罵這個世界,可後來走進安子祺的生活他發現他多麽的幸福,至少,他失去的時候很幹脆,不像安子祺,活生生的折磨。

“安子祺?”

“嗯?我在。”

“我愛你。”

“嗯,我知道。”

“我是不是第一次和你說?”

“不是,你在夢裏說過很多次了。”

“有沒有覺得我很輕浮?”

“沒有,因為我也愛你。”

“我也知道。”周思揚腳步歡快,笑的像極了路邊将綻不綻的花,安子祺跟着,忍不住也笑出了聲,他沒有告訴周思揚,他說的不回安家包括安家的祖墳,因為那是安家的根,他是斷了根的,只差個族譜除名而已,等除了名年下不再有年禮,安家也不再有他這個人。

只要安羅平願意,動動嘴他就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安羅平是他的父親,安家的掌門人,一個全世界最可怕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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