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那是個完全信任、逢迎和邀請的神情,明慎歪着頭,眼底是微醺的水光,仿佛他自己也氣息滾燙一般,燙紅了他一向明淨的眼尾,淡紅順着他的下眼睫勻開,成為一把鈎子,不偏不倚地人勾在人心上。

玉旻呼吸停滞了些許,差一步就要繃斷的理智告訴他,眼前這個小醉鬼八成不知道他在說什麽,這才讓他總算記起了這是在外臣的府邸中,只低頭銜住明慎的唇舌,深而重地親吻,逼得明慎喘不過氣來。明慎像一只小奶貓一樣嗚嗚低咽着,不斷在他身下躲着、細小地反抗着,用手推他的肩膀;過了一會兒後就徹底沒了力氣,老老實實地抱着他的肩膀,任玉旻齧咬、舔順他紅潤的嘴唇和細嫩的脖頸。

那只手又伸過來了,順着他的袖子探進來,扣住他的手腕,再順着二人交纏的間隙撫過他圓潤靈巧的肩,仿佛是要找什麽,卻又不知道找什麽。短短兩年間,當初那個清秀的小伴讀已經有了青年人的模樣,那是介于懵懂與成熟之間的男子風韻,如同柳枝抽條,攢出明慎溫雅卓然的一個剪影。

玉旻終于舍得放開他的唇舌,只是怎麽抱也抱不夠似的,壓着明慎,仿佛要把他擠壓入懷。明慎也不挑,就算玉旻的懷抱緊得跟蓋了三床厚棉被似的,但他覺得溫暖,就老老實實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明慎醒來,首先就發現玉旻已經起床了,房中除了他沒有其他人。

他溜下床穿衣洗漱,透過鏡子看了看自己,卻冷不丁一愣——他脖子上明晃晃地挂了兩三個暗紅的印記,像是被切開的紅棗片,紅豔豔地在那裏躺成一小片。

多年來的逛窯子經驗讓明慎立刻知曉了——這怕不是被親出來的。

他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昨晚的事他模模糊糊的還有個印象,依稀知道後來玉旻來接他了,不過不知道為什麽沒有回宮裏,而是住在了烏雲雅政家。

這是玉旻親出來的?

他發了一會兒呆,磨磨蹭蹭地洗了手臉,而後把自己的領子拉了又拉,裹上厚厚的披風,探出個頭往外看。

剛一探頭出去,他就被庭院中的人發現了。

玉旻沖他招招手:“阿慎,過來。該回去了,陪朕在宮中用早膳。”

明慎撓撓頭,道:“哦。”

烏雲雅政和蔔瑜都坐在另一邊,庭院中俨然是一副言談甚歡的模樣。只是明慎想着脖子上那一片紅印,不免有的忸怩,覺着周圍人的氣氛有些微妙。

事實上是真的有些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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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程一多:“程爺爺,昨晚旻哥哥來幹嘛?我喝醉了,好像記不太清楚。”

程一多含笑看着他:“來接你回去,只不過耽誤得太晚,便在烏雲大人這邊歇下了。”

明慎壓低聲音:“我,我沒有做什麽丢臉的事罷?”

程一多咳嗽了幾聲:“也沒什麽,不過是你當中将陛下批評了一番,陛下都虛心接受了。什麽脾氣差、對人兇、換衣不勤什麽的……”

明慎的表情逐漸驚恐。另一邊的禮官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冒出了個頭,熱烈贊頌道:“這便是當代言官的精神!敢于進谏,樂于進谏,明大人,您已經完成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偉業,以不可批駁之勢将陛下的錯誤坦然言之,您進入禦史臺簡直是理所當然,如果不讓您進禦史臺,簡直是天理難容。試問,除了您以外,誰有辦法将陛下訓得一聲不吭,最後惱羞成怒也不敢砍您的腦袋呢?趁陛下不注意,我說句不好聽的,縱然陛下将成為暴君,但只要有您在,也是萬萬成不了的!由此可見,您簡直是救我們于水火之中,我們這些被剝削的辛苦小官終于見到了一點希望……”

“我聽到了。”玉旻在一邊說。“不要以為你是太後離京前欽點的社稷壇神官主人,朕就不敢動你。朕叫你找鳳凰,你給朕找了一只圓墩子小雞。”

院落中沒有其他人。他剛剛與烏雲雅政小敘片刻,快到應卯的時候,烏雲雅政與蔔瑜都一并先行告退,去準備今早的朝會了。

禮官立刻立正站好,一本正經地道:“怎麽會?陛下,臣自小便通靈,能與神靈對話,我以我的薪資擔保,當年來我夢中的那只鳳凰的确就是一個球的樣子,它還告訴我它是天上地下第一只學會涅槃的鳳凰,上天入地無人敢管它。童叟無欺。臣必将所見所聞呈現在您眼前……”

“行了。”玉旻深谙這人的馬屁套路,把明慎拉過來,查了查他手的溫度,發現有些涼,便要他坐下烤烤火。

接他們回宮的馬車已經停在了烏雲府邸外,明慎把手放在炭盆邊,有點緊張:“您今日是要上朝的罷?我們還是早些回宮好了。”

玉旻道:“不急,你吃些東西墊肚子。”

桌邊還擺了琳琅滿目的糕餅,還有老母雞湯熬出來的醒酒養胃湯。明慎醉得快,酒勁兒去得也快,宿醉過後除了身上有些地方火辣辣的疼,好像在什麽地方蹭破皮了一樣之外,并無其他的不适。

老母雞湯入口又鮮又香,明慎餓狠了,連喝了兩碗,又吃了一塊熱騰騰的松黃餅,幾筷子清甜爽口的橙玉生。玉旻在旁邊看着,忽而笑了:“你少吃些,過會兒還要陪朕用膳。”

明慎就趕緊放下筷子。

玉旻還是瞅着他,似乎有些糾結,低聲道:“算了,你吃吧。”

明慎搓了搓手,有點不好意思:“已經有點飽了,我還是不吃了罷。”

吃了這麽一堆東西,明慎裹得又厚,此時額頭上已經出了一些薄汗。

“在宮裏也不見你穿得這麽嚴實,別捂着,阿慎。”玉旻怕他悶出風寒來,伸手要給他解脖頸上厚厚的鹿茸披風,卻被明慎嗖地一下擋住了。

明慎:“?”

玉旻:“?”

明慎扯着自己的領口,立刻反應了過來,支支吾吾地道:“我我我……我不熱,旻哥哥,你知道的,微臣自幼體弱,非常怕冷。”

玉旻瞅了他一會兒。

明慎硬着頭皮,佯裝鎮定地跟他對視着,片刻後,玉旻突然起身過來,不由分說地把他拎起來,扯開他的領子幫他拖了披風,順手便順着他的脖頸摸往明慎的發間,低聲斥道:“再捂着就汗透了,這裏也沒有其他人,朕說的話你沒聽見是不是,怎麽就這麽愛胡來?”

明慎趕緊捂脖子,可是手也被玉旻拍走了。

玉旻順手就抄起桌邊燙着的擦手帕,利落地絞了幾下,順着明慎的後頸一路擦下去。照舊是把明慎圈在懷裏的姿勢,單手攬着他不準跑,另一只手的動作比較粗暴——玉旻就是這樣大剌剌地把明慎拉扯大的,也一度覺得明慎非常嬌氣,明慎沒被他養成什麽不修邊幅的家夥,至今也是一件成迷的事。

神官和程一多早就跑得老遠,庭院中誰也不敢留,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明慎最終還是被他拎着乖乖擦掉了脊背上微潤的汗,連帶着頭臉都被擦了一遍,擦到脖子的時候,玉旻也發現了他脖子上的紅痕,神情也微妙起來。

明慎趕緊收好領口,嘀咕道:“就,說了不用的,旻哥哥。”

玉旻把巾帕丢去一邊,解開自己身上的大氅給他披上。他的衣裳領子比明慎的高,剛好把明慎整個人裹住。

玉旻輕聲道:“換朕的就好了,乖。”

明慎還是不自在,又小聲抱怨道:“過幾天就要去禦史臺報道了,如果還不消掉的話,別人會知道。”

玉旻摸摸他的頭,帶着他往車駕那邊走:“不會知道的,現在是冬天,阿慎。”

兩個人鑽進了馬車。

明慎還是覺得不好意思,也沒那個膽子問玉旻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按照他的認識,脖子上留印這種事都是登徒浪子的行為,是非常不正經的。

可玉旻一向是正經的标杆,他也無從得知昨天到底是玉旻胡鬧,還是他自己胡鬧。明慎知道自己喝醉後是什麽德行。

他坐在那兒想了半天,玉旻注視着他,目光沉沉:“你想問什麽?”

明慎對了對手指,鼓起勇氣問道:“這個……我脖子上的……旻哥哥……”

玉旻耳朵根也有點發紅,但仍然十分鎮定地道:“是朕弄的不錯,阿慎,這是帝後規矩中的第二步了。”

明慎:“啊?”

玉旻一本正經地瞧着他:“做呂字也做了一段時間了對不對?朕已經驗收成果了,覺着你做得不錯,阿慎,昨晚這個……便是第二步。其實我告訴過你了,只不過你喝醉了,看樣子是沒記住。”

明慎被他嚴肅的神情感染了,也不禁坐得筆直起來,磕磕巴巴地問道:“哦,原來是這樣,可是,具體的,要怎麽做呢?”

“具體的朕也不是十分清楚,祖宗留下來的古法殘缺不全,夫妻之道,親昵有方,我們可以先……”玉旻頓了頓,最後選了一個用詞,“摸索一番。”

“哦,摸索。”明慎點點頭。

車廂內的氣氛再次變得微妙了起來,明慎垂着眼睛不敢看玉旻,玉旻亦不去看他,各自盯着自己的足尖。

“那我……”

“那朕……”

兩人突然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了下來。

玉旻示意明慎先說。

明慎小聲問:“我也要,試試嗎?”

玉旻沉穩答道:“要的,阿慎。”

明慎往他這邊挪了一點,通知他:“那我,我開,開始了?”

他端詳着玉旻,從頭到腳都看了一遍,似乎在猶豫從哪裏下口。玉旻不動聲色地松了松衣領,又看到明慎緊張地咽了咽唾沫,還舔了舔嘴唇。

他率先兜不住,笑了起來:“你舔嘴唇幹什麽?朕又不是吃的。”

明慎給自己做好的心理準備在他這一笑中跑去了九霄雲外,他有點不服氣地撲上來,照着玉旻的脖頸就是一口,咬了一口後,又不知道下一步怎麽做了。

“是要……舔一舔麽?”他小心地問道。

玉旻的聲音從他頭頂傳來,似乎也有點莫名的緊張:“或許罷。”

明慎就伸出舌尖,小心地在那淺淡的齒痕上舔了舔。

他感到玉旻抖了一下,立刻停了下來,玉旻卻默不作聲地伸出了手,扣住他的腰背,把他整個人都往懷裏帶了帶。

不知道為何,就是這樣一個動作,讓明慎一下子就慌了許多,只能不着章法地努力造着吻痕,吸吮時啧啧作響的水聲聽在耳中,顯得分外糜亂,他埋在玉旻的肩頸處,稍稍動一動又被按下去,最後還不小心磕到了玉旻的喉結,鬧了半天也沒琢磨出來自己到底是在親哪處,玉旻的呼吸卻重了起來,突然把他推到了一邊。

玉旻低聲道:“笨。”

明慎扁扁嘴,下一刻,他感到一陣涼風拂過,自己的衣襟被玉旻松開了,兩片滾燙的嘴唇貼在了他的心口,細細舔吮,輾轉齧咬。明慎被他扣着雙手手腕。動彈不得,那一瞬間覺得要呼吸不過來了——玉旻的唇舌仿佛直接與他的心髒貼了起來,吊着他的每一寸氣息,連通他的四肢百骸。

他像是一個被千萬條絲線提起來的偶人,一切着力的點彙聚起來,都只剩下了玉旻的那個吻。

等到玉旻抽身離開之時,明慎都不敢吸氣,還是玉旻低聲道:“回神了,阿慎。”明慎才猛地深吸一口氣,而後長長吐出,覺得自己心跳得厲害。

禦辇龍車到了宮門前,明慎不肯下去。他衣衫不整,只能在下車前抓緊時間,盡力把自己收拾得不那麽狼狽。

玉旻含笑看着他,繞過了正殿後便下了車,對車裏的人道:“朕去上朝了,皇後。”

明慎悶頭給自己手忙腳亂地扣扣子,小聲道:“您快去吧,趕緊去。”

便催着馬車趕緊走了。

他一會去就趕緊把自己泡在桶裏,洗完之後還要來了太監宮女們往面上塗的白粉,仔仔細細地塗在自己脖子上,将痕跡遮好,這邊還沒忙完,另一邊玉旻的小紙條就到了。

和上次一樣,小紙條躺在銀盤裏被送過來,由禮官充滿感情地朗讀道:“朱顏含遠日,翠色影長津,含羞不必粉,鴛鴦未肯親。[1]”

玉旻到底是什麽意思明慎不知道,但他迅速地領悟到了其中一層意思——他脖頸上青紅交錯,朱顏是有了,翠色也有了。

明慎:“……”

他企圖挽回尊嚴,鎮定地暗示道:“這是旻哥哥送錯人了罷。”

禮官一臉看傻子的神情,剛要開口,明慎當機立斷,沖過去就捂住了他的嘴。

宮人們無人敢應,各自憋着笑,都做自己的事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1]拿唐太宗的詩魔改了一下,原句:華林滿芳景,洛陽編陽春,朱顏合運日,翠色影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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