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停在半空的箭矢在衆目睽睽之下粉碎成灰，風過即散，這等神跡般的場景一時擾亂北蠻軍心，而鄴城軍在嘩然之後，士氣大振。

天不亡大盛！

方意趁此機會下令進攻，再擡頭去看時，敵方瞭望臺上的女人已經不見了蹤影，但北蠻潰逃的局勢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剛才發生的一切，并不是錯覺。

抓準時機，成功打下阜城，方意坐在軍帳中，交代完接下來的安排之後，總算松了一口氣。

她之所以想要先發制人，搶占回阜城，是因為鄴城雖地勢險峻易守難攻，但物産不豐，且周邊沒有盟友互為守望，鄴城軍困守一方，遲早坐吃山空，淪為北蠻砧上魚肉。

阜城以阜為名，正因土地豐饒，物産豐富，而北蠻剛剛占據此城，還未掌握周遭地勢，也沒來得及太過糟蹋阜城的存糧和百姓，此時奪回阜城，正是最好的時機。

而反之，若是拖延時間等待不知何時到來、亦或是不知道會不會來的朝廷援軍，只能坐困愁城，等北蠻把己方一網打盡。

可惜龐雲目光短淺，看不到發展的局勢，亦或者他也有感覺，只因她的女子身份，于是便要輕視她的建議，以證明自己的權威——但方意看來，龐雲的種種反對，簡而言之，不過懦落二字罷了。

只是……而今她雖然挾持龐雲，領導鄴城和阜城，不過是暫時之計，名不正言不順，更兼她的女子身份，如若不想辦法，那麽她将來恐怕不知要面對野心勃勃的北蠻軍，更要面對己方的壓力和追捕。

想也知道，朝廷不可能放任她鎮守鄴阜二城。

堂堂盛軍主帥，面對洶洶北蠻軍尚要望風而逃，而她一介女子，卻領軍作戰，與北蠻厮殺，甚至從北蠻軍手中奪回來阜城……

有時候，來自同胞的暗箭，更為傷人，好比今日。

“頭兒，”幾個穿着盔甲的青年押着一個五花大綁的校尉進來，憤恨地咬牙切齒道：“就是這個人，咱們在前頭拼死殺敵，他卻在後頭放冷箭。”

那校尉冷笑幾聲，絲毫不見愧疚，口中罵罵咧咧，大意是罵他們暴民，恨方意對高高在上的他們指手畫腳，聽得幾個青年額頭青筋贲起，滿臉氣憤。

方意只道：“還有什麽要交代的嗎？既然沒有，便以通敵叛國罪論處罷。”

“頭兒，真的要……？”

Advertisement

方意點點頭，要他們殺北蠻軍，出于保家衛國報仇雪恨的心思，他們當然不會心軟，但眼下這是原本并肩作戰的盛軍，是保衛他們的一員。

“從他通敵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是大盛人了。”

無論他出于什麽原因，背叛就是背叛，方意不是不生氣的，她若是像這人所說，安安分分地待在閨閣裏，保全性命，難嗎？

以她的本事，一點都不難，可她還是站出來了，為的是多保全一些百姓的性命，早一日讓世道靖平。

違令者，斬！

通敵者，斬！

動搖軍心者，斬！

……

數個斬令之下，鄴城監斬臺上的血早已凝固，幾番清洗也洗不掉的血腥味讓往來的民衆的巡視軍隊心中一凜，絲毫不敢方意定下的軍令。

方意以鐵血手腕鎮守住了鄴阜兩城，連着幾番與北蠻交戰，方意硬是在險境中練出了一支精兵，而這一點，也要多虧了裴英提供的練兵方法。

方意是在一日收兵回營的途中見到裴英的，彼時她正施施然盤坐在一塊大石上，周圍都是身體裂成兩半的北蠻人，而這個看起來身形纖細的女人甚至還有閑情坐在亂屍堆中，炙烤着野雞。

一眼認出了這正是那日出現在瞭望臺上的女人，方意下馬上前，喝令副将帶兵回營，看着裴英從烤好的野雞身上拔下了一條腿。

“閣下也是同盟？”

方意雖然這樣問，卻并沒有抱着這樣的想法，這個女人的能力明顯超出常人，她相信，就算她的隊友再厲害，也不可能擁有這樣的超能力。

是的，超能力，普通人怎麽可能讓飛矢停在半空？又怎麽有這樣的力氣，把人活生生撕成幾段？

歷經沙場的方意早已從她身邊屍體上的傷痕判斷出了他們的死因，這絕不是武器造成的傷口，而是她用難以想象的力氣，把人撕成兩半。

以前她看抗戰劇，有些電視劇劇拍出手撕鬼子的劇情，但那只是虛構誇張的手段，現實中，那是單憑人本身的力道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眼前人卻做到了。

裴英三下五除二解決了餐前點心，從方意的眼神中察覺出什麽，摸了摸下巴，微微一笑，這具裴三娘的身體最大限度也就只能做到這樣了，若是換做她原本的身體強度，對待這些土著，恐怕輕輕一拳，人就要碎成肉泥了。

裴英沒有正面回答方意的問題，反而饒有興趣道：“我觀察了很多天，發現你們藍星上男女性別之間的身體能力差距并不是無法追趕的，相反，只要你們願意，你們就有打敗另一性別的可能。”

如果說剛開始，裴英還在為藍星上男女土著的不公平待遇而感到惱怒，認為男性傷害身為弱者的女性是違法行為，但這麽久看過來，她多少體會到了V587所謂入鄉随俗的意思。

她最初的想法是錯誤的，這裏的男女性別之間，身體上并沒有絕對的強弱區分，他們生理強度的強弱區分根本不及AO之間的十分之一。

如果說一個Alpha戰士在藍星上是堪比核彈的大殺器，那麽Omega則比藍星人還要柔弱——這差距才叫大。

因此，她根本不能将自己的價值觀套用到這個世界。

你們藍星……

敏銳發覺對方話中深意，方意怔了怔：“所以？”

裴英拍拍手上的油漬，抱臂道：“所以，不如把這點差距，拉得再小一些。”

方意目光一亮。

裴英和方意之間的對話暫時還沒有激起太大的水花，而在遙遠的皇都之中，新從冷宮釋出獲聖寵的周才人半支着額頭慵懶地倚在枕上，漆黑長發蜿蜒如墨緞，散了滿枕，她另一只手翻着市井話本，正懶懶聽着內侍回報。

“官家因着這事兒，已經多日不曾好眠，只鄴阜兩城又真真兒叫那方意守住了……”

半晌，她擡頭：“方意？”

內侍把頭垂得更低：“正是叫這個名兒。”

周曦瑤點點頭，低低念了首詩，內侍悄悄豎起了耳朵，卻只能隐約聽得那麽一兩句，便已悚然：

“……世間多少奇男子，誰肯沙場萬裏行。”

周曦瑤并不在乎他的小動作，半阖的眼簾倏然睜開，笑道：“來，替我更衣，我要去見見官家。”

求見這個國家至高無上的那人，叫她說的好像吃飯喝水一般簡單，內侍佯裝不曾發現她話中的不敬，躬身應了句“喏”。

柳茵茵借着管家理事的借口，開展了她的商業帝國計劃，她并沒有刻意瞞住自己的動作，實際上這也不怎麽瞞得住，她要借用原身家庭的力量作為後臺，就不能隐瞞太多，好在盛朝商業算是繁榮，對商人并不如前朝那般輕視。

加之柳母只以為她想要為自己積攢嫁妝，出于愛女之心，并未太過幹涉，此時出嫁後女子的嫁妝屬于她自己的私有財産，嫁妝豐厚，女子便能挺直腰杆，縱使和離二嫁，也很有市場。

因此，柳茵茵對柳母近日為她考量的婚事亦不太在意——就算在千年後的社會，也不一定能找到一心一意的男人，這個封建時代想要追求專一的愛情更是概率極小，與其把自己的命運挂到男人身上，不如好好經營自己的事業。

何況就在她采用現代方式經營的成衣店開張以後，已有兩個同盟盟友找上了門，其中一個叫趙涵，是剛畢業的物理化學雙學位博士，另一個名為李薇，則是從業多年的外科醫生。

有了這兩人加盟，她造賣玻璃肥皂、開醫館就有了底氣，雖說談好了技術加盟的股份合同，但要怎麽和這兩位盟友達成解放生産力的目标，卻成了一個難題。

她們都是女人，不可能入朝為官，無法讓統治者支持她們的研究。

直到這一日，聽到“方意”的名字。

柳茵茵激動地站了起來，險些吓了回報消息的老掌櫃一跳：“你把這事兒說清楚，北地阜城奪回來了？奪回來的還是一個叫方意的女人？”

老掌櫃皺着眉點頭：“是啊，世風日下……娘子，你說這這這，這女人怎麽能領兵作戰呢？”

女人怎麽就不能領兵作戰了？

這句話卡在喉嚨裏，柳茵茵艱難地咽了下去，卻難抑興奮地與兩位盟友交換視線，目光湛湛。

老掌櫃呆板迂腐，但勝在衷心，柳茵茵不好在他面前崩了人設，只能強忍着激動讓人下去，捂着跳動飛快的心髒道：“這個人，你們說，和我們是一樣的嗎？”

趙涵和李薇對視一眼：“十有八九，但不管是不是，都是英雄。”

柳茵茵重重點頭：“對，她是英雄——而我們，”她頓了頓，“就是英雄背後的女人。”

怎麽能讓英雄孤軍奮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