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潮生走出房門,準備去前臺問一下酒店能提供什麽吃的。走在鋪滿了地毯的走廊上,他的手依然在微微發抖。在家中發生的那一切如此清晰地再次出現在他腦中,連他自己都無法相信,那個神色嚴峻地駁斥大哥大嫂還有母親的人,居然是自己。

他今天做的事也許會帶來不可挽回的後悔,但他并沒有後悔,因為心裏的輕松不是假的,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自由地呼吸了。無論是他還是彤彤,都不能一輩子被那個家綁住,永遠按照母親河大哥的意願過日子。今天的事與其說是一個意外,不如說是遲早都會發生的必然。

他的步子邁得很大,眼睛并沒有看向前方,而是盯着地上,似乎在出神想着什麽。這麽做的下場,就是他很不幸地撞到了人。

面前的男人個子比他高,因為他走得急,所以沖力很大,一下子和那人撞了個滿懷,頭還磕到了對方的下巴。

“對不起對不起!”

潮生捂着腦袋連忙道歉,并試圖退後拉開兩人的距離,可對方沒有讓他如願,用一雙有力的手環過了他的腰肢,把人拉向自己。

“投懷送抱?這是你的新年禮物嗎?”

他怎麽會在這裏!

潮生瞪圓了眼睛看着笑意盈盈的海東麟,并在對方的眼中看見了自己的呆愣樣子。

在彤彤的事發生之前,他還在煩惱該如何面對他,現在突然出現在他面前,讓潮生手足無措地不知該說點什麽。

而且兩人現在的姿勢……也太暧昧了吧……

一想到這人對自己可能懷着某種莫名的情愫,潮生覺得有點尴尬,表情也極不自然,更別說那上面淡淡的兩朵紅暈了。

“海先生,咱倆這個姿勢……不合适吧。”他推了推對方,用了一個商量的口吻。

海東麟身上穿了一件長風衣,裏面是厚棉的條紋襯衫,兩個人的胸膛幾乎貼在了一起,看上去無比暧昧。

他看見潮生異樣的表情,知道這後知後覺的愣頭青大概是開了竅了。他最近表現得如此明顯,如果潮生還沒覺悟那真是堪比頑石了。

他松開了雙手不再逗他,“你這是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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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會在這?”

在兩人微微分開後,他們同時問出了心中的疑問,然後被這種默契驚了一下。潮生摸摸自己的腦袋想了想還是開口說:“還是讓我先問吧,海先生您怎麽會在這?”

海東麟不打算瞞他,“因為宋珏說你在這。”

“宋珏?”

“你在前臺碰見的那個,他在裕豐見過你,這個酒店是他們家的。”

潮生恍然大悟,原來那人還是海東麟的熟人,可是為什麽那個叫宋珏的男人看見他的第一反應,會是告訴海東麟呢?而海東麟又會什麽會立馬出現在這裏?

他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沒開口問。但海東麟就好像是他肚子裏的蛔蟲,從他随意的一個表情或者動作就能猜測出他的想法。

“大年初一不在家裏呆着,而是跑到酒店來,我想你肯定是出了什麽事,我擔心你,所以就過來了。”

海東麟說得坦然,表現的就好像是潮生的摯友,語氣殷勤而關切。可此時的潮生已經無法把他當成普通朋友了,能讓海先生這樣的大人物在大年初一為了自己這麽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跑出家門,這其中的關系實在不是老板和雇員能夠解釋的。

海東麟的眼神是如此溫柔真摯,緊緊地鎖着內心矛盾的潮生。

潮生的心沒來由地狂跳起來,這是他今天第二次經歷這樣的感覺了,早上與家人對峙的時候也是這樣,那時是因為激動和憤怒,可如今呢?這失控的頻率又是為什麽?

他感到臉上就好像燒起來一般,熱得他幾乎頭暈目眩,連呼吸都急促了起來。他的胸膛起伏得厲害,眼神更是躲避着海東麟的追逐。

海東麟把他鬓角垂落的一縷頭發撩起扣在他耳後,手沒有直接伸回來,而是輕輕地摩挲着潮生黑亮柔潤的頭發說:“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潮生不着痕跡地避開了他帶着安撫意味的手,敷衍地答了一句,“和家裏吵架跑出來了,沒什麽。”

海東麟并不相信他的話,或者說沒有全信,他指了指電梯的方向說:“這裏有個不錯的酒吧,去喝一杯吧。”

“好吧……”事實上他現在無處可去,這個提議再好不過。

兩人并肩走進了設于酒店地下一層的酒吧,這裏的面積很大,裝修也很豪華,可是一眼望去空蕩蕩的,除了吧臺前盡職的調酒師們就沒有半個人了。

海東麟随意找了個地方帶着潮生坐下,然後便有服務員上來詢問:“海先生?請問要喝點什麽?”

“一杯screwdriver,給這位先生……”他稍稍猶豫了一下,問潮生:“你喜歡果汁還是牛奶?”

當一個成年男人坐在酒吧裏,卻被詢問是要果汁還是牛奶,這絕對算的上奇恥大辱。潮生對海東麟那種照顧兒童般的語氣十分不滿,“為什麽我要來酒吧喝果汁或者牛奶。”

海東麟笑了笑,捂着額頭似乎在回憶什麽,眼睛卻帶着戲谑落在潮生的身上,“我怎麽記得某人的酒品……”

潮生突然想起了年前他在海東麟家裏的最後一晚,也不知喝了多少,居然醉到完全沒有記憶,難道自己那晚上幹了什麽不得了的事,給海東麟留下陰影了?

這麽一想,立刻氣勢全無,他只好弱弱地說,“那、那就果汁吧……”

海東麟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為他的自覺而高興。潮生小心翼翼地問他:“我那晚上沒幹什麽出格的事吧?我以前也喝醉過,每次都是岩子,啊,就是我那發小給我背回來的,他說我一喝醉就跟爛泥似的,手腳都不聽使喚,而且第二天就什麽都想不起來了,除此之外也沒什麽特別誇張的反應啊。”

“和他說的差不多。”怪不得這人喜歡借酒消愁,原來酒精對他還有消除記憶這個功能。

飲品上來後,潮生默默地喝着手中橙黃色的果汁,偶爾偷瞄一眼海東麟,卻總能撞上對方探究的眼神。

氣氛不妙啊……

潮生不擅長處理這種場面,他的反應太過真實,完全不加掩飾,反而給了對方操控他的資本。

海東麟似是不經意地晃動着杯中的液體說:“你還是不願意告訴我發生了什麽嗎?”

潮生很矛盾,他現在的确需要傾訴,但這個人不能是海東麟,如果對方知道,肯定會出手幫忙,可是他既然無法接受他的喜愛,那更沒有理解接受他的援手了。

“真沒什麽,跟爸媽吵架又不是什麽大事,等他們氣消了我就回去了。”

“哦?”海東麟挑了挑眉,銳利的眼神透過鏡片落在了潮生身上,讓對方在心裏打了個寒顫,好像從裏到外都被看穿了一般。

“潮生,即使你不說,如果我想知道有的是辦法,或者,我應該上去問問那個睡在1126房間的女孩?”

潮生已經許久沒見過這樣渾身透着危險氣息的海東麟了,這讓他想起了暗巷裏讓人無法忘懷的一幕。相處久了,自己居然犯了個大錯,把收起利爪的獅子當成了溫和無害的羚羊。

他急忙說,“那是我妹妹,她睡着呢,你別去打擾她。”

“那你是願意告訴我了?”

潮生嘆了口氣,他都不知道是該感謝對方的關心,還是怪他多管閑事了。不過海東麟說的對,只要他想,總會知道的,還不如告訴了他。

于是他就将早上發生的事告訴了他,省略了很多細節,只是大概講了妹妹保送名額泡湯的事。

“就因為這個?”

“什麽叫就因為這個?你們這些有錢人自然不會懂我們窮人的悲哀。”

這似乎是海東麟第二次聽見這樣的話了,在他的眼裏,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真正的麻煩是讓人用盡了全力也于事無補的,比如絕症,比如重要的人離世。

他知道潮生其實是有些敏感的,他的自尊不允許他接受自己過多的幫助,所以他必須換個他能夠接受的方式。

“你的錢夠嗎?”

潮生低落地垂下了頭,雖然不太确定,但除了高昂的學費,還有生活費什麽的,應該是不夠的,不過如果在這時候說不夠不就是變相跟海東麟要錢了麽?

“應該……夠吧……”

看他依然嘴硬,海東麟放下了酒杯,把手放在了潮生肩上,指尖有意無意地劃過對方的臉頰,眼神輕佻,語氣極為暧昧,“想不想賺外快?”

“啊?”潮生猛地擡起頭看向笑得諱莫如深的海東麟,突然覺得他的話裏別有用意,跟觸電似地躲開了他的手縮到了沙發的另一端,一臉驚恐地說:“什、什麽外快?我、我可不……不要……”

“不要什麽?”潮生越是這幅受驚的樣子,海東麟就越想逗他。

“我不要被你那個!”

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潮生紅着臉沖他吼道。

“你又不是沒做過,為什麽這麽排斥?”

潮生憤怒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反駁回去,“你胡說!我們什麽時候做過!”

他的嗓音很大,一下子引來了酒吧裏所有調酒師和服務員的注意,他們的視線集中在潮生身上,捂着嘴笑着。

潮生意識到自己失态,也猜到他們大概是誤解了什麽,只好悻悻地坐回沙發,瞪了一眼海東麟就別過頭拿起果汁猛地喝了一口,那姿勢極是豪邁,就好像上了梁山的水浒英雄喝下結義酒一般。

海東麟把腿交疊在一起,用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在上面輕敲着說:“你的記性還真是不好,我來幫你回憶一下吧,在臨山塢,我們第一次見面,你脫下了衣服,我也脫下了衣服……”

“夠了!”潮生實在聽不下去他的胡說八道,起身就要走人。

“然後你給我抹上精油,幫我做了全身推拿。”

潮生楞在原地,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又羞又惱,慢慢地轉過頭,看着笑得雲清風淡的海東麟只想一拳砸上去——

“你你、你……”

海東麟被他這麽瞪着,很是無辜地說道:“你想到哪去了?”

潮生氣得就像一個快要爆炸的氣球,憋紅的臉上是一副想要殺人的表情——

“海、東、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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