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1/2【修整】

此後的每一天葉未雙都跟着莫離修煉。因為放學的接送，葉未雙突然意識到莫離在學生口中被提到的次數越來越多。然而他卻一點兒長進也沒有，再沒有一次超過他第一天的最高紀錄。一個星期之後莫離終于放了他一天假。葉未雙覺得自己的胳膊都要斷了。

“還不走？”周瑜将作業本從張飛手裏抽過來，看了看坐在桌邊的葉未雙，太陽已經快要下山，教室裏就剩下他們幾個了。

“今天休息。”葉未雙說着站起來，“加上我搞衛生。”

“我們先走一步。”張飛朝他招了招手，随後在他的點頭中勾着周瑜的脖子邁着大步走了出去。操場上還有幾個人在打籃球，葉未雙往下看了一會兒，随後去整理講臺。這個星期的值日都是周瑜和張飛幫他幹的，在張飛不厚道的讨價還價下，他得幫他們幹上兩個禮拜。葉未雙拖完了地，抹了一把汗，向盥洗室走去。夕陽走得很快，沒一會兒天色又暗了不少。葉未雙整理完了整個教室，這才拎起書包下樓，然而在樓梯口不經意的一望間，他瞥到一個黑色的身影向垃圾房那邊拐了過去。

葉未雙的心裏突然湧起了一種古怪的感覺。那個身影他看着很眼熟，要說現在出現在這裏也是很正常的事，但是不知為什麽，葉未雙的腦中升起了一種強烈的違和感，就像那個人是從垃圾房那頭被逼過來，又重新走過去似的。

葉未雙搖了搖腦袋，提醒自己不要随便惹麻煩。從小和鬼怪打交道的經驗告訴他，他的直覺一向很敏銳。如果他意識到危險，那麽最好還是不要接近的好。這種野獸般的直覺不知救過他多少次了。

葉未雙匆匆走下了樓，向只開着小門的校門走去，然而在離開樓梯時，他的腳步忽然頓了一下，以連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的方式扭轉了過去，向那個他萬分在意的方向跑去。

他果然還是沒能拒絕心裏那種違和感……

葉未雙小步奔走着，很快看到了垃圾房的影子，在黃昏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模糊，他聽到了人的腳步聲，和一個林玉華口中經常羨慕地提起的人的聲音。拜林玉華所賜，每次他在晨會上講話，葉未雙都要聽一遍這家夥有多全才，他的聲音恐怕就是畢業了葉未雙也沒法忘記。這個人正是學生會會長——柳子翼。

“……想在D校撒野？也不看看這兒守着誰。”

葉未雙有片刻間以為是來鬧事的小混混。可是随後發出的那種古怪詭異，猶如風聲般嘶啞的讓人毛骨悚然的慘笑聲讓葉未雙立刻明白柳子翼那頭的是個什麽東西。他吞咽了一口唾沫，心裏很明白自己從前如果碰上這種鬼怪，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逃跑。盡管他将鬼怪看作同類，但是人類世界裏也有壞人不是？

但是出乎葉未雙意料的是，柳子翼非但沒有跑，聲音裏連一點懼意也沒有。他的語氣裏帶着嘲笑，冷哼了一聲，随後葉未雙聽到幾聲極其刺耳的破空之聲，有尖利的兵器碰撞的聲響，還有人的球鞋在砂石路面上滑過發出的粗糙的磨損聲音。柳子翼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有點兒小本事——”葉未雙聽到一聲刺骨而詭異的笑打斷了柳子翼的聲音，仿佛聲帶被慢慢扯裂了似的，那個聲音漸漸殘破不堪，尖利刺耳得可怕。葉未雙下意識地捂住了耳朵，猶豫了許久，終于忍不住從牆後探出了一只眼睛。他的雙眼立刻瞪大了。那是一個葉未雙從未見到過的怪物。身上穿着D校的校服，只是從兩只破損的袖子裏伸出的雙手已經不是人類的手臂，兩條龐大的肉爪爆裂開來，那個本應該長着人臉的頭顱已經蛻化成尖削的下颚，狹長的眼眶裏是一種大得要命的混濁的黃褐色眼球。

柳子翼低伏着身子，雙腿叉得很大，一只手的手指輕輕點住地面平穩身體，另一只手裏是一根黑色的金屬棍。他眯着雙眼看着對面的怪物，神情專注。葉未雙全身僵硬地看着這一幕。柳子翼臉上的表情和那晚的周瑜很像，眼眸中深得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仿佛完全抽離了情緒，殘冷地盯視着對手。那種猶如看死物般的眼神讓葉未雙無端退縮。

怪物的口中發出了“桀桀”的笑聲，有些歇斯底裏。它張開了口，寬得驚人的嘴露出了如同刀一般的巨大尖牙，伏低身子，猛然朝柳子翼撲來。葉未雙趕緊捂住了嘴。柳子翼的身體微微一沉，腳上如同安裝了彈簧一般向一旁猛偏過去，怪物的身影瞬間在葉未雙面前打了個來回又沖向了柳子翼。柳子翼的棍子在這一瞬間出手了。他的臉上帶着冷笑，自大而必勝的目光投向那個不人不妖的東西。葉未雙在那一瞬就明白他托大了。怪物的眼睛裏閃過了一絲詭谲的光，柳子翼的攻擊在一瞬間停滞不動了。

一條細軟的，尖利的如同蠍子般的長尾從怪物的臀部伸展出來，貼着地面一直繞到了柳子翼身後，就在他出手的一瞬間，尖利的長尾先他一步刺出了。

葉未雙的一聲驚呼悶在了口中，瞪大了雙眼看着柳子翼黑色的制服裏白色襯衫上漸漸染上紅色的痕跡。柳子翼大睜着眼睛，緩緩跪倒在地，在葉未雙視線之中，慢慢倒了下來。怪物的聲音更為猖狂，它一步步走近了倒在地上的柳子翼，龐大的爪子當空滑下——

“咻！”一道黑影突然之間從它面前穿過，龐大的爪子突然一抽搐，怪物咆哮着看着自己的手掌之間透體而過的那根枯朽的樹枝，在畸形身軀下顯得小得可笑的頭顱一瞬間朝枯枝飛來的方向轉了過來。一個瘦小的人形站在那裏，全身都在發抖，雙眼驚愕地大睜着，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怪物調轉了腦袋，随手将爪子一握，枯枝在它的掌中粉碎了。葉未雙後退了一步，驚恐地看着那個龐然大物逼近。他從來沒有見過那樣兇狠的妖物，混濁的眼神就像在看碎裂的肉塊一般，随時可以吞吃入腹……

那只龐大的爪子狠狠落下的剎那間，葉未雙的眼角瞥到了一個黑色的影子，接着那雙黃色的混濁眼睛突然睜大了一下，沉寂了一瞬之後一聲慘厲的尖叫頓時炸響在葉未雙耳邊，怪物踉跄着後退了兩步，背過身去，葉未雙只看到它血肉模糊的背上牢牢貼着一張封符，符咒上的朱砂仿佛血一般在黃色的符紙上流轉。“真是……我就差一點兒就套住他了。”柳子翼抱怨的聲音響了起來，葉未雙驚訝地看到那本來應該倒在地上血流如注的人此刻好端端站在那裏，單手掐着法決，拿眼睛瞟着葉未雙。

“你……”葉未雙下意識地看向了那剛剛他躺的地方，那裏的确有一個人，又的确是柳子翼的身形。柳子翼看了葉未雙幾眼，随後手指狠狠一掐，低吼一聲：“雷！”未雙親眼看到那個怪物背後的符紙忽然間如同纏繞了蛛絲一般冒出了電火花，接着那陣火花蔓延到了怪物的全身，一聲凄厲的咆哮頓時讓葉未雙有一瞬間的耳鳴。他拼命捂住雙耳閉上了眼睛，但仍聽到耳旁柳子翼冰冷的一聲：“爆。”那聲音穿透了他的手掌，一直刺進耳膜。一陣帶血肉塊飛濺而發出的令人作嘔的聲音頓時掐斷了那陣咆哮。葉未雙感到身上似乎濺上了細碎的肉末般的東西，他一時沒敢睜開眼睛。

直到所有的聲音都安靜了下來，他才緩緩放下了手。龐大的軀體此刻已經消失不見了，散落在地的是一對零碎的內髒器官，和血淋淋的蠕動着的令人不忍目睹的肉塊。葉未雙趕緊別開了目光，投在那倒在地上的人身上。柳子翼緩緩向那個人影走了過去，在半空中伸了伸手，一張符紙從地上飄了起來，哪裏還有剛才那個人的影子！

柳子翼将符紙放入懷中，随後轉過了頭來想要好好拷問那個眼熟的小子，然而當他轉過頭來時，卻發現那裏已經空無一人。他從鼻腔中噴出一口氣，低聲說：“跑得倒快。”

葉未雙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跑過這麽快。那幕肉屑滿地的情景不斷在他腦海之中徘徊。他忍不住放慢了腳步，只覺得胃裏翻江倒海，扶住電線杆嘔吐了起來。

柳子翼……那個人……

一只手突然搭上了未雙的肩，葉未雙吓得大叫一聲，驚恐地跑開幾步這才回過頭。站在那兒的是個穿着D校校服的女孩子，長發紮成了馬尾辮，劉海很長，在兩旁垂挂下來，顯得像溫婉的大家閨秀。

葉未雙驚疑不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再一次上下确定了校服底下包着的的确是人類的身軀，然後才抱歉地低下了頭。“對……對不起……”

“你沒事吧？”女孩的手裏拿着一包紙巾，正半伸在空中。葉未雙定了定神。說道：“沒事，謝謝。”猶豫了一會兒，他說，“快點回家吧，晚上不太安全。”

女孩朝他微笑了一下，随後轉身離開了。

葉未雙緩了口氣，閉上了眼睛，然而滿眼全是鮮血淋漓的景象。他趕緊睜開眼睛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