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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的兇猛程度幾乎不下于那條焦黑的觸手。即使是在黑暗的夜色之中，葉未雙仍然能膽戰心驚地看到兩只妖物搏鬥的兇狠。鬼氣妖氣四散開來，驚擾了周邊的“小雜碎”，不少先前還圍繞在葉未雙身邊的鬼怪頃刻之間被震開去。葉未雙看了看腳下延伸開去的那個從地面上伏起的黑影。大概是莫離什麽時候做的手腳，他怎麽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影子也能跳起來戰鬥。

觸角猛地膨脹了數尺。黑影緊跟着變大了身形。葉未雙在那一瞬間感到身體裏細微的流出去了些什麽，接着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向路燈之下挪了挪。影子的顏色更深了。他的手放到了後腰上，左手袖口之中滑出的符紙在一瞬間燃燒了起來，很快在他掌心之中化為了灰燼。他驀一捏拳頭将灰燼捏成彈丸大小，利落地将後腰那把紹爾38式的彈夾裏的子彈全數倒出塞進了那粒灰色的彈丸。觸手和影子纏鬥在一起，對付它單薄的影子顯得有些勉強。觸手的上部忽然裂開了一道大口子，張開了滿嘴的尖牙。影子躲閃不及，肩膀上被狠狠地撕咬了下去。葉未雙的右肩一歪，仿佛有一種力量從那裏抽離的感覺。

影子發出了一聲無聲地哀鳴，葉未雙沒有猶豫，趁着那一剎那之間，灰色的彈丸猛地從槍膛裏蹿了出去，筆直地擊中了觸角張開的大口。但是子彈單是沒了進去，并沒有造成任何影響。黑色的觸角轉了過來，似乎又變大了一些。葉未雙冷眼看着，接着嘴裏吐出了一個字：“爆！”巨大的碎裂聲猛地從觸角口中響了起來，接着它開始猛然膨脹，轟地炸碎成一地的腐肉，葉未雙躲在沐栗身後擋去了不少，然而肩頭的碎塊竟然開始蠕動。他抽出手裏的符紙，毫不猶豫地按了上去，那塊黑色的肉末發出了一聲“吱”的哀鳴，最終燒成了黑煙。

滿地的腐肉都開始向一處聚集。沐栗低啞地嘶吼着，不知是不是錯覺，葉未雙似乎看到它的雙眼閃爍着幽綠的光澤。沐栗一把撞開了那道黑影，猛地張開了嘴——

葉未雙從來沒有想到這條大狗的嘴居然能張得那麽大，滿滿的兩排尖利的牙鋼刀一般紮進了那團聚集起來的黑肉裏。接着——它把它吞了下去。

“沐栗！”葉未雙目瞪口呆地看着這條大狗的舉動，一時間呆愣着沒動。大狗撲過去把地上散餘的作鳥獸散的黑肉全部一個不留地吞吃入腹，然後坐在地上打了個飽嗝。

葉未雙傻住了。這條狗難道看見肉就吃麽？

蹲坐在地上的白色大狗對着他搖了搖尾巴，接着似乎是錯覺一般，白色的蘇牧的身形突然之間仿佛漲了一倍，接着又縮小下去，滿身的長毛都有一種發亮閃銀的錯覺，那雙眼之中的犀利神色在那一瞬間加深了，幽綠的光芒愈發明顯。它站起身抖了抖毛，慵懶的步子帶着一種睥睨的風範。葉未雙忽然想，搞不好這條大狗……真的是條狼。

葉未雙狼狽地拍了拍身子，向沐栗招了招手：“走吧，沐栗，該回家了。”白色的大狗搖着尾巴樂颠颠地跟了上來，那幅威嚴的架勢立刻消失了。葉未雙回頭找了一圈，并沒有發現那個影子的蹤跡，他向地下看去，自己的黑影之中有兩個白色的眼珠在和他對視着。葉未雙不知怎的安了心，沖它笑了笑，接着他看到那雙白色的眼珠不見了。他再度招呼了沐栗，匆匆地往回趕。

回到家時，屋子裏已經燈火通明。莫離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着晚報。他頭也沒擡地說：“洗澡去，你身上臭死了。”葉未雙尴尬地看了自己一眼，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記得把頭發裏的髒東西都洗洗幹淨。”莫離似乎早就知道他會遭遇什麽，只是翹着二郎腿，盯着手裏的晚報。

葉未雙把沐栗關在了浴室門外，獨自踏進了浴室。自從化型以來，浴室和卧室就成了最為嚴密的保護地，莫離不再給他使用那種藍色的液體了，這就意味着他每回洗澡都得應付一次自己的真身。說實話一開始挺不習慣，畢竟不是誰都能常常看着自己變成一條魚的，但是時候一久，連他都逐漸習慣起使用那個身體來了。雖然時常還會有忘記掉這個事實去淋浴結果一屁股摔在地上連邁哪條腿都不知道的情況。

葉未雙開始往浴缸裏放水。他脫下那身在旁人看上去并不怎麽髒的衣服，拿出符紙燃燒起來放在了衣服上。符紙燃燒的火焰并沒有點燃那堆衣物，異常安靜地燃燒着。空氣裏有一種難聞的氣味在飄散着，随着這種氣味的散開，黑色的殘留物逐漸消失殆盡。

葉未雙擡腿跨進了浴缸。溫水沒入的片刻，他的腿上便開始出現鱗片。他已經不會再有皮膚發皺的現象了，鱗片出來得很順暢，幾乎是立刻隐現。他将全身都泡了進去，舒暢地喘了口氣伸展開了身體。莫離的浴缸非常大，但是即使如此，他還是能感覺到自己的魚尾很不客氣地挂到了外面。他拍打着深青色的魚尾看了一眼正乖乖坐在外面的沐栗的影子，腦中回想起了那條焦黑的觸手。為什麽會追到這裏來？照理來說，那種離不開水的東西很少會離開自己的居所那麽遠……

“未雙，”莫離的影子出現在浴室門口，“明早我要出去一趟，你不用等我了，自己去上學。”

葉未雙連忙爬了起來：“什麽？我也要去！”

莫離語氣強硬地說：“不行，你去上學。”

葉未雙撇了撇嘴，他知道莫離一定是去調查凱撒商貿的事情了，只不過他總是被排除在外。重新躺回去，葉未雙悻悻地說：“哦。”

說不定回頭問問張飛和周瑜能知道些什麽。葉未雙心裏打着算盤。

“凱撒？”周瑜聽到這個詞的時候臉上露出了有些微妙的神情，“我們去野營的時候你們就去幹這事了？”

葉未雙點點頭，看着那個似乎總是睡不醒的張飛。周瑜用手指推了推眼鏡。“我沒去過那裏。那個地方的人氣很重，是那種吸人氣的妖物很喜歡呆的地方，尤其是凱撒商貿，前面的那個噴泉裏的水氣很重。我記得上一次去的時候整壇池子都是紅的……”

葉未雙吓了一跳：“紅的？”

周瑜的眼鏡閃爍着：“應該是血。”

“什麽……什麽時候？”

“半夜子時。”周瑜回答說，接着那種詭異的氣氛給他雙手一攤之間煙消雲散了，“不過因為一直沒收到過任務通知，我們也不肯去費那個力氣解決這個麻煩，就沒去管它。”

葉未雙有些呆愣。其實這兩個天仙，挺不負責任的。

“第幾等級的？”周瑜随口問。

“Level A。”葉未雙下意識地回答。周瑜的眼鏡立刻盯住了他。接着他面無表情地說：“哦，祝你好運。下界現在也就出了三個Level A。”

葉未雙一下懵了。自己其實挺撞大運的是吧。大概買樂透都能中個大獎。“上一次是仙鬼裔下界莫離清的場，這回又是個Level A的任務，我說……你們倆怎麽這麽會惹事啊？”擡起頭的張飛似乎把他們的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微微白出個眼鏡來表達自己的鄙視。葉未雙也說不出話來了。

“你身上有個怪味兒，是不是被什麽東西追蹤了？”張飛忽然擡起頭來，詭異地盯着他看。葉未雙驀然想到今早出門的時候，莫離已經不在了，那條大狗沐栗一個勁兒地在他身上嗅什麽，還龇牙咧嘴。他還以為這條狗沒吃飽呢。葉未雙立刻想起昨晚發生的事。他下意識地看向了自己被沾染過黑色碎肉的肩膀。

“小心被髒東西盯上。”周瑜好心提醒他說，“可惜我沒有靈魂拔除能力。那東西是粘在你氣息上的。”

葉未雙有些慌神了。“那……那怎麽辦？”

“我知道有個家夥的能力神出鬼沒，說不準他能幫你個忙。”周瑜和張飛對視了一眼，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接着他們擡起了頭，向窗外行政樓的方向擡了擡下巴：“去找會長。”

會長。除了學生會會長柳子翼，這兩個家夥基本上不會再這麽叫別人了。即便是他們一開始加入的那個形同虛設的圍棋社。在他的管轄範圍內，無論是級別多高的天仙，只要沒有執有特殊令箭，就得比他矮上一級。按說，周瑜張飛也是他的管轄範圍內，那麽莫離葉未雙也應當是他的轄區中人。只是這個範圍從來也不包括游離于禮法之外地仙，而天仙莫離即便是在上界都鮮少有人敢騎在他頭上，更遑論下界的這個年歲比他小了一輪的似乎還在實習之中的天仙柳子翼。

葉未雙的心裏頓時有些忐忑起來。柳子翼是他不太願意接觸的人，也許是頭一次的第一印象太差了，他見到柳子翼就有要跑的沖動。未雙別別扭扭地說：“還是算了。”

周瑜和張飛又對視了一眼。“你……是不是開過眼了？”

“什麽？”

張飛坐正了一些，“你的氣強了很多，跟我們野營之前已經完全不同了，這可不是一兩個級別的差距，如果不是開眼……還有什麽辦法可以在短時間內把境界提高這麽多？”

葉未雙驀然想起了自己封印解開時的魚尾。他後退了一步，接着冷靜地說：“大概是吧。”他還摸不準其他的天人對于他這樣一個混血的可以歸為妖怪的東西究竟會不會在聽到他的身份時就二話不說給人道毀滅了，反正現在他不能冒這個險。他隐隐有一種不怎麽愉快的感覺，似乎莫離會出事。他拼命告訴自己莫離那家夥強悍得要命，上一次的那一身血壓根就不是他的。他對付這樣一個小怪物只是綽綽有餘。

雖然這麽想着，但是葉未雙整個上午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光頭老師瞪了他好兩眼，但是他渾然不覺。也許……真的會有什麽要發生——

“砰！”葉未雙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兩腿筆直。雙眼無神地看向前方，臉上流露出驚愕恐懼的神情。

“葉未雙！”光頭老師終于忍不住了。

但是葉未雙猶如沒有聽見一般直挺挺地站在那裏。後面的桌子被他的椅子頂退得“吱嘎”一聲。他的眼前顯現出一片猩紅的光景，熊熊的大火、滔天的水和……莫離掙紮的身影。

一旁的林玉華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衣服：“喂……”

誰料這位有點兒小帥的同桌連半點面子都沒給光頭老師，噌噌噌的兩條長腿一邁，瞬間就不見了影子。就在他竄出教室的一剎那，坐在教室最後面的兩個天仙連對視也沒有，悄無聲息地從後門蹿了出去。

葉未雙的眼前滿是那副令人驚駭的場景。這是預兆。他知道。他從小就有關于未來的預兆。自從莫離不再試圖遮蔽他的能力，這種預兆又出現了。沒有一次能逃過預兆……他也幾乎驚懼地明白這一點。莫離會……

葉未雙不敢想下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往哪裏跑，當他攔住一輛的士脫口而出“凱撒商貿”時，他才驚覺自己早已有了方向。他下意識地知道莫離在哪裏。并不是推測的結果。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應一般的預感。

緊追在他身後的兩人僅僅慢了一步，就在張飛吐出一口氣想要打道回府時，一道黑影幾乎以他們看不見的速度擦過他們的身追上了的士的屁股。周瑜猛地一甩袖子脫口而出：“出寶器！”兩道狹長紫光忽地自兩人袖口中抛出，在半空凝成了兩管形态各異的粗大紫竹，就在它們成形的片刻之間，兩條人影已經翻身踏上，低伏的身影箭一般飛蹿出去，眨眼之間已經不見人影。即便在那周圍有人，大概也無法看清那一瞬間幹脆利落的動作。兩條人影仿佛是一瞬間在空中蒸發一般。

數秒之後，校門的立柱上漸漸出現了一個突兀的人形。柳子翼将雙手環繞在胸前，若有所思地遠遠看着那一行“人”遠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