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小孩兒在醫院住了半個月,已經能自己緩慢的活動了,恢複速度讓人驚嘆,白弼除了那日暈了一天,其他時候都按時地吃飯吃藥,也漸漸沒什麽事了。

拎着自己炖的瘦肉粥來到醫院,慢慢地給小孩兒喂了下去,白弼輕柔地摸了摸他的頭發。小孩兒因為受傷的原因,常常很早就困了,即使他現在眼皮打架,也舍不得閉上眼睛,就怕……

就怕他一睜眼,就看不到白弼了。

白弼知道他是被這次事故給弄出了陰影。清曜醒後告訴了他,當時他正在去學校的路上,被白霞給攔了。白霞也不知道哪裏叫來的幾個黑社會流氓,本來想恐吓恐吓清曜,哪知他不買賬,轉身要走,白霞被他挑釁得怒不可遏,當場拿起刀子就砍人。她那狠勁白弼早在前世就領略過了,于是清曜為了自保,胡亂中推了幾把,把白霞給踹到了地上,才免于被她亂刀砍死。

任誰被別人身上割了那麽多口子,肯定覺得自己要活不長了。清曜也是,當他看到自己的血汩汩地流出來,他第一反應就是自己是不是要死了,第二反應就是他不想死,他要是死了,他就看不

到白弼了。

他看不到他人生裏少有給他溫情的人,看不到能給他在冰冷的冬夜為他煮一碗挂面的人,他也看不到他半夜發燒會背着他在雪地裏深深淺淺走着去醫院的人。

他好不容易得到的愛,他不想放手。

小孩兒的心思白弼是看不太透徹的,在他的心裏一直都是他單方面愛着清曜,清曜肯定對他還沒多少的信任感,所以他現在的目的就是為了能讓小孩兒好好依賴他,自然也不知道清曜那複雜的感情了。他只覺得小孩兒怕得睡不着覺,硬撐着眼讓他挺心疼的。

“睡吧,我在這兒給你看着,你不要怕了。”

白弼輕柔的聲音讓清曜很快放松了下來,也很快進入了夢鄉。由于現在醫院住院人不多,這雙人間除了清曜也一直沒有人來住,白弼就會在清曜睡着後自己趴在另一個床上閉目養神。今天他正準備睡覺,就聽到了護士推門的聲音。

“二十二號親屬白弼,請你出來一下。”

“……啊,好。”

白弼迷蒙着睡眼,不明所以地跟着護士出門了。

直到到了門口,護士輕輕關上了門,才低聲對他說,“你那醫藥費,得交了吧。”

白弼心裏咯噔一跳,幹澀地開口,“醫藥費……還沒交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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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不知道你們家什麽情況。你妹妹的醫藥費倒是都付了,至于你弟弟……你爸媽,好像說不是他們的孩子,不肯付錢,你趕緊想想辦法吧,這事兒真不能再拖了。”

護士的叨唠在他耳邊如雷貫耳,白弼的手慢慢垂在了腿旁,這才想起,他還拖欠着醫藥費呢。他這半個月,都快忘了這事兒了,而且,他爸和他媽,竟然不給清曜交醫藥費。

他們一定不知道,清曜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一切的一切,都是拜白霞所賜!清曜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無緣無故被捅傷,為什麽白霞可以不付任何責任?!為什麽!

“哎……哎,小兄弟,你沒事吧?”看到白弼不由自主地顫抖,護士連忙推了推他。

白弼深呼一口氣,強顏歡笑道,“這醫藥費,總共是……”

“住院費,手術費,還有用的藥與吃的藥,給加起來,總共是一萬三,零頭我給忘了,你跟我去前臺,我幫你查查。”

“……好,謝謝護士了。”

渾渾噩噩地跟着護士來到了前臺,七七八八加起來,這次住院也要花費一萬三四了。百花醫院算是很有醫德的醫院,但這後續的藥品和上好的醫藥也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加上後續要一直沿用的藥品,總共也要一萬五了。

一萬五,半年來,他辛辛苦苦工作,既不能虧待小孩兒,又要保障清曜上高中以後的生活費與學費,他已經攢到了快三萬。如今因為被白霞無緣無故捅了幾刀,一半的存款,就這樣沒了。

白弼忍着肉疼,從卡裏取了錢交了。他如果再拖下去,連清曜能不能繼續用藥都不知道。他也不能跑到父母那兒指着白霞怒罵,讓他們交出錢來,更不可能扯着白霞,搖着她的肩膀讓她吐出一疊一疊的鈔票。

原來他現在,什麽辦法都沒有。

白弼深深地嘆了口氣,剛轉頭,就看到了不遠處等候室小凳子上坐着的清曜。小孩兒晃着自己的腿,似看這裏,又不似看這裏。

白弼很怕他知道他們的存款不多的事情,所以很怕他聽到和護士的對話。于是他快步走過去牽起他的手說道,“你來這幹嘛,還不好好躺着休息?”

“睡不着,就出來走走了。”

小孩兒神色如常,白弼松了一口氣,“那你趕快回去,想吃什麽,我等會兒去外面買了給你。”

“……馄饨還有拌面吧。”小孩兒說完,又晃了晃腦袋補充了一句,“我要加花生醬的。”

這下子白弼的心才全部都放了下來,帶着清曜一晃一晃地回病房了。

***

半個月後,小孩兒出院了。

白弼暫時忘了存款的事情與不快,給小孩兒舉辦了一個出院典禮。在清曜出院前一周,白霞也出院了,據說暫時被母親帶回家照顧了。父母似乎也對沒有幫清曜交費的事情有些尴尬,也沒有想到白弼說拿就拿出了一萬五的醫藥費,索性也不給他電話了。白弼正樂得如此,不然見了面心懷芥蒂,尴尬得不得了。

炖了一鍋滋補的雞湯,又買了小孩兒最喜歡的松鼠蛋糕,做了一桌子雖然不貴,但是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算是熱烈慶祝清曜出院了。說起來本身住院就挺讓人不開心的,這一頓飯是好是壞,白弼也苦笑得說不出來。

小孩兒頭頂着皇冠,坐在桌前仔細端詳着那半邊耳朵耷拉的小松鼠,很認真地擡起黑黑亮亮的眼眸看着白弼,“又不是生日,這麽隆重幹什麽?”

“你生日我會給你更隆重的。”白弼興奮地搓搓手,“十二月十一,沒錯吧!到時候我給你準備一個大蛋糕!”

小孩兒抿嘴笑了笑,有些矜持地繼續瞅着那小松鼠了。

很久以後白弼才知道,十二月十一本不是小孩兒的生日,小孩兒自出生起就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恐怕前世的時候,那生日也是經紀人為他胡編亂造的。不過當他問起清曜為什麽要迎合他時,清曜很是奇怪的說,“為什麽不呢,你說什麽,那就是什麽。”

不過此刻的白弼不知道小孩兒沒有生日,只是等他吹完蠟燭,給他盛了一碗雞湯,又加了好幾個雞腿,喜滋滋地看着清曜優雅地用小紙片抱着雞腿的骨頭啃着。別的不敢說,他煲湯做菜的水平可是一流。

清曜啃完了一個雞腿,趁白弼不注意的時候,忽地用手指挖了一大塊奶油,往白弼的臉上就抹去。

白弼正在欣賞他吃雞爪的樣子,突然覺得臉上多了什麽,他一抹,竟然是軟乎乎地奶油。白弼突然玩心大起,抓起一塊奶油就朝清曜奔去。

清曜啃着雞爪沒在意,不留神就着了道,他咧嘴笑道,“白弼啊白弼,我今天要跟你沒完。”

白弼笑嘻嘻道,“就你那小短腿小胳膊,還想跟我沒完?”

前世就算了,現在的清曜可是小孩子,絕對比不過他的。

清曜一聽,張牙舞爪地就撲了過去。白弼一邊任他撲來撲去,在他身上抹來抹去抹去,一邊笑得氣都喘不上來,“哎喲你別撓我,我怕癢啊啊哈哈哈——”

清曜冷冷一笑,“知道反抗的下場了吧?你看我——”說着抄起兩只小爪子就往白弼胳肢窩沖去。

“啊哈哈哈——”白弼爆發出一陣陣笑聲來,摸索着地板好不容易站起來,又不小心踩到了蛋糕,“噗通”一聲摔了個四仰八叉。

“自己掉碗裏的,別怪我不仁慈了。”清曜笑得像只狐貍,再次舉起兩只小爪子就要攻城略地,結果白弼趴着地上往前一爬,那小爪子就不偏不倚落在了他的屁股上了。

一時間,兩人都沒聲了。

清曜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把手從他那地兒縮了回來,白弼也有些尴尬地直起身來。過了不到十秒鐘,白弼就反撲了過去一把抓住清曜吼道,“你膽肥了啊敢調戲我了——”

“不小心的你激動什麽啊!”清曜靈活地一退,聳了聳肩,“誰叫你那麽笨拙。”

白弼一聽,這次換他張牙舞爪地撲上去了。

兩個人玩到了十點,隔壁都敲了好幾次門,二人還沒有絲毫的困意。白弼癱坐在沙發上,清曜就倚在他身旁,伸了伸懶腰。白弼突然覺得,歲月還是很美好的,老天也待他不薄,明天開始,他重新恢複上班,就可以好好再掙錢了。只要有清曜在,一切困難都可以克服。

這麽想着,白弼就回了房間拿起手機,打算給面包店打一個電話,在一個月前他就請了長假。面館的工作因為太遲,也不能照顧清曜,他就給辭了,明天開始便繼續在面包店工作吧。

他的電話響了兩聲,那面包店的老板就接了起來。白弼道,“老板,真是不好意思,我弟弟恢複了,我明天……”

“……對不起啊,白弼,這個月面包店太忙了,所以……”

白弼握着手機的手一緊,“所以……”

“……所以,你還是另外找工作吧。這幾個月主要是太忙了,哎……面試的人都挺好的……”

慢慢挂掉電話,白弼看了看外頭。那頭的清曜已經睡着了,正在沙發上蜷縮成一個小小的蟬繭。他拿起了背包,看着裏頭被他暫時忘掉的賬單。

那是清曜後續的醫藥費,以及他所記錄的,所需學費的賬本。

他突然發現,快樂的時光常常比同痛苦來的晚,去得快。他自以為忘記了痛苦與艱難,原來很輕易的就能被想起。

清曜已經睡着了,白弼握着賬單,直到汗水将它打濕,才下定決心般拿起了手機,撥打了一個電話。電話在嘟嘟兩聲後,很快地被接起。

白弼頓了一下,垂下眼睑,“……samul先生,之前您說的西裝設計圖紙……我已經想好了。”

電話裏的人發出了愉悅的笑聲,白弼無聲的挂斷了電話,緩緩坐在了地上。他想,重生了一次,連夢想都賣掉了,他還剩下什麽?

忽地,他感覺身後有一個溫暖的身體,那麽瘦小,但是那麽有力。

身後那個小小的身軀靜靜抱着他,輕聲道,“你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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