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七月流火 …
“七月流火”是《詩經》裏的名篇,本來白紙黑字的藏在故紙堆裏,透着墨香,到了迪都市卻被鎏金高懸成了此間最好夜店的匾。丁牧遙歸國他的狗友們給他辦的第一個接風宴就在這裏。
VIP包房裏站坐卧躺的還是他們那一幫,這讓丁牧遙有種時間斷層的錯覺,好象他從來沒有出過國,中間的四年他一直沒有離開。事實證明這些人也沒怎麽大變,還是那麽點出息,白天睡覺,下午四點起床,然後打電話或者接電話,匆匆趕往某個類似此處的地方,吃一天唯一的一頓飯,主要還是喝酒,仿佛永遠在麽蒼白清瘦下去。
比起來丁牧遙因為四年隔絕這樣的生活反倒像個幹淨的良家子弟了,斯文的臉上架着副無邊眼鏡,微笑不語的樣子簡直像個雛。
小姐裏有喜歡純情小白臉的挨在他身邊坐着,殷勤大膽地想要把他帶壞。
時錦年把鼻子從桌子上的錫紙上擡起來,滿足過頭地向後仰癱過去,突然就嘻嘻笑起來,含混地對丁牧遙旁邊的女人說:“你他媽的命不好,磕上我們這裏最敗類的一個。嘻嘻,再不跑一會操死哦——”
顧渭湊過去點時錦年的腦袋,“K多了吧你,早晚死在這上面。”
時錦年就滿面含春地望過去,傻笑個不停。周圍口哨聲響成一片。
丁牧遙喝了兩口酒,松了松領口,MD,昔日的感覺一點點上身了,深吸了口氣,他覺得自己又是那個丁牧遙了,他微笑着順手摸了摸旁邊女人的奶。
那女人似乎從來沒被如此斯文的敗類調戲過,愣住了,甚至還向後縮了縮。就好象你一直暗戀的那總是考學年第一的帥哥跑來說要睡了你,你第一反應不是驚喜,而是懷疑自己眼前人的真實身份,所以她确實向後縮了縮,可是此舉卻為她換回一個結結實實的大巴掌。
丁牧遙冷笑說:什麽東西,敢躲?
那女人吓住了,連員工手冊裏的內容都想不起來,眼睛紅了,眼淚直打轉,旁的小姐上前來解圍,顧渭也跟着打圓場,“算了。一個娘們,咱換一個。”
氣氛并沒有因此尴尬,這一群糙性人裏屬丁牧遙最糙性,打個把女人還不算什麽。狗友們不當回事,有一搭沒一打地打發那女的,叫來老鸨。丁牧遙把酒杯往桌上一敲,目光隐約戾氣寒光,不耐煩地揮揮手,算啦,今天沒心情搞女人,換男孩玩玩。
狗友們也不當回事,反正丁牧遙是他們中有名的雙料畜生,別說今天玩男孩,他還是個男孩的時候就開始玩男人了。
時錦年從癱軟中掙紮着爬起來舉手說:給我也來一個。
顧渭一指頭把他推回去,“拉倒吧你!”又贏得幾聲稀疏的口哨。
下了單,人來之前丁牧遙笑說:“我不在這幾年迪都的風月場好像格局有變,什麽時候有了這麽一地兒?原來那個天上凡間怎麽就無影無蹤了?”
顧渭搖頭,“嗨,不就那麽回事!不過這場子還是不錯的。你放心玩。”
不一會就有鴨頭帶着三個少爺進來招呼。
得說不愧是七月流火此城最講究的風華場,員工素質不一般,鴨子們看着幹淨甚至算上有氣質,本分地站成一排,等客人吩咐。
鴨頭也不像被處那麽滿場亂飛廢話連篇的,微微笑了笑對顧渭說:“顧少難得有興致照顧我生意。”眼睛還瞧了瞧一邊呆愣愣差點淌口水的時錦年。
顧渭說:“這位是韓少,今天他是主角。你甭問我。”
鴨頭早注意到這張生面孔,心理也暗自打了個評估,聽這意思自然知道來頭不小,面上卻不動聲色,殷勤地笑了笑,說:“韓少第一次來,我自然要給最好的服務。”丁牧遙但笑不語,目光戾氣張狂。
鴨頭微微恭身,然後打了個響指,身後站着的男公關便各自麻豆一樣擺起自認為迷人的姿态,各種放電。
丁牧遙微笑着說:“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喜歡操肌肉男?”
顧渭呵呵笑了兩聲說:“牧遙你慢慢挑,肖桑底下的人調教的都不錯。”
丁牧遙聽出顧渭有點維護鴨頭的意思,再看這裏的人對這鴨頭的态度也不是十分倨傲,心知這個行當水深,裏面說不準藏龍卧虎的有到少背景在裏面,因此略微收斂些。
鴨頭仍舊保持着職業的微笑,道聲失禮,又打了個響指,這一隊人馬退場,另一隊魚貫而入,這次是斯文白領的類型,眼神裏有企業戰士的一點精明和客套,各種精英,似乎是剛剛從白天任職的公司過來打工的上班族一樣。
丁牧遙笑說:“我這個人,嫖麽就是要有個嫖的樣子,辦公室JQ我自己不會去真正的辦公室搞嗎?”
友人們嬉笑。
鴨頭歉意一笑,第三個響指響起,又換了一批人,這次的是可愛少年系,一組七八個,個個大眼睛小酒窩嘴巴甜,哥哥哥哥地叫個不停。
丁牧遙無聊地揮揮手:“審美疲勞!”
顧渭咳了咳說圓場說:“過韓少不喜歡,肖桑你就不要藏着掖着,把看家的寶貝獻出來吧。”
鴨頭立刻颔首,真誠地對丁牧遙道歉:您第一次來,不知道您的口味,抱歉沒有特意準備,請稍等,我一定會給您找個漂亮孩子給您送來。”說完趕着一隊小鴨子離開了。
一出門NIMO苦着臉不滿地抱怨:“肖桑好過分,人家很相中這個漂亮少爺,不給錢倒搭也願意幹,你幹嗎不替人家多推薦幾句?”
TOMMY說:“員工手冊第三條:要服從肖桑的調度安排,不能自己挑揀客人。”
NIMO學日本動畫裏的正太鼓起臉扭過頭,表示生氣。
鴨頭捏他的臉,使勁擰了下說:“不知好歹的東西,明天你就知道謝我了。”
後來鴨頭把有M傾向的ANTONIO送給丁牧遙,平息了他少爺的怒火和欲火了事。
第二天聽說ANTONIO不得不請一個禮拜假,NIMO才知道自己的道行照鴨頭是差了——不止那麽一點。他怎麽就沒看出來那麽陽光帥氣的男子居然是個衣冠禽獸類,看來以後還是聽組織的安排讓幹啥就幹啥吧。
鴨頭則在例行日訊中特意提到丁牧遙,将他列入需小心應付的客人“黑名單”,并下達指示:見到此人需謹慎繞行,對他的包房也要特別留意。
肖桑是七月流火的鴨頭,負責所有男公關部門,他向陌生做自我介紹的時候更喜歡用“從事人力資源方面工作”給自己貼标簽。
又到了一年一度招新的季節,“七月流火”在迪都晚報上用一個版面打了大大的廣告,既是招聘也是宣傳,社會效應還不錯。
應征的人不少,應征男公關的人意外地更不少,肖桑有點小忙,審查投遞檔案,面視筆試,初試複試,經常加班,老板也表示說這兩年的新人素質都比較高肖桑功不可莫。
他把關甚嚴,看個人履歷先刷掉一批人,本科生以上學歷、英語四六級或日語二級以上優先、有從業經驗優先考慮。
初試分文試武試,文試的題目肖桑參照了公務員考試的題型,重點在考察應試者的思維能力,也包含一部分情商測試。
體能測試也是考察的一個重要內容,今年他安排了長跑的形式。考試應聘者意志、吃苦耐勞精神,要求應聘者冒着烈日,跑到近郊的太平山再返回。耍小聰明中途折回或打車代步者定榜上無名。
初試過後剩下十一個人,接下來是堪比軍隊規格的體檢,太大太小太長太短太肥太軟都要淘汰掉,菊花方面雖然不至于要求形狀完美,但是有痔瘡是肯定不被錄取的。
這樣一番折騰下來,好容易招聘工作告一段落,算起來也才招了五個新人,補上剛辭職的兩個,人手還不是很闊綽,但肖桑說寧缺毋濫,夜店男公關又不是超市裏的罐頭,市場定位還是要高端比較好。
折騰下來以為今年的招新就這樣告一段落了,對新人的崗前培訓也按部就班的開展起來了,這天傍晚卻又有人來應征了。
這是一個看上去不是很年輕的男人,帶着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子,那孩子把頭擱在他的膝蓋上不安地看着來往的一切。
時間太早,客人還沒有上門,只有清潔工偶爾走動擦着地,地面更清晰地映出金碧輝煌的影子和格格不入的這對父子。男人一手輕輕地撫摩着孩子的臉蛋,肖桑一進門就看見這場面。
前臺對這男人說:你等的人來了。這是我們男公關部人力資源總監,肖桑。
又對肖桑說:他是來應征男公關的,我告訴他我們已經結束了,他不走。
男人站起來,抱歉又感激地對前臺點點頭,就認真地看着肖桑,拿出一張大概十天前的舊報紙,這報紙可能是誰用來颠盒飯了,中間有一探氤開的油。
肖桑略微留意了下這個帶着孩子的男人。
此人姿色平庸,年紀也不輕了,不過還不至于中年猥瑣,屬于一見之下毫不驚豔的類型,如果他來應征會計之類的工作也許還靠譜,可是做男公關,說白了就缺了那麽點自知之明。
然而肖桑終于注意到那緊抱着父親大腿不安地偷偷望過來的孩子。
肖桑心裏一軟,點點頭,對男人說:跟我來吧。
把人領到公共更衣室,那裏有一個用隔斷弄出的小空間,他不需要辦公室,但是他需要有這樣一個小小的能自由使用的地方。
他把門拉上,給男人泡了杯咖啡,速溶的。“抱歉,我這裏只有這個。”這店裏多的是動辄上萬一瓶的好酒,反倒是咖啡屬于稀罕物。
男人感激地笑了笑,看的出教養不錯。他把杯子湊進孩子的嘴邊,孩子就張開小嘴一口口地喝了,一邊還吧唧吧唧,可能不習慣這個味,但還是懂事聽話地自己雙手抱着杯子喝起來。
肖桑又泡了一杯,遞給爸爸,“這杯是你的。”
男人接過來,“謝謝。”他底下頭,轉動着杯子,“我很需要這份工作。我知道你們可能已經不需要人了,我只是想試試。”
肖桑問:“年紀?”
男人回答:“34。”
“學歷?”
“……我不知道這個工作還需要高學歷的。”
“其實也不是特別需要,”肖桑笑了下,“只是需要給看上去太佻的孩子一個知難而退的理由。”
“外語能力?”
“英語還行。日語只會一點。”
“工作經驗?”
男人搖頭:“我想我之前的工作經驗對現在并沒什麽意義。”
“那你為什麽非要做這一行?就算你流落街頭了,可是你又不是很老,看樣子也不是沒念過書,随便找份正經職業也能養活你和孩子。這一行不好做的,”肖桑猶豫了,“特別是你這個年紀了。”
男人還轉動着杯子,他咬咬牙,“我的孩子身體不是很好……我需要這份工作。”
肖桑摸着下巴:“就沒別的辦法了嗎?”
男人搖頭:“我想不出有哪一行每個月能賺到一萬塊。”
肖桑輕笑了下:“也不是所有的男公關都有這樣的收入,”頓了頓,“不過你運氣不錯,這裏的生意還不錯。”
男人有點愕然:“你是說錄用我了?”
肖桑丢過去一本員工手冊和一本叫《夜王是如何煉成的》的小冊子,“還只是試用期。能不能留下來還看你的表現。這裏是夜店不是善堂。還有,這兩本的錢要從你的薪水裏扣。”
男人還是不相信,“可是你不是說我這個年紀已經不适合這行?”
肖桑說:“想起來最近店裏也有些叔控愛好者。更何況,”他走過去捏起男人的下巴端詳,“你笑起來也算治愈系。你真應該多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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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