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靠山 …

倪端醒過來發現自己仍舊在丁牧遙的床上,旁邊一位醫生在關注着他的動靜。倪端并不意外,這樣的局面。

首先出了這樣的事情丁少不想搞大,自然不會把自己送醫院,而有錢人家養個把随傳随到的家庭醫生也是正常。

“你醒了。”對方問了幾個常規的問題,确認他的身體無恙。

倪端冷冰冰地回答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這醫生和丁家相交多年,也知道丁牧遙的“愛好”,奇怪丁少是個有分寸的,鮮少失手,這次卻半夜急召他過來救人。而當看到這個差點被玩壞掉的MB的時候,他心中頓時起了疑惑……

在排除了腦震蕩骨折內出血等一系列進一步的傷害之後,醫生看着倪端,猶豫地問:“我們是不是在什麽地方見過?”

倪端頭側過一旁對着窗外,那裏伸展到二樓的是一株槭楓的枝葉,綠得濃密黏稠,他眼球的玻璃體映射出來綠光斑駁徒然多了幾分妖氣。

“我讀博的時候曾經幫導師帶過幾堂課,”醫生自顧自回憶起來,“裏面有個師弟很出衆,不光是長相出衆,技術更是漂亮,看到他那雙手利落地解剖縫合,我就想這人絕對是做外科的天才,在他的手下,不管是堵塞的心髒還是淤血的腦子似乎都可以完好如初。”醫生看了看床上的MB,“後來聽說他出了些事情……你認識他嗎?”

倪端終于開口,語氣懶洋洋冷冰冰,“我只是七月流火裏的MB,不認識你的什麽師弟。要認親未免有點遠。”

醫生皺眉,深覺可惜,可惜的是人生的際遇竟是如此不同,可惜的是再也沒有機會見識那一雙天才的手用手術刀彈奏生命的樂章。

他站在床前垂頭沉思惋惜,仿佛在誰的棺前做最後的悼念。

倪端突然坐起來,被角滑下來露出肩頭和鎖骨,一側的頭發滑下卻恰好遮住那道猙獰的疤,他冷哼一聲,“我不認識什麽師弟,卻認得你——X軍總醫院的大主任醫師,迪都市有名的一把刀,現在卻為首長少爺的玩物半夜出診,成了權貴豢養的赤腳醫生,果真醫療系統不好混,為了功名各種巴結。”他吃吃笑出來,“什麽懸壺濟世,什麽杏林春暖……真是好笑。”手捂着嘴唇笑得直聳肩膀。

醫生沒再說什麽走了出去。

丁牧遙睡眼惺忪地走進來,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落地窗旁舒服的懶人沙發上,意猶未盡地抻着懶腰,然後托腮坐在那裏發呆。

倪端早已經收起了剛剛在醫生面前的刺猬模樣,有點緊張地讨好地看着他,讪讪地說:“丁少,抱歉,我好像搞砸了。”

丁牧遙翹了個标準的纨绔子弟的二郎腿,還是不說話,眼神卻好歹放在倪端的身上,似有深意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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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端強作鎮定,笑吟吟地說:“本來昨晚前半場我覺得很帶感的,後來……那只是個意外,我保證下次不會了。丁少你無論玩什麽我都會讓你盡興。”——已經接近于急于拉住金主的流莺會說的臺詞,倪端此刻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想失去丁牧遙。

然而丁少的眼神戲谑中透着鄙夷、鄙夷裏有幾分玩味。他悠悠地說:“我找人查了你的底。你學生證上的照片看着跟現在判若兩人。”

倪端的心沉下去,他預感自己一段時間以來的努力快要白費了。本來這次已經無比地接近目标了,結果卻功虧一篑,自己也許真是瘋了,居然在那種情況下崩潰。

他幾乎不和客人玩調教 ,怕的就是沒有自控的把握。這次是他急功近利,太想讨好套牢丁牧遙,他太需要這顆大樹,在陰涼下讓仇恨落地生根發狠地生長。

在這之前他做了很長時間的準備,把每周一次的心裏治療提高到兩次,他想好好表現,比誰都不想瘋狂……可是當他被捆綁起來,那些繩索勒緊皮肉,仿佛勒緊骨血,他驚恐地覺得自己就要這樣被殺掉,身體上的痛苦勾起了精神上的痛苦,模糊了時間的界限,過去和現在重疊,像兩席濕冷肮髒的毛毯裹在他身上。無論如何提醒自己這不過是幻覺,再沒有人能傷害自己,結果……他還是崩潰了。

其實他遲早是要向對方陳情,只是這樣被迫攤牌太過被動,效果也背道而馳。只是他不确定丁牧遙這樣貓捉老鼠的姿态意圖是什麽,但是自己表現那麽差勁,也沒有被剝光了丢出去,甚至還請來醫生診治,看來這個少爺也不是徹底厭棄自己。

倪端抓住一線希望,勉強笑說:“丁少自然也知道我大學沒有畢業就做了牢,其實就只有高中畢業的學歷而已……”

丁牧遙搖搖頭,“我有點困,要不然的話陪你多玩會游戲也好。不過現在就開門見山地說吧,說完了我還去補覺——你是打算拿我當凱子,利用我給你報仇吧?可是你覺不覺得你這裏,”他指指腦袋,“想的太簡單點?你只是我包下來的MB,不是情人,不是朋友。說的直白點,你買到一個很中意的充氣娃娃,你會去為了這個充氣娃娃而得罪現實的朋友嗎?”

倪端眨眨眼睛,遲疑了有半分鐘,直到丁牧遙不耐煩地站起來,抻了個懶腰轉身要走,他才低聲說:“丁少你既然已經查了我的底,應該知道我是冤枉的。”

丁牧遙抄着口袋,站在那裏不怎麽感興趣地說:“我不知道——至少檔案上你的醉行板上釘釘,你要或者洗冤想別的法子吧。”他昨晚找的是國A局的他爸的老部下,體制內的調查比較概括,所以丁牧遙知道倪端從小到大上學的學校,知道他的戶口從監獄出來遷到哪,當然為了彌補檔案的枯燥空白,調查人也附送上一點倪端當年案子的內情,幾句話也就說明白了。

倪端已經低下頭,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自顧自說起來,“昨天我會崩潰是因為……被綁起來為所欲為的時候我一下子想起來自己被警察關押的那四十八小時的事情。我一下子就不行了。其實我是從那以後就有點不正常了,沒有人被那樣對待過之後還會正常的。你看到過我以前上學時候的照片,我以前……不是這樣的。”

丁牧遙本來對他冤枉不冤枉什麽的一點興趣都沒有,可是突然聽了一耳朵“四十八小時監禁”,就邁不動步了,突然改變主意不走了,又一屁股坐下,饒有興致地聽現場版。

不知道倪端是不是故意吊着丁小變态的心,他自顧自用冰冷無機質的聲音陳述着自己被警察屈打成招的整個過程。

“那些場景我很少對人講……不,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有時候從噩夢裏驚醒,我會疑心所有我經歷的那些也不過是噩夢的一部分,我其實沒有被人從實驗室裏揪出來直接關進警察局的審訊室。我還是我,在醫學院裏為了成為醫生的夢想而認真努力。這麽多年我背負仇恨太久也太累,甚至也希望如果那只是一個瘋子的被害妄想就好了,只可惜我的現實比夢魇更可怕,越是清醒就越讓人痛苦……”

丁牧遙揮揮手,“別說這些虛的,我想聽你說說你在警察局裏那段——說說他們怎麽逼供的。”變态饑渴的小眼神。

倪端沉默良久,很顯然,那是他最不想提及的黑暗一頁,可以說他的人生是被那四十八小時腰斬的,所有的光明、快樂、榮譽都留在彼岸,渡過了那四十八小時,就只剩下黑暗肮髒罪惡和仇恨茍延殘喘。

他說從未和人提及,此話不假,他的生命力已經沒有了可以分享這些痛楚的人。可是現在在他的恩客面前,他必須重拾起面對那一段天昏地暗時光的勇氣!

“他們……逼我承認偷竊,為了在四十八小時之前得到我的口供,他們把我綁在審訊室的椅子上,不讓喝水不讓上廁所不讓睡覺,将我連人帶椅子踹到牆角裏……”他顫抖着捂住嘴,不想再聽到這些話,可是那些話好像是時候破土而出的寄生蟲一樣掙紮着扭曲着鑽出來,宿主被折磨得千瘡百孔。

丁牧遙一邊聽一邊滾動着喉嚨,盯着這個像要入魔的男子——一個美麗的、曾經被用非人的手段虐待過的男子。

丁牧遙一顆微變态的心又騷動了。

“……最後他們圍着我站成一個人圈商量,說如果我再不招的話出去也是個麻煩,不如就把我從四樓丢下去摔死,對外說是畏罪自殺,到時候死無對證……他們把我壓到窗子邊,打開窗子,把我往外推,我大頭朝下看到地面……”倪端抖得像個篩子,眼睛裏全是對死亡的恐怖熱光。

丁牧遙忍不住說:“也許那些警察不過是吓唬你而已,他們沒那個膽子的。”

托他的福,倪端好歹從那恐怖回憶的泥淖中略微抽出點身,定了定神,搖頭,“真正像要殺人的人眼神和态度都不一樣的,你沒見過那種所謂殺氣的東西……他們是真的想要殺了我交差。”

丁牧遙想了想,點頭,“也是。畢竟想要整你的是他們的頭兒,不辦利索點他們以後仕途也就無望了。”這種事情并不是只在部隊裏存在,警察隊伍裏又何嘗不是?上面委派下來的任務,砸鍋賣鐵殺人放火也要去賣命。只要為上面的人辦成幾件得力的事情,攀上一定的關系,就等于搭上了順風船,否則就會被退落水中溺水而亡。“——然後呢?”

“……然後我就招認了,承認我偷了學校解剖室的屍體、一些砷還有不知道什麽地方的錢。再然後我坐了三年的牢,出來進了七月流火成了一個專門做官員生意的鴨子。”倪端已經漸漸平靜下來,說了一大場,他居然咬牙挺過,而沒有再次崩潰,只是整個人已經大汗淋漓,仿佛脫水一般。他咬咬牙,“丁少,謝謝你肯聽我說這件事。我是想要借助你的力量的,可是我不貪心,不是想要你為我做什麽得罪人的大事,只要你肯對外面表示我是你的人就可以——真的,其他的事情我一個人就可以。”

丁牧遙心情還不算賴,他簡直是覺得這個鴨子瘋也瘋的有點意思,“你真是就只是想讓我罩着這麽一點點而已?這樣的話你去找随便什麽比GA局長的官銜大的人就可以了,何苦在我身上下本錢。”

倪端擡頭看着他,“因為那些老狐貍都沒有這個膽量和勢力。”

丁牧遙笑,“難道我就看看那麽像個當幹爹的料?”

倪端搖頭,“因為你還年輕,年輕人總會對這個世界抱有一定的探索的熱情和興趣,而老年人則自認為經歷世事,眼裏除了金錢欲望和安穩就沒有別的想法了;還因為你的軍隊背景,警察說起來是維護社會治安的隊伍,實際上在你們面前,他們只是走狗。沒有人敢跟你們叫板——我要找的就是一個對別人的複仇游戲抱有興趣又勢力強大的靠山來保護我的安全。真的就只是保護我的安全而已。我不想再被人從四樓的窗子往下推,腦漿流一地死不瞑目。”他捏緊拳頭。

丁牧遙玩味地笑,“……那我有什麽好處?”

“……我唯一能報答的就只有身體而已,如果你不嫌棄……”

“好了好了,我可領教了你光着屁股跳樓的英姿了。說實話還真吓到我。”

倪端眼神黯淡下去,滿嘴的苦澀,勉強說:“如果你不答應也沒什麽,我會尋找別的辦法。現在的我不過是個鬼,如果不能用他們的血來超度就永世不得超生。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報仇。”

“有一點你說的有道理,”丁牧遙慢悠悠地說,“我對你一個人如何能扳倒大樹還是有點好奇的。”

倪端愣住了,小心翼翼地說,“丁少你這是……是答應了?”

丁牧遙笑說,“我說好只能保證你的人身安全,其他的忙是不會幫的。”

倪端滿眼熱切卻正色地保證,“我保證不會給丁少找更多的麻煩。”

丁牧遙打着哈欠站起來,又想起什麽說,“下次不如就在一樓,你跳出去也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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