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婚事
第二天,許樂就站在床上,從大衣櫥裏抱出個描金的小盒子,這是他奶奶的東西,原先他爸爸用來裝錢,後來許樂跟着曹玉文來河北,也帶了過來。
一開始裏面裝的是許新民留給許樂的那點東西——一塊老銀镯子,是老許家祖傳的,當年許樂他媽離開的時候,專門褪下來還回來的,還有六十塊錢,這是村子裏的長輩給湊的,他們總覺得許樂背井離鄉跟着異姓人,手裏總要有點錢才不吃虧。
後來曹玉文上班了,又開始賣辣白菜,算是掙了錢。他原本打算将錢給老太太保管,畢竟那是他媽,可老太太說了,她又不是曹玉文一個人的媽,她誰的錢也不拿。省得看着這個不好,就想着拿了那個的東西幫這個,到頭來,哪邊也過不好。老太太讓曹玉文自己存着。
于是,曹玉文就把錢給了許樂,放進了他的描金盒子,徹底交出了小家的財政權。兩個人開始賣辣白菜後,一個月連工資帶外快足足四五百塊,他一個月交十五塊夥食費,自己拿十塊應急用,偷偷給老太太塞二十塊,還有許樂上學後的五塊零花錢,一共支出50塊。
如今已經第二年五月,縱然開春的時候支出了兩千一百塊錢,但已經開始回本了,所以許樂這個小盒子裏,還裝着足足二千三百多塊錢。
許樂将盒子放在腿上,從身上摸出個鑰匙開了鎖,才露出這點得整整齊齊的一堆錢,曹玉文邊穿衣服邊抻頭,揉着他的小腦袋說,“許財主,賞給小的一點呗!”
許樂一臉的認真,從中一張一張數出了十張大團結,送到他手中,“喏,給你的,可不準亂花。”曹玉文頓時笑了,接過錢來踹在兜裏,就說,“趕快收好吧,等過兩天有空,咱去開個銀行賬戶存起來,哪裏有家裏放這麽多錢的。”
“那是給你周末去周阿姨家買禮物的。”許樂頭都沒擡,接着數錢,“我問了問跟周阿姨在一個樓上的張曉婷,她說周阿姨的爸爸可愛抽煙喝酒呢,你買點去八成會高興。最近可流行開司米圍巾呢,你買條給周奶奶,她肯定喜歡。對了,別忘了給奶奶也買一條,奶奶喜歡紅色的,我問過了。”
許樂穿着件秋衣坐在床上邊數錢邊唠叨,那樣子怎麽看怎麽可愛,曹玉文被他說得心裏暖暖的。這孩子要不是記挂着他,怎麽會連人家的喜好都打聽清楚了,連他自己這兩條忙得,都忘了去周潔家的事兒了呢。
他過去靠着許樂,捏了捏他的小鼻子,許樂不滿的哼哼兩聲,把另外一百塊錢遞給了他,叮囑說,“幹爸,李桂和這錢是當着醫院院長和學校校長的面要的吧。”
曹玉文點頭,“是啊,還有咱們單位的陳處長,他出面處理的,賠償的事兒也是他定的。”
“那給錢的時候,也應該讓他們瞧見啊,要不的話,他們還以為咱家不執行呢。”許樂認真說,“我們班裏張曉紅借了錢,轉頭就不承認了。飛飛舅舅那個樣,誰知道他會不會翻臉不承認啊,幹爸你可別私下給他。”
曹玉文這下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他一個大人還沒個孩子考慮的多呢。忍不住說,“還是我的樂樂貼心,幹爸最喜歡你了。”許樂一聽就笑了,轉頭膩歪在曹玉文身上,扭着身子撒嬌,“幹爸也貼心,樂樂也最喜歡幹爸了。”
老太太推門進來,就聽見父子倆這一段,難得的臉上帶了點笑,“行了,都七點了,趕快出來吃飯,你哥已經去接桂香了,馬上就回來,你們都拜拜。然後樂樂你和飛飛去上學,玉文也去上班吧,你那裏不是正式工,耽誤了這麽多天,你們廠長怕有意見,你多說句好話。”
昨天賠償問題一談完,李桂香的屍體就定下來今天早上燒了。她這是中年病逝,又是橫死,不興搭祭棚,也不興擺酒,原本骨灰可以直接放在火葬場寄存,但老曹家在老家還有塊墳地,就說好了把骨灰帶回來,等着暑假了,帶着曹飛回趟老家下葬。
所以,今天一大早,曹玉武帶着曹飛就跟着車去了火葬場,曹玉文也在外面忙活了半天,只有許樂睡了個懶覺——他畢竟不是老曹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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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樂吃了飯沒幾分鐘,曹玉武和曹飛就回來了,父子倆臉上都是灰撲撲的,分不出是臉色難看還是被粘了一層灰,曹飛懷裏緊緊的報這個黑色的瓦罐,上面粘着張李桂香的照片。這照片八成是早年照的,她還紮着兩條大辮子,一臉笑容,跟許樂見到的那個刻薄婦人,完全不一樣。
老太太心疼的瞧着孫子,示意讓曹玉武将骨灰接了過去,擺放在家裏準備好的一角。又将做好的祭品都擺好,然後點了三根香遞給曹飛,推着他說,“飛飛,給你媽磕個頭,告訴他,你會好好過,讓她放心。”
曹飛抿着嘴,撲騰一下跪在了水泥地板上,然後咚咚咚的磕了三個頭,震得整個樓板都晃蕩。老太太吓了一跳,生怕他磕壞了,連忙去扶他,結果手一碰到他的身體,就叫了聲,“怎麽這麽燙?”曹飛應聲就倒在了地上。
許樂後來回憶李桂香去世的那一個月時間,只覺得全部都是混亂。先是李桂和的鬧騰,再是曹飛突然高燒不退,後來又将小家夥曹遠接回來後,連夜連日的哭聲。整個家裏忙得一團糟,白天的時候,曹玉武和曹玉文要上班,他要上學,老太太一個人照料一大一小兩個孩子,還要做飯,等着晚上了,曹遠一個人可以将他們三個大人一個小孩完全振倒,沒人知道怎麽讓他不哭,除非他累了睡着了。
老曹家的幾個人以眼見的速度瘦了下去,個個頂着黑眼圈。當然,他們不是沒想過別的法子,曹玉文曾經花了二十塊雇了個中年婦女過來,讓她看着曹遠,可惜的是,人家幹了兩天就走了,說沒見過這麽難帶的孩子。
後來曹飛稍好一點,就接過了看曹遠的任務。他可以整夜整夜的抱着曹遠這個夜哭郎,跟他說話,給他唱歌,等着六月裏天熱了,還帶着他半夜在黑漆漆的大院裏咣當。這樣,屋子裏的人總算是能睡個囫囵覺了。可誰舍得呢,曹飛不過是個九歲的孩子呢。
許樂瞧着每天恨不得趴在桌子上睡死過去,瘦的肩胛骨能戳死人的曹飛,只覺得這孩子怎麽能這麽可憐呢。忍不住的替他買牛奶,買鈣片,替他喂曹遠吃飯,只想替他分擔一點。曹玉文和曹玉武緩過勁兒來,也開始每天晚上連班替曹飛看曹遠,只是這并不長遠,這個家無比需要一個女主人。
曹玉文去周潔家的那趟十分的順利。他雖然已經二十九歲了,可長相帥氣,脾氣溫和,外加實誠但不木讷,雖然不是正式工,卻自己有個小作坊,能掙錢,合起來說,算是個不錯的對象。
更何況,許樂提醒他買的禮物的确買到了心裏頭,老爺子瞧着那兩瓶茅臺就高興,李老太拿着那塊開司米圍巾一直嘆滑溜的很。于是,兩個人這事兒就算心照不宣了。
如今,家裏都這情況了,曹老太太就算再公正,也要以過日子為第一,她問曹玉文說,“你和周潔咋樣了,如果你覺得成,咱就跟人家商量商量,早點結婚。這一家子事兒,都需要個女人來操持。”
可老太太也說了,“咱家現在大的大,小的小,一嫁進來就是一屋子事兒,這太委屈人家姑娘。我事先也說好,聘禮不光三轉一響,我再出一個金戒指、一對金耳環,外加一臺洗衣機。她來了孩子不用管,我看着,只要給一家老小做好飯,把屋子收拾幹淨,讓這個家像個家就成。等着曹遠再大大,我能帶孩子又做飯了,就讓你們分家,你們單過。”
那個金戒指和金耳環,曹玉文知道,還是他爸給他媽買的呢。因為老太太舍不得戴,所以運動那幾年也沒揪出來,到現在還當寶一直藏着呢。這個條件別說在整個家屬院,在市區裏也算厚的了。
所以,曹玉文雖然覺得要讓周潔嫁進來受累了,可也有了點底,在當天跟周潔的約會中,就提了這事兒,專門說了家裏情況,他媽的話,他保證道,“小潔,我知道現在這樣太委屈你了,可我的确條件如此,我說什麽都是空白的,無力的,我只能用我這顆心跟你做保證,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周潔被他說得紅了臉,可終究沒點頭,她為難地說,“這事兒我得跟家去商量,我做不了主,你聽我信吧。”
曹玉文點了頭,就回家等。第三天周潔往他班上打了個電話,說是讓他晚上吃完飯去家裏一趟,曹玉文知道是有了回音,直接買了煙酒提着上了門。
可這回,同樣的茅臺酒老爺子連看也沒看,抖了抖煙鬥沖着他說,“你跟小潔說得事兒我們做家長的都知道了,你們家什麽情況,咱們一個院裏的我也知道,都挺同情的。但婚姻跟同情沒關系,還有彩禮,你們家出的厚道,可我們不能因為這個就嫁了閨女。我就一句話吧,你,我們沒意見,你們家,這不成。我們閨女不是說受不了這累,而是長這麽大沒受過這累,她不行,我們也不舍得。你考慮考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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