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這一等就是一個星期。
讓許樂說,這簡直是人性的集中展現。
這一星期,李老太太每天在老曹家坐着,第一天上門就抱住了放學回家的曹飛,對着他大哭,“你媽也走了,你舅舅也抓進去了,飛飛啊,姥姥難受啊。飛飛啊,姥姥知道你不喜歡你舅舅,可他也沒法啊,咱家上年賠了這麽多,不要錢一家人活不下去啊,飛飛啊,姥姥想你啊,你狠心的也不來看姥姥。”
曹飛也不說話,一動不動地任由她抱着哭,直到老太太哭的有些噎得慌,被黑妹拉開,才退了一步,沖着他姥姥說,“我知道你想我,也想我媽,說不定還想看看小遠,只是沒想我小舅那麽多就是了。我早知道了,姥姥你不用這樣,哭着多累。我以後帶着小遠過年節都會去看你的,不會忘了我媽那份。”
說完,他就一個人進屋哄曹遠去了,留下了一家人在原地愣了。李老太太捂着心口沖着黑妹說,“他……這孩子說的這是什麽話?他媽他舅不都是我生的,我這不是沒法嗎?”
可再沒法又怎麽樣?誰也不會對生活了這麽多年的人沒半點感情,要不李桂和也不會跑到曹玉武送彩禮的現場搗亂,只是出事兒的那一刻,錢占了上風罷了。
曹老太太和曹玉文是當年經歷過的人,實在說不出什麽違心話,只能黑妹上去勸了勸,李老太才止住了哭聲。只是日後這一星期,照舊每天報道——她生怕曹玉文撈曹玉武不管李桂和,還給曹遠織了個帽子,讓曹飛給別人了。
等到後面幾天,羅小梅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摸到了老曹家來,只是這次來和上次那股頤指氣使的樣子完全不同。
她一頭發淩亂不堪,身上的衣服也挺髒,門一開還沒等黑妹反應過來,就沖了進來,砰地一聲跪在了地上,去拽曹玉文的衣服,“求求你,救救我哥,救救你,救救我哥吧。那一萬塊錢我不要了,我日後嫁進來保證好好孝順老人,你救救我哥吧。”
許樂直接将人給隔住了,他可不想羅小梅後面又說他幹爸怎麽着她了。曹玉文壓根不想搭理她,直接對着黑妹說,“你和飛飛,樂樂把她拖出去,別髒了咱家的地,讓媽看見了再犯病。”
三人連忙去扯她,羅小梅長得挺瘦弱,可勁兒卻一點都不小,來回撲騰着不讓幾個人靠近,沖着曹玉文說,“我知道,我知道你肯定有門路,他們都說你有,否則你家不能這麽淡定,我求求你,你大慈大悲,你幫幫我,我們家就我哥哥一根獨苗了,他才25啊,連媳婦都沒娶,我媽沒了他能死啊。求求你,我知道你們讨厭我,我求求你,只要你們答應救我哥,我什麽都能做啊。”
她聲音不小,終究還是讓裏屋兩個老太太聽見了,曹老太太壓根沒出來,李老太太直接甩着拐杖沖了出來,往羅小梅身上使勁招呼,“喪了良心的一家人,居然還有臉上門,你媽生了你們這兩個東西,害人害己,怎麽就好意思活着。你還來求我們,我求求你,別來禍害我們,放了我兒子把,我也就這一根獨苗啊!”
老太太邊打邊哭,整個屋子頓時亂成了一團糟。黑妹生怕她也一着急上火也犯了病,連忙去攔着,也沒人去管挨了打的羅小梅。曹玉文去屋子裏哄想出來的曹老頭。許樂瞧着她身邊沒人,拽了拽曹飛示意他跟上,就跑到了羅小梅身邊。
許樂哄着她說,“你是大娘吧,你趕快走吧,奶奶身體不好,等會她出來了,氣病了,幹爸更不幫你了。”
羅小梅身上被打了幾下,額頭撞到了牆,青了一大塊,她盯着許樂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你是許樂,樂樂對吧。對,我是大娘,我是你大娘啊,你一定要救我哥哥。”她緊緊勒住了許樂的胳膊。
許樂疼的直咧嘴,曹飛一瞧就想上前把她手掰開。卻被許樂攔住了,許樂對着羅小梅說,“大娘,咱先出去吧,你有事兒對我說,我幹爸最疼我了,他也聽我說話,可在這兒要是把奶奶氣着了,他肯定不聽你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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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嗎”羅小梅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那就出去,樂樂,你聽說我說啊……”
許樂給曹飛一個眼色,讓他開了門,和他一起扶着羅小梅出了門。許樂本想将人送走,沒想到出了門,旁邊的曹飛居然沒松手,他扶着羅小梅一點點往樓下走,許樂怎麽給他使眼色也不管用。
那邊羅小梅瞧着許樂一直跟着她,也就放了心,一個勁兒對他說,“我哥哥,就是你舅舅,那天就給抓進去了,還有跟他在一起的三哥,勇哥他們。我吓壞了,趕快去找人,可公安局壓根不讓我進,也不讓我見我哥。後來我那幾個一起做事的姐妹也進去了,除了我,他們一個都沒剩。我知道事兒大了,求了人去公安局問,人家說是大案子,肯定要判很多年。樂樂啊,他們說你爸爸有本事,你大伯就沒事兒,過兩天就放出來了,你幫我給你幹爸說說吧,讓他幫幫我哥吧。我家人做牛做馬一輩子感激他啊。”
她說着,就想回頭下跪,顯然這女人已經被事情激得沒有理智了。
許樂聽着惡心,直接就想抽手回家,反正人已經弄出來了。沒想到曹飛卻給了他一個狠狠的眼神,讓他把腳一下子收住了。然後他聽見曹飛用一種漫不經心的聲音說,“你知道,我幹爸他們為什麽不答應嗎?”
這怕是曹飛第一次給羅小梅說話,她連忙問,“為什麽?”
“因為不喜歡你。我叔說懷的也不知道是誰的種,進了老曹家門讓祖宗都蒙羞,他不同意你嫁進來。現在我爸進去了,他壓根不可能幫你的,因為他根本不想你嫁進來。”
羅小梅一下子急了,“都送了彩禮了,婚事就定了,他憑什麽不讓我嫁進來。沒聽說過小叔子還管哥哥娶老婆的,我去跟他理論。”她說着就要起來。
曹飛卻猛地摁住了她,“你找我小叔理論沒用,只要懷着。我小叔不會聽你說的。”他無所謂的說,“再說,我也不喜歡,我爸有我和小遠就成了,為什麽要養個更小的。我勸你,你要救你哥總要我小叔願意你嫁進來才能出手吧,你可別都得罪了。”
說完,他就松了手,一把扯住了已經有些呆了的許樂,拉着他往回走。許樂跟在後面張口,“你……”曹飛煩躁的說,“別跟我說對不對,大人們幹事兒的時候,怎麽沒問問我對不對?我讨厭我爸,讨厭我姥姥,讨厭這個女人,還有他肚子裏的那個娃,你也別惹我。”
說完,他就甩了許樂自己上樓了。許樂站在原地,十一月底的天氣,天陰沉沉的,風吹得人骨頭縫裏發癢,好像要下雪了,可他覺得不只是天變了,這日子逼得人也變了。
他回頭看牆角,剛剛還跪着的羅小梅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了,曹飛那番話暗示性那麽強,不知道她是不是會照着做。許樂覺得自己也矛盾了,他一方面希望那個孩子被打掉,這樣他大伯就完全無罪了,另一方面,卻又覺得曹飛變得太快,他不知道是不是該将這孩子掰過來。
上去的時候,屋子裏早就鬧騰完了。全家人都沉默兮兮的,唯有曹遠在哪兒不知事兒的嘎嘎笑。
許樂沒想到的是,第二天黑妹又上了門。這一次,扶着她的是她瘸腿的媽。
黑妹一開門瞧見她就吓了一跳,昨天鬧騰那一場還記憶猶新呢,直接就想把門關了,結果讓羅母給擋下了,沖着黑妹說,“這是小梅她弟妹吧,我是玉武他岳母,咱們第一次見,你這可不是待人的規矩。”
黑妹一聽就笑了,“親家?哪個親家?什麽弟妹,我嫂子年初剛去世,可沒聽說我哥娶了別人了。”
羅媽想說話,黑妹直接說,“您也甭說話,事兒出了以後我就打聽過您這個人了,丈夫早死,拉扯大兩個孩子,的确不容易,可孩子生了不僅要喂飽,還要教人事吧。兒子當混混,女兒去賣,還訛詐我們家。老太太,您做了一輩子好人,瞧着這樣的兒女不虧心?說句難聽的,您怎麽下去見羅家列祖列宗呢?”
這話刀刀見血,羅媽顯然從前沒聽人這麽說過她。臉色頓時變得煞白,身體也晃了晃,眼見着黑妹說完就關門了,才又伸手擋住了,她說,“昨兒我閨女回去,給我說了這事兒,我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說得對,是我教育不當,讓兩個孩子不學好,可再差也是我拉扯大的,我不要臉了,來求求你們,幫幫忙吧。他也沒殺人放火啊,人一死,連改都沒法改了。婚都定了,也是親家了,留條路吧。”
黑妹冷了臉,“這是閨女不成親媽上?憑什麽一個個都以為我們家有本事呢?我哥哥還關在裏面呢?要說還是受你兒子牽連,我媽都氣病了,要求我求求你,求你那兒子放了我哥哥成不成,能不能不這麽黑心?”
羅媽張嘴沒說出什麽來,後面的羅小梅卻突然沖着她說了句,“孩子我打了,我打了,你們滿意了吧,不礙眼了吧。救救我哥吧,我嫁進來給你們做牛做馬救救我哥吧。”
黑妹一下子愣了,後面曹玉文聽着不對過來問她,“怎麽了?”
黑妹不敢置信地說,“羅小梅說她把孩子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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