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曹玉武的想法顯然落了空,在他度過自信滿滿的七天後,曹飛還是沒半點回來的跡象,反而是他媽開始頻頻往老二家跑,別說羅小梅的中午飯,就是他的晚上飯也不見了。

曹玉武就想拿這事兒跟他媽說說,可老太太直接把十五塊錢往桌上一拍,“這是這個月的飯錢,多吃的那幾天媽也不要你們的了,小梅在家也沒事兒幹,月份也不大,以後你們自己做吧。”

曹玉武被老太太這手弄得措手不及,“媽,您這是啥意思?您要搬出去?”

“憑啥?”老太太直接說,“你爸分下的房子,我住的天經地義,我為啥要搬出去?我不搬,可我也得看着我的小遠去,沒時間管你們。”

“媽,您不能管了大的不管小的啊。”羅小梅在旁邊插話。

“小的有爹有媽,大的啥都沒有,你說我管哪個?”老太太說完就起身攆人,“出去出去,明早我還得去做飯呢。”

緊接着砰地一聲,大屋的門就關了。曹玉武差點被擠着手,在門口轉了兩圈拿他媽也沒辦法,只能進了小屋。羅小梅關了門熄了燈在旁邊唠叨,“你說咱媽咋這麽偏心啊,不就你弟有錢啊,至于嗎?連那飛飛也是,瞧着他二叔好,直接就跟過去了,這都七八天了也不回來,這是想給玉文當兒啊。”

曹玉武被她說的心裏煩躁,吼道,“你能耐你怎麽不說啊,在這兒唠叨啥?!”說完就轉了身子,背對着她了。羅小梅一肚子委屈,她哪裏敢啊,她還想要那金耳環呢。再說,曹飛走了她有什麽不好,起碼不用對着個後兒子,別提多舒服了。

羅小梅想了想,又摸了摸自己肚子,朝着另一面睡了。

第二天一早,曹玉武就攔住了來接老太太的黑妹,沖着她說,“弟妹,不是我說,孩子鬧個脾氣是他歲數小不懂事,但大人不能跟着起哄是不是?他一個不順心就帶着弟弟往外跑,你還收留他助長他的氣焰,這孩子你讓我怎麽管?”

黑妹帶人水平不行,騎着的是個三輪車,聽見曹玉武這麽說,直接就笑了,“呦,哥,我可不懂這些,我就知道,孩子不是無緣無故跑的,萬一我不管出事了,我心裏內疚。你看,我一個農村婦女,也不懂這些不是,要不您去跟工會唠叨唠叨,看看該怎麽辦。成了,我送媽過去還上班呢,不說了。”

說完,她就騎着三輪車往前走。要是個自行車,曹玉武真能給她攔住,可三輪車這東西,實在是太重了,曹玉武連忙跳到一邊,就這樣還被刮了一下後腰,疼的直冒汗,在後面罵了兩嘴後,想了想這事跟黑妹說不上,轉身就去防震棚騎了車子出去了。

曹玉文坐了兩天的火車一下車,就覺得整個人舒爽極了。他這次帶着杜小偉去長春,主要就是做君子蘭生意。那邊如今已經熱火朝天了,他原本還有些蒙圈,還是杜小偉會來事兒,跟着他那老朋友呆了幾天,就定下了大棚,進了貨。來之前,還招了個不錯的花匠,整個大棚已經運轉起來。

這時候已經是早上九點半,是上學上班的點,所以他走之前就說好了,不讓來接,自己直接坐公交回去就是。只是沒想到往前走了幾步,就有個人喊他。曹玉文也沒答應,四處看了看,就瞧見他哥從個電線杆子後面走了出來。

曹玉文挺驚訝,“哥,你咋來了。”

“我上二班,接接你。”曹玉武沒好意思一上來就說這事兒。他笑麽嘻嘻地說,“累了吧,我騎自行車了,你等着啊,我把車子取出來,帶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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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就跑掉了。曹玉文在原地站着,直覺就有事兒。一會兒,曹玉武就騎了車過來,這是輛二八自行車,挺高大,帶個大人也不費勁,他拍拍後車座,“你坐,我帶你回去。”

曹玉文沒上去,而是問他,“哥,你這時候來接我,別是家裏出事了吧。”

“沒!”曹玉武立刻否認。

曹玉文也幹脆,“哥,你要現在說沒,回去有了事兒我也不管啊。這車我不坐了,我去坐公交。”

曹玉武一聽就着急了,立刻拽住了曹玉文的袖子,“你說你這孩子咋這麽大了還這副脾氣,”他還想說點啥,可曹玉文就那麽盯着他,曹玉武就有些受不住了,“也沒啥,就是,飛飛帶着小遠跑你家住去了,你說黑妹也是,愣是抓着孩子不放了,我好好的,哪裏有孩子住你家的道理?你也管管她吧。我一個大伯子不好說。”

曹玉文一想就不止是這點事兒。沖着他哥說,“哥,這事兒我不清楚呢,等我問了黑妹再說吧。”曹玉武有些着急,可曹玉文顯然是他不說清楚,就不解決的樣子,曹玉武沒辦法,只能邊騎着車邊将事兒拉拉雜雜的說了一遍。

他說完還挺生氣,“你說飛飛那破孩子,就一副脾氣暴,才多大就想跟我脫離關系,我白養他十年了。帶着小遠就跑了,我這不是為了教訓教訓他,才沒攔,結果你家黑妹可好,我教育孩子,她拆臺呢。”

他說得委屈極了,卻發現車子猛然一輕,回頭一看,曹玉文不知道啥時候已經跳了下來。兩個人離着七八米遠呢。曹玉武皺眉說,“你下來幹啥?”

曹玉文回應他,“哥,我一點也沒覺得黑妹做錯了,其實有些話我早就想說了,我知道你覺得我不是啥好人,将錢看得比你重,你對我不滿。”曹玉武有些無措,“沒,那時候不是看守所呆久了,說話混。”

“可大哥,你自己變成什麽樣的人你知道嗎?自從嫂子死了後,我覺得你越來越不像樣子了,嫖、娼、娶羅小梅這都是你的自由,可飛飛和小遠也是你的孩子,我聽咱媽說,你當年多寶貝飛飛,那是給我嫂子寶貝着看的嗎?怎麽她一走你就這樣了?不管?大春天的讓兩個孩子在外面凍着嗎?萬一讓人拐了呢?你剛想着孩子不懂事,你怎麽不想想後果呢,你還是個當爹的嗎?”

曹玉文氣得在原地轉了兩圈,拿手指頭指着他哥,“我真沒想到你會變成這樣,我以為你還有底線,可我瞧着,你連底線都沒了。哥,孩子既然連寫紙條的事兒都想出來了,你怎麽就不想想你有多惹人厭?!行啦!我不跟你多說,我就說一句,飛飛他們不想回去,你就別想接走。你随便找工會,找警察局,告上法院,我倒要看看,咱倆誰占理?”

曹玉武一聽就有些急,上去拉扯他,曹玉文包一甩,就直接扔他身上了。曹玉武顯然沒想到曹玉文能動手,一點準備都沒有直接就趴在地上了。曹玉文一股子燥氣,沖着曹玉武說,“哥,我是真失望,真看不起你。”

說完,就背着包往回走,曹玉武就趴在地上,看着他漸漸遠離了自己的視線……

1985年5月,淩晨。

許樂從夢裏猛然驚醒,就感覺到自己的大腿一片溫熱,他立刻坐了起來,将枕頭邊的手電打了開,就瞧見小遠正四仰八叉地睡得香呢,将被子撩開一點,這小破孩的小雞、雞還翹着,顯然剛尿完。

哀嘆了一聲,許樂認命地往床頭爬,想去拿昨天曬幹的褥子,給他墊上,先過了這一夜再說。怕是聲音有些大了,曹飛也醒了,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問他,“小遠又尿了?”

許樂見他醒了,也不開手電筒了,直接拉開了燈,壓着聲音說,“昨晚上飲料肯定喝多了,這不又沒把住。”

有了燈光就好多了,瞧見許樂将褥子拿了過來,曹飛熟練的将小遠給抱了起來,許樂立刻将褥子打開鋪了上去,這才又将小遠放好。這小家夥今年都四歲了,吃的胖嘟嘟的,除了愛尿床這點,特別好帶,兩人這麽折騰,他連醒都沒醒。

等着放好了,許樂就站着直接将尿濕的秋褲給脫了下來,露出兩條大白腿。曹飛往那兒看了一眼,又別過了頭,低着頭說,“咱倆換換吧,你那地尿濕了,等會兒肯定陰上來。還是潮的,又睡不好了。”

的确不太舒服。也不知道怎麽的,小遠睡覺的時候就愛找他,所以總是尿在他身上,許樂皮膚不算潑辣,長時間睡着這種潮濕的褥子,就起了不少濕疹,一片片又紅又癢,難受得不得了。

所以,曹飛一說,許樂就猶豫了一下。曹飛見狀,直接起身躺了過去,把地占了,“我反正不起那東西,你去我那兒吧,別剛好又起來。”許樂一想遭的那罪,就沒再争,躺到了曹飛原來待得地兒,可暖和呢。

等把燈關了,兩個人都有些睡不着覺。曹飛翻來覆去了一會兒,才叫着許樂問,“樂樂,你說小叔他們生意不會有事吧?那麽賺錢,停了多可惜啊。”

曹玉文和杜小偉在長春做了三年君子蘭生意,算是發家致富了,只是今年年初,杜小偉就頻頻寫信打電話過來,說是覺得有些太熱了,不對勁,讓曹玉文回去看看這生意還能做嗎?

去做這君子蘭生意,是許樂支持的,因為他上輩子就在長春,知道這場君子蘭經濟的始末。事實上,從1980年開始,長春的君子蘭就已經有熱起來的趨勢,有人敢花180元買一顆“二年生的花苗”,那時候房價也不過200一平。

若是按着這個熱度走,曹玉文1982年介入這個生意,其實就沒什麽賺頭了。但好在1982年,長春出臺了“16條”,要求每盆君子蘭售價不超200元,讓市場陷入了低潮。曹玉文就是這時候入市的。後來長春發展陽臺經濟,君子蘭價格至此開始一路高漲,一株花賣上十多萬早就不是新聞了。

暴利讓人迷眼,可對許樂這樣已經知道結果的人,從中抽身卻不是難事。他清楚的記得,也就是今年的6月,《人民日報》刊發了一篇《“君子蘭”為什麽風靡長春?》的文章,幾乎在一夜之間,價值數萬元的君子蘭就賣不出去了,跌回了原價,市場一下子就垮塌了。

所以,杜小偉将信寫來後,許樂借着這個機會,專門找了個獨處的時間,叮囑他幹爸,“一定要把生意結束。”

如今在老曹家,眼瞧着是曹飛天天擺攤賣東西,掙了不少錢。但實際上從曹玉文到黑妹,再到曹飛心裏都清楚,許樂才是眼睛最毒的一個。這是從辣白菜開始,一點點積累出的認同感。雖然這事兒說起來有些讓人難以相信,曹玉文不是沒懷疑過,但他選擇相信自己的孩子,所以一直叮囑他們将這事兒捂住了。

所以,許樂把這事兒一提,曹玉文就挺重視,他跟許樂保證了說,“要是不對勁,我就立刻撤。”因為那邊攤子鋪的不小,還專門帶上了黑妹過去,就留了他們三小孩在家,如今都走了一個星期了。

許樂其實挺相信他幹爸和幹舅舅杜小偉的,轉過身,将又趴在他身上睡的小遠放好,肯定地說,“一定會沒事地。”曹飛這才吐了口氣,仿佛安了心,“那就好。”

許樂知道,他是擔心曹玉武又過來鬧騰,就将胳膊伸出被子,安慰似得拍了拍曹飛的肩膀。“放心吧,你爸剛顧着曹佳佳呢,顧不上咱這裏。”曹飛嘆了口氣,伸手抓住了許樂的手,拉進了被窩裏握着,“我真希望他一輩子別記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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